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湾 作者:赵树理-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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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钱误工都由社来统一调度,没有入社的也要另有个编制——要不先分清谁是社员谁不是社员,开渠工作就很不容易管理。可是秋收以后离上冻不到一个月工夫,要是等收完了秋再扩社,扩社工作完了渠也就不好开了。我们支委们研究了一下,又在社干会上研究了一下,都觉着在收秋这一个月里,也可以把扩社的工作做好。日程是这样排列的:本月十号以前,我们的党、团员、宣传员,先在群众中各找对象个别地宣传一下,听取一些群众的意见。十号上午由各团体联合召开一次动员大会,然后按互助组和居民小组分别讨论、酝酿,接着,愿意入社的就报名。到了二十号以后,报名的大体上报个差不多,就可以做开渠的组织工作。这样一天也不耽搁,才能保证一过了国庆节马上就动工开渠,在上冻之前把渠开成。这中间还夹着个小问题,就是马家刀把上那块地还没有动员好,也要在本月里解决。”张永清插了句话说:“刀把上地现在有了解决的办法!”金生说:“有了办法更好!村里、社里这一个月的工作就是这些。我们党、团员、宣传员们要在群众中广泛地宣传,要帮助家庭的亲人们打通思想,要在群众中用行动来带头——用一切办法来保证工作顺利完成。我要传达的就是这些。以下让宣传委员谈一谈具体的宣传计划。”
张永清接着便谈宣传计划。他先把村里的住户按地段分成好多片,按住地的关系和私人的关系规定了把党、团员、宣传员们组成若干个临时宣传小组。他说:“从现在到十号,要按各人宣传的具体对象,分别说明加入农业生产合作社就是走上社会主义的光明大路;说明我们社内这二年的增产成绩、变旱地为水地的好处、水地的耕作技术和基本建设集体经营起来比个体经营容易得多;说明到了机械化的时候增产更多。让大家的脑筋活动一下。群众要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思想障碍作有《知觉现象学》、《辩证法的历险》等。,要随时汇报党、团支部,让支部针对具体情况想办法。十号的动员大会开过之后,是大家拿主意的时候。在这时候,我们要帮着群众算细账,解释群众提出来的问题。这样做下去,做到开始报名的时候,我们大概就知道个数目了。就是在报名以后我们也不关门——水渠开了工,完了工,一直到明年春耕之前,个别户要想加入我们也欢迎,不过要向他们说明参加得越迟,做的工就越少,分的红自然也少。动员他们尽早参加进来。”有人问他刀把上的地是怎么解决了的,他说:“这个问题我们支委会还没有商量过,以后再谈吧!”
永清谈到这里,金生让大家分了分临时宣传小组,各组选了组长,会就散了。
散会之后,张乐意仍和何科长去套间里谈经营管理问题,张永清拉着金生到东房里商量刀把上地的问题,魏占奎叫团支委留下来开团支委会。
马有翼因为挨了骂,只想等开完了会找灵芝诉一诉苦,党支书和宣传委员讲了些什么,他连一半也没有听进去,可是等到散会以后,灵芝又被魏占奎叫住开团支委会,自己落了空,便垂头丧气跟着大家向外走。他刚走出北房门,忽然想到会散得太早,他妈还没有睡,回去准得继续挨骂,便又踌躇起来。正在这时候,魏占奎又在北房里伸出头来问:“马有翼走了没有?”有翼答应着返回去。魏占奎说:“你且在西房里待一下,一会还要跟你谈个事。”有翼便到睡着满桌子民兵的西房里去。
民兵们睡觉的睡下了,上岗的上岗了,只有个带岗的班长点着一盏灯坐在角落上一张小桌子边。马有翼找了一条闲板凳也凑到桌边来坐。因为怕扰乱别人睡觉,这位班长除和他打了个招呼外,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谈——他自己自然也照顾到这一点,没有开口。煤油灯悄悄地燃着,马蹄表老一套地滴得着,有翼在桌子一旁只想他两宗简单的心事——第一宗是魏占奎留下他说什么,第二宗是要有机会的话再留下灵芝谈谈心。
闲坐着等人总觉得时间太长,表上的针像锈住了一样老不肯迈大步,半点钟工夫他总看够一百多次表,才算把北房的团支委会等得散了会。他听见轻重不齐的脚步声从北房门口响出来,其中有一个人往西房里来,其余的出了大门。凭他的习惯,他知道来的人是灵芝,本来已经有点瞌睡的眼睛又睁大了。他觉得这半个钟头熬得有价值。门开了一条缝,露了个面,正是灵芝,两道眉毛直竖着,好像刚和谁生过气,也没有进来,只用手点了点有翼,有翼便走出来跟着她到北房里去。
有翼见灵芝面上的气色很不好,走路的脚步也比往常重了好多,便问她说:“你生谁的气?”灵芝张口正要说:“生你的气”,猛然想到她跟有翼的关系还没到用这样口气的时候,便不马上回答他的话。
前边也提过了:有翼这个人,在灵芝看来是要也要不得,扔也扔不得的,因此常和他取个不即不离的关系,可是一想到最后该怎么样就很苦恼。她这种苦恼是从她一种错误思想生出来的。她总以为一个上过学的人比一个没有上过学的人在各方面都要强一点。例如她在刚才开过的支委会上,听说有翼下午给菊英作证时候是被满喜逼了一下才说了实话,便痛恨有翼不争气。有翼在那时候的表现确实可恨,不过灵芝恨的是“一个中学生怎么连满喜也不如?”其实满喜除了文化不如有翼,在别的方面不止比有翼强得多,有些地方连灵芝自己也不见得赶得上。不是说应该强迫灵芝不要爱有翼而去爱满喜,可是根据有翼上过中学就认为事事都该比满喜在上,要叫满喜知道的话,一定认为是一种污辱——因为村里人对满喜的评价要比对有翼高得多。灵芝根据她自己那种错误的想法来找爱人,便把文化放在第一位。三里湾上过中学的男青年,只有一个有翼还没有结婚;因为村里的交通不便,又和从前的男同学没有什么联系,所以只好把希望放在有翼身上。她所以迟迟不作肯定是想等到有翼进步一点再说,可惜几个月来就连有翼一点进步的影子也看不到,便觉得很苦恼。她常暗自把有翼比做冰雹打了的庄稼,留着它长不成东西,拔掉了就连那个也没有了。
有翼见灵芝不回答他的话,也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灵芝走到会议室的主席台桌边,和灵芝对面坐下。这时候一个五间大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只坐在靠东的一头,开过两次会的煤油灯上大大小小结了几个灯花,昏暗暗地只能照亮了一个桌面,灵芝的脸上仍然冷冰冰竖着两道眉,平时的温柔气象一点也没有了。有翼看了看灵芝的脸,又看了看四周,觉得可怕得很,灵芝板着面孔冷冰冰地和他说:“团支委会派我通知你:党支委秦小凤把你今天下午在调解委员会上那种混账的、没有一点人气的表现,反映到团支部来,团支委会决定要你先写一个检讨,再决定怎样处理!去吧!”说了站起来便要走。有翼急了,便赶紧说:“可是你要了解……”灵芝说:“我什么也不要了解!”有翼见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便哀求着说:“我只说一句话!今天下午,最后我还是说了实话的呀!”灵芝说:“要是最后连实话也不说的话,团里也就不再管你检讨不检讨了!”说着便丢下他走了。
有翼挨了这么一下当头棒,觉着别的团支委和人谈思想不是这样的态度,灵芝代表团支委和别人谈话也不是这样的态度,一定是灵芝生了他的气,用这种态度表明以后再不和他好,想到这里就趴到桌上哭起来。他哭了一阵,没有人理,自己擦了擦泪准备回去,又想到回去他妈还要继续骂他,才擦干了的眼泪又流出来。
正在这时候,套间门开了,何科长和张乐意两个人走出来。他一想起何科长住在他们家里,好像得了靠山,赶紧吹了桌上的残灯,偷偷擦了擦泪,走到何科长跟前来。何科长问他:“还没有回去吗?”他说:“我留在这里等你!”说罢便和何科长相跟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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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树理……》三里湾……》20小组里的大组员20小组里的大组员有翼受了灵芝一顿碰,生怕灵芝从此丢开他,躺在床上睡不着,便坐起来点上灯写检讨。他的检讨是专为写给灵芝看的,所以特别下功夫,不过不是把功夫下在检讨错误上,而是在考虑如何才能既不丢人又能叫灵芝相信。第一遍稿子还写了几句正经话——如“……为了袒护母亲就完全冤枉了自己的同志……”——写过了又一想:“不行!这像人做的事吗?”本来就不像人做的事还偏想说得像人做的事,那就难了。他把这第一遍写的放过去之后,接着便尽量想往“像人”处写,把那些“说得不够明白”、“有点顾虑”、“开始有点勇气不足”、“脑筋迟钝一点”、“一时有点糊涂”、“思想准备不充分”……一切含糊字样换来换去,觉着怎么说也有点不大圆通。这样一直写到天明,也没有写出一份满意的来。
天明了,他听得一声清脆的女人声音在门外叫他,好像是灵芝,可惜后半截被大黄狗叫了一阵给搅乱了。他赶紧从好多纸片中挑出一份自己认为比较像样的检讨书来放在桌子上,把其余自己认为要不得的压到席子底去,然后才开了他自己住的东南小房门走出来。他走到大门里,喝退了大黄狗问是谁,才听见答话的声音是玉梅。他先把腰栓缝里那个像道士帽的楔子打下来,正要拔腰栓,又听见他妈在北房里叫他,他便停住手答应说:“等我开了门就来!”他妈说:“快来快来!”玉梅在门外说:“你且不要开门!你们的狗死咬人!等我走远了你再开!党支部要咱们这个临时小组马上开个紧急会议讨论一件重要的事!地点就在后院奶奶家!我先走了!你马上就来好了!”有翼说:“等一等咱们相跟着!”玉梅说:“我还要去通知村长去!”说着便走了。常有理仍然一声接一声地叫有翼,有翼只得跑到北房门口来。有翼推了一下门见门还没有开,便走到窗下问常有理有什么事。常有理隔着窗先埋怨着他,给他下命令说:“见了你那小妈你就走不开了!给我到临河镇请你舅舅去!”有翼说:“可是我马上要去开会呀!”常有理说:“家里没有你们这两个常开会的人,我这家还散不了!再要去开会我就不算你的妈!”糊涂涂接着常有理的下音向有翼说:“有翼!我倒不是说你不应该开会,可是家里有了要紧事总可以请个假吧?调解委员会叫咱们在三天以内和你三嫂分开家。你快去请个假回来赶上个驴到临河镇接你舅舅去。你舅舅好出门去掉卖牲口。最好你在早饭以前赶到他家,不要去得迟了扑个空!快去吧!”有翼等他说完了,便往旗杆院后院去。
玉梅离开马家院门口跑到范登高家,见灵芝在敞棚下喂骡子,便问范登高起来了没有。灵芝一面答应着一面给骡子添好了草料,就把玉梅引到房子里来。这时候,灵芝的妈妈正在桌边梳头,见玉梅进来便先让她坐下。玉梅问起登高,灵芝妈妈说:“他昨天晚上回来不知道心里有什么事,问着他他也不说正经话,吹了灯也不睡觉,坐在床边整整吸了一盒纸烟,鸡叫了才躺下。”又指着放下帘子的套间门说:“这会可睡着了!我和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