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文集-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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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那样犯宝,这阵子全世界人民都不需要这些看了让人堵心的东西。
六千字文章杀青的那晚,李干事来电话问我写得怎样了,还要他帮忙不?这家伙倒有些度量,当然我知道他在提醒我别忘了署他的名。我决定把他的名字放在前头,上次我的玩笑的确是有点过份。
闲聊一阵后,李干事说明天夏卫华师长在红星小学有场爱国主义教育演讲,问我有没兴趣。我看稿子已经杀青心里轻松多了,就答应去看看,毕竟我对这老头已有了某种好奇心。
第二天,我把这篇《追忆激烈年华》交上去,就去了红星小学。我赶到那里时,红星小学的操场上已坐满了花花绿绿一大片人,主要是小学生,也有很多围观的市民。一个粉头粉脸家伙……大概是校长……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发表开场白。我看到老八路一脸笑容坐在一旁,脸上黑褐色的老年斑乍眼一看如附着的苍蝇。我感觉他的笑有些傻里傻气,那种慈眉善目的样子也有说不出的可恨。枉有将军头衔,没有一点风范。
校长的声音像一只打鸣还不得其法的小公鸡在扩音器里嘶嘶地尖叫。他说倘还活着的老八路是历史的见证!人民的财富!共和国的丰碑!青少年学习的榜样!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尊重他们!爱戴他们!关心他们!他的开场白引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两个小学生这时就站起来,迈开脚丫子奔向主席台,一个给老八路戴红领巾,一个把老大的鲜花环套在老八路的脖子上。这个鲜花环的形状让我一下子就联想到其他事情上去了,一种不祥之感涌上我的心头。
老八路大概是激动过头了,半天没讲出一句话。后来他一讲话就承认自己是太激动了,他已有十多年没见过这种场面了,他感谢人民还没有忘记他们。他将为社会主义建设发挥自己的余热。接着他就开始讲他老掉牙的历史啦!同我那天听到的差不多,等讲到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把鬼子砍得滚瓜流水时,居然能从他容光焕发的脸上看到昔日的雄威。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而在这如潮的掌声中,我突然莫名其妙心里一酸,我不知道,全场人是否同我当时一样,在等待他揭开那半边耳朵之谜。在白日的照耀下,我觉得他那半边残缺不全的耳朵特别引人注目。
夏卫华老八路的演讲算是非常的成功,但我就弄不明白他作为一个老师长竟会犯那样的宝气?在演讲之后他竟然画蛇添足,大言不惭地点评起现代的社会来了,对那些灯酒绿、丰乳肥臀、贪污腐败喋喋不休。那副失望乃至痛心疾首的口气俨然一个土财主在训斥自家的败家子弟。在这样的场合讲这样的话,而且讲得这样率真,台上台下莫不哗然。我想他真是激动得昏过头了,人一激动,就有夸夸其谈的毛病。对我来说,宁要灯红酒绿,不要反私批修。祖国江山一片红的年代未必就比现在好?我的父母就屈死在那一片红中,现在虽然有贪官污吏,但毕竟还不会有人贪上我的小命。他既不是政治家,又不是社会学家,这日新月异的世界又岂是他50年代的价值观评价得了的?我想如果他真的精力过剩,何不一枪毙了那骚婆娘,挽回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呢?
后来主持人急中生智把麦克风的插头拨了,他轰轰轰的声音才像鸡拧断了脖子猛然跌下来。过了一会儿,校长对他耳语了几句,他迟疑片刻,然后点点头,两个人就扶他下了主席台。我怀疑校长骗他线路出了毛病。果然校长站起来大声宣布演讲到此结束,将军有心脏病,需要休息,而且麦克风也出了点问题。大家轰然而散。
星期天上午彩版印刷的报纸出来了,组版编辑把版面弄得花花绿绿,俗是俗了点,
也还中看。我把双脚撂在办公桌上,美滋滋欣赏自己的手稿变成铅字,虽然石主任把标题改为了《黄河在咆哮》,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好心致。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我抓起电话,又是李干事,他在那边很夸张地把我这篇文章夸赞了一番,尽管隔着电话,他的声音还是极有感染力的。我当然知道他最在意的还是我在前面署了他的名。他接着又说夏卫华师长今天要参加一个中外合资企业开张的剪彩仪式。这是新闻部的事,我没有什么兴趣。想起红星小学那场演讲我这心里就要堵半天。我觉得有时间去看俄罗斯的马戏或许更好些。这些天俄罗斯马戏团在贺龙体育馆跑场子,
动物穿着整齐作绅士打扮,驯兽小姐却脱得几乎一丝不挂,仿若肉兽,看不出谁在逗谁,大笑之后可以轻轻松松鼓掌。但李干事接着暗示我说可能有点小意思。他说的是红包,我一听这才勉强答应去看看。但我不懂的是,
怎么要他去剪彩了?大概是想讨个吉利吧,夏卫华从抗日到解放战争九死一生都挺过来了,显然是个福将。商战无情,一个企业如果有夏卫华师长那样强的生命力也算不错了。当然,更可能是为了顺应纪念抗战胜利50周年这股风,今年不管买什么肉,幌子都挂羊头。我不明白这老头居然还有那么好的心致?大概上次他真以为是线路断了。
我放下电话,拔腿往廷锴路赶,当我汗流满面赶到公司门口,正是热闹的高潮。硝烟迷蒙之中,几盘大鞭炮摆在当街稀里哗啦地炸,高高的氢气球拉起长长的条幅在风中扯呼扯呼地响,艳阳下,大大小小的照像机摄影机都齐齐对准大门口几个首要人物。其中一个就是胖乎乎矮墩墩的夏卫华。老八路身穿西服魏颤颤站在那里,一脸稀松的笑。
等最后一个鞭炮炸响后,主持人宣布剪彩正式开始, 先请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山本什么郎的讲话。我站远了,
没听清是几郎,或者是太郎还是次郎。但不管是什么郎,这都是一个标准的日本名字。谁都没想到,老八路这时又犯宝了,一脸的笑容突然就冻住了,他举起那把准备用来剪彩的剪子指着山本的塌鼻子喝问:〃你、日本人?!〃山本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好在山本不像他的祖先们那样容易翻脸,一怔之下立刻露出了友好的微笑:〃我们,朋友的。〃他举起两个大拇指对了对。主持人慌忙扯住老八路的衣袖解释说:〃他,山本先生,来中国投资办企业,是为了中日人民的友谊……〃
老八路不等他说完,就摔了剪刀,哼一声说:〃瞒得了别人,瞒不住我!你们过去用枪,现在用钱!一样用心!〃说罢掉头就走,下台阶的时候还呸了一声,把一口浓痰吐在腥红的地毯上。
我真服了山本这狗日的修炼。只见他颇有绅士风度地耸了耸肩,然后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笑了。就这两下动作就把这个万分尴尬的场合给潇洒化解了。比起他的祖辈可有教养得多了。他的祖辈碰到这种场合,往往不用笑容,而用刺刀。
后来临时找了一个人剪彩,开张庆典才算马马虎虎了结,倒霉的当然是我们记者,本来已构思好的新闻题目和内容只得全部作废。重要的是完全可以到手的红包也不翼而飞,而且有可能是外汇。江南日报社的一位记者怨天尤人,说今天的全部收获就是看到了一个中世纪的唐*吉诃德,大家忍俊不禁,笑得稀稀拉拉。我笑了一半就打住了,因为我想起老头子一家九族被日本人杀得一个不剩的旧事了。他今天的冲动行为尽管幼稚,但这血海深仇他完全有理由永藏心中没齿不忘!何况他这举动也不冤枉我崇拜他们这类人十几年。只不过山本先生不见得就是坏人,至少外表看起来并不凶残。过去他们的祖先来中国,带来的是刺刀、机枪、炸弹、生化武器。现在他们来中国,带来的是索尼、日立、松下、东芝等电子产品。无论如何,也比过去好多了。
老八路在当天夜里死于心脏病猝发。这种年龄又这么肥胖,死于心脏病并不意外,何况他遇事过于激动,脑筋总转不弯来。
三天后,在市一家殡仪馆举行追悼大会。那天傍晚,彩霞满天,我喜出望外接到女友的电话,她说她正在我们报社下面的一个电话亭里。她从千里之外的北方而来,刚下火车。我飞奔下楼。但乐极生悲的是,我才把女友接到编辑部不到五分钟,离了婚的石主任就要我参加那个可恶的追悼会,我怀疑他是看不惯我们柔情蜜意的样子。我只好满肚怨气上路。
追悼会上负责接待的当然还是政工科的李干事。他一见我又竖起大拇指夸那篇《黄河在咆哮》写得好。他这么连连夸赞当然与我把他的名字署在前头有关,因为这看起来文章就像他写的了。这场运动一搞,这个平时无所事事的家伙大概会像锥处囊中,颇能弄出一番成绩来,到时说不定很快就会提正科,但我不嫉妒,在这场运动中我已拿了2000元红包,我也该满足了。记者么,还能图啥?
李干事夸完我之后,就夸将军死得有福气。大意是说人固有一死,但在什么时候死是相当重要的。老师长今年死可算死对了,因为追悼会开得异常隆重和正规,单殡仪馆的花圈就数以千计。干休所以后决不会再有这么豪奢的追悼会了。我真想笑他是不是想趁这大好年头,追随其后。
石主任要我来捕捉新闻敏感点,搞点追悼会花絮什么的。我在大学是学中文的,新闻敏感向来不足,这次唯一让我注意到的是,那个最大最漂亮、当然肯定也是最昂贵的花圈居然是那个日本人山本什么郎赠送的。他在花圈的两条白带上一条划上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一条留有一个长长的省略号。我看不懂他的寓意,我觉得日本人比以前含蓄多了。
后来我在人群中发现了山本先生,他用右手托着左肘,而左手夹着一支烟放在右唇角吸着吐着,头微微左偏,姿态非常的悠闲。在他身旁,站着一个高挑的美人儿,是他的小秘,当然是中国货。日本女人漂亮是漂亮,但没有这么高耸霸道的乳房。她穿着一件黑色镶金边的旗袍,裾衩开到了大腿以上,这使得那一段雪白显得异常的撩人魂魄。我使劲吞了一口唾液,很自然就把她与我刚回来的女友对比了一下,一比分优劣,我的心情突然坏透了,忍不住就狠狠骂了句,〃我操!日本鬼子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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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土地守望者
作者:谢宗玉
瑶村每年的春天都来得莫名其妙,天先是一直这么阴着,这么冷着,没提防就是一个暴晴,热得不得了,棉袄里的身子像煨在发酵的土肥里,又湿又躁又痒,耐不隹了,就一件一件地剥,剥得只剩贴身小褂了,还热。
二狗是光着膀子在田间播种,二狗的婆娘亚兰也只穿了件碎花短衫。光头着膀子的二狗身上没几两肉,动作时皮下的肋骨很整齐移着,亚兰则不同,亚兰有肉,亚兰运动时两只肥奶兔子样在布下拱。
虽然是春天,田野里却没见几个人,有能耐的人都在广州攒了些钱,没人急着赶时令,只有瑶村最穷的二狗才会记着什么时节该播种。脱了雍肿的棉衣,显山露水的婆娘一下子变得既陌生又新鲜,二狗的眼珠子就不老实,放涎地瞄着亚兰看,看了还不够,还要说几句荤话助劲。亚兰手里忙着活计,没好气地白了二狗一眼,说,〃耷货〃。二狗就没兴致了。
半晌时分,二狗口渴了,要回去喝粥,亚兰让他顺便捎担粪来,二狗就挑着担粪桶回村了。
二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