施蛰存作品选-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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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戒心,盖此队敌机西去,其目的必在石湖荡铁桥或杭州嘉兴等要邑。而余车亦适西行,深恐其幸免于此而不能逃于彼也,遂向站长商量,退票而归。
九月七日晴
昨晚即决定改道由洙泾到枫泾,若幸而有枫杭长途汽车,则乘汽车到杭,否则即从枫泾搭火车赴杭,则既过石湖荡铁桥,亦可较少危险。盖石湖荡之三大铁路桥实为沪杭线第一要隘,战争发作以来,日机无日不来投弹。我方则屡损屡修,敌人则屡修屡炸,故行旅者咸有戒心耳。
今晨七时,仍携行李雇人力车到西门外秀南桥船埠,搭乘洙泾班船。八时启碇,十时到达。问讯枫泾班船夫,则谓枫杭汽车确已通行,但每日只上下行各一次,今日到枫泾,已赶不及。遂仍投宿程明希家。
下午,拟欲托人下乡招内子来一晤,而无人可遣,欲自往,则既热且疲。踌躇之间,不觉酣睡,一觉醒来,夕日欲沉,负负而已。
九月八日晴
晨七时三十分即由程明希君伴至枫泾班船埠,知船须八时方启碇。遂在河滨一茶馆吃茶。晓风拂拂,颇有秋意。八时登舟,程君别去。船行凡八十分钟,即到枫泾。雇人挑行李到汽车站。沿途见大街上已有数屋被炸残迹,镇上居民似亦移去十之六七,萧条甚矣。枫杭汽车站即在枫泾火车站旁。到站问讯,始知枫杭汽车每日晨由杭州开来一班,即日驶回杭州,故须下午十二时三十分方开行。余将行李存放汽车站中,即到火车站问沪来火车时刻,知十一时许可开到一班,但火车站中候车难民已甚拥挤,余携笨重行李三事,车到时恐亦无法挤上。遂到站外一小茶馆吃茶,并购烧饼二枚鸡蛋二枚果腹。十一时三十分,汽车先来,余遂到汽车站买票。据站长谓汽车不载行李,拒不卖票,余多方譬说,亦不见允。其时另有旅客多人,亦各携衣箱被包甚多,均束手无策。余见此事不可以理争,遂径将行李搬上车中,即坐于行李上,招站长来视,许其不再另占座位。
余人亦纷纷效法。站长无辞,始允卖票。到杭只费一元五角九分,可谓甚廉。十二时,车中座客已满,众皆要求站长即打哨开车,站长谓照章须十二时三十分始开,故不之允。
不意十分钟后,忽闻紧急警报声,不三分钟,即遥见敌机九架在天空出现,巨声砰然者十余响,亦随之而作。大约仍在石湖荡方面。此时站长顿形慌张,急急吹哨发令开车,余等所乘汽车始得向西疾驶,渐远始渐安心。下午一时四十分,车到嘉兴。嘉兴亦方有警报,交通阻绝,车止于铁路旁,众皆恐敌机投弹炸铁路,因而波及,惴惴不安。历二十分钟,始得启行。自此疾驶到杭,则四时三刻矣。
到杭州时,余已极疲惫,即投宿清泰第二旅馆六十二号房间。少憩即出,到中国旅行社征问去滇路径。社中人亦不能详悉目下有无公路汽车能直达昆明。余遂决计取道南昌九江而至汉口,由汉口乘飞机去滇,似较为稳妥也。
六时,雇人力车到西湖岳坟访杜衡。幸得晤见,渠山居养病,地处隐僻,战祸似尚未能影响及之。余即在其家晚餐。谈至八时,仍乘原来人力车进城。沿湖堤上电灯均用黑纱蒙罩,便行人而利空防,设置甚善。车到旗下,即命车夫拉到民权路访表弟喻永祚君。叩门入,始知已全眷去临安,只留一老妪守宅矣。少坐即出,买信封一束,睡衣一袭,便回旅馆。
九月九日晴
昨晚窗外雨声潇潇,颇愁今日天气不佳,行旅多艰。晨六时起身,出门始知天已放晴,到湖滨,遥望晓山,犹笼宿雾中,晨光熹微,可卜不更有雨,为之欣然。即到国华餐馆用早点,食牛乳一瓯,煎饼一枚。返旅馆后,即雇人力车二辆,一以自乘,一以载行李,命拉到江边。车至三元坊,即有挑夫赶来接洽代搬行李过江事。余即雇定一人,言明将行李三件从三郎庙轮渡码头搬至对江浙赣车上,代价三角。该挑夫即随车而行。
其后又有来兜揽生意者,则谓只须二角,可见竞争之烈矣。途中买纸烟一罐,又东南日报一份,展阅始知昨午听闻之轰炸声,竟不在石湖荡而在吾松江车站。凡客车四辆,车站房屋全部及水塔均被炸毁,死伤乘客三四百人,可谓空前浩劫,此亦日本军人又一胜利也。
渡钱塘江时,人极拥挤。余幸先雇有挑夫,妥为照料行李,始得从容。既到浙赣铁路江边站,即买到南昌之二等车票,计十六元四角,问卧车票,则已售罄,售票员嘱余俟车到金华时再向车长商量,或可得一榻也。余以手提箱自随,铺盖衣箱各一则作行李。
上车后,作家书一通,即投入车站邮箱中寄去。九时开车,此路为初次旅行,一路看风景,颇不寂寞。同座某君任职行政院者,返金华原籍,为谈南京现状,感慨不荆午间,车中庖人来,始知车中有中式饭菜,遂命作二肴一汤以充饥,才五角耳。
浙赣路蜿蜒群山中,最近曾发山洪,沿途桥梁,颇多冲毁,且该路原为轻轨,现方积极改铺重轨,以利军运,故有时车行甚缓,遇被水损之桥梁时,尤岌岌可危。下午二时许,车止苏溪镇,有售梨者甚多,据云义乌梨甚著名,皆苏溪产也。余亦买四枚尝之,味甚甘,汁亦多。惜肉老如木梨,皮色赭黑,甚丑恶耳。五时,车止金华站,知在此须停三十分钟,遂下车在月台上散步。识同济大学学生赵君,因知该校已决定迁至金华,第一批学生五十余人即乘此车来者。旋见车长。即问讯卧车事,因到南昌尚须一夜,余自维体力衰弱,不睡恐不能支也。车长谓二等卧车已无余榻,惟三等则尚有四五榻。每一榻位票售二元。余始知三等亦有卧车,则当初不如索性买三等票为得计矣。余踌躇不定,即到三等卧车参观,见榻位皆木板,不如二等卧车之用藤垫,恐睡亦不舒适,不如即在二等车座中假寐之为愈。遂决计节省此费,不再作卧车想。
五时四十分,车从金华站开行。时二等车中乘客已只七八人。余一人占二椅一几,甚可偃卧。天色既晚,窗外亦无风景可看,乃作小诗数首自遣。
晚八时,车中庖僮又来,嘱进肉丝蛋炒饭一盘。餐后不觉入睡。久之始为车行易轨震簸所惊醒。仿佛见有一列车对驶而过,乃出电筒,启窗照视,不意忽为随车宪兵所诃阻,始知彼车为一长列军用车,乘夜间开赴前方,所载皆大炮及弹药也。两车背向而驶,十余分钟始尽,不觉为之气壮。拟作兵车行以张之,数易稿未就。
午夜,车入江西境,随车宪兵来盘诘旅客姓名籍贯职业甚繁琐,余一一实告之。其中一宪兵似颇识余,公事既毕,即来余座殷勤问讯,始知其人名杜辅之,山东人,曾在高中毕业,平居酷嗜文学,昔年余编辑现代杂志,渠亦是一爱读者,故有同气之好耳。
杜君甚谦恭好学,承问关于文艺者数端,余皆为一一解答之。谈至二时三十分,车抵玉山,杜君须下车换班,当承其介绍上车继续职务之宪兵刘君,托其在车抵南昌时为余照料一切,甚可感也。
九月十日晴
五时,车窗外渐见曙光。越半小时,东山后旭日初升,晓霞呈其异彩,烟峦云树,景象清嘉。六时三十分,庖人来,嘱进牛乳咖啡一瓯,面包二块。有人命进蛋炒饭者,颇怪其蛋少饭多,亲至炊车视之,则庖人因鸡蛋储积不多故,以二枚蛋炒三客饭,其人申斥之,归座时犹呶呶不已。按例此车于晨七时十二分即可到达南昌,但自金华以后,每站均误点,故于午后一时三十分,方抵南昌,六百二十二公里之旅程,至是始毕。南昌车站规模殊简陋,似尚不及金华车站,且因防空袭故,全部建筑,均已髹作黑色,愈觉丑恶,此亦逆料所不及也。车入站时,宪兵刘君来授予通过证一纸,因得免予检查盘诘,径可出站。出站后即到行李房候领行李,既一小时,车中行李尚未搬运完了。据行李房中执事人云,须再一小时方可提龋余不能待,即雇人力车到月宫饭店,火车中一南昌人所介绍者也。道经旧飞机场,见被炸残迹,断栋颓垣,森然可怖。
既到月宫饭店,即宿第五号房间,甚逼仄,而每日须一元。盥洗讫,即饬茶房到车站代提行李,余则到交通大厦发一电报至松江,告慰家人。方竣事,突闻警钟大作,电报局中职员均挟其簿籍夺门而窜,余被众人挤至街上,则市人亦四散奔走,秩序大乱。
余忽迷失方向,不知当由何路遄返逆旅。捉路人问之,辄答以不知,掣袂而去。余无奈,即走入一小百货铺,乞许暂坐,讵铺主人设正欲走避郊外,铺门必须下键,不能容客。
余不得已伫立路歧,强自镇定。其时街上已无行人,街心警察亦不知躲在何处,情况大足凛栗。幸不久即辨识归途,缓步而行,居然寻到月宫饭店,已闭户矣。叩门而入,即在楼下客厅中危坐,静候敌机。久之不闻动静。又久之,始闻解警信号,众皆翻然色喜,笑谈顿作,出门视之,熙熙然如登春台矣。
此时始觉腹饥,即嘱茶房买面一碗尽之。复出,至中国旅行社询问到昆明办法。社中办事人亦不能确说,但彼等均劝余且到长沙再说,因南昌到长沙固每日有公路汽车,当日可到也。余沉思有顷,颇韪其议,遂决计不去九江。即到江西公路营业处,询知明日开行之长沙汽车已无余座,只能预买后日之票。余以此中容或尚可犹豫,未即购票,遂返逆旅偃卧。
九月十一日晴
八时起床,漱洗讫即作家报,自至交通大厦内邮局寄去。邮局有女职员,为江浙区所未见。到江西公路营业处买长沙车票,计十四元六角二分,得后车第十三座,想已在车尾,必不免有颠簸之苦矣。途中买得华中日报及新闻日报各一份,归旅馆阅之,内容及印刷俱甚不能满意。
下午,拟欲沐浴理发,惧有空袭,竟不敢去,遂召理发师来旅馆剪发,沐浴则拟待之长沙矣。理发后,欲一游南昌名胜,问旅馆经理,始知百花洲滕王阁等处皆已为军政衙署,不能阑入,遂废然作罢。少睡即开晚饭。此间习惯,每日两餐。午饭在上午十时,晚饭则下午四时,于我甚不便。但旅馆中饭菜甚廉美。午晚两餐各有一大鲫鱼,另一蔬菜一汤,亦可口,每餐只须三角,松沪所不能得也。
晚饭后,出门闲步,到磨正街扫叶山房看书,晤其经理罗芝仙君,略事寒暄,买冰雪携一部,价五元。归旅馆后,灯下阅一二卷即睡,因明日须起早也。
九月十二日晴
晨四时,茶房来叫醒,即起身。匆匆盥洗讫,由茶房伴同乘人力车到汽车站。人力车二辆昨夜即雇定,故车夫竟未回去,即在车上打盹,彻夜待命,甚可悯也。中途看天光昏昧,颇有微雨,甚以天气不佳为虑。过中正桥,桥横越赣江,皆以木制,亦一大工程也。到牛行车站,不见长沙车踪迹,且亦无旅客,站中人方高卧未起。甚诧异,姑待之。继而有司机数人驾南昌市内公共汽车出站,问讯后始知去长沙汽车系在总站开出,为茶房所误矣。及急搭市内汽车赶到总站,始见旅客麇集,正在做行李。天亦放晴,晓日瞳昽矣。余行李二件,争挤久之,始得签票,计缴运费三元七角,昂贵出于意外。及登车,始知虽编定座位,亦不能凭票入座,余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