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文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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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个人。单纯的苏芳就信了,并且对自己身份神秘的男朋友充满近乎崇拜的敬意。要说苏芳的智商并不低,但热恋中的女人智商常常处在减半状态。就像美国大片《真实的谎言》里那样,女法律专家对自己的特工丈夫一无所知,却被一个收购旧汽车的男人假扮特工,骗得五迷三道。让人简直要笑死去。
不到一年,二十一岁的苏芳与王泽荫结婚了。为了避免苏芳与自己同事有过多的接触,婚后王泽荫没有要自己单位的房子,而是在离苏芳单位不远的地方购买了一套商品房。一个现成的理由,就是为了方便苏芳上班,这让苏芳又扎扎实实地感动了一回。
跟所有刚成立的家庭一样,王泽荫和苏芳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古装戏里,才子中举回来娶了佳人,故事一般到这里就结束了,但现代不同,现代人的故事一般都在婚后。苏芳喜欢花,每周总要买些鲜花将窗前的旧花换掉。王泽荫一个大男人对花没那么有感觉,但每次苏芳从外面买花回来,他总要从后面拥着她,嗅嗅她,嗅嗅花。让苏芳陶醉得不成。事隔多年,苏芳对我回忆这些事的时候,脸上还会露出幸福的红晕。
三、这种幸福在一年之后就打了一点小小折扣。是因为我作为女儿身份的出生。王泽荫想要个男孩,王泽荫的父亲也想要个男孩。我母亲苏芳知道我是女儿后,就虚弱地看着王泽荫笑,笑意苦苦的。王泽荫爱怜地抚摸着我母亲湿淋淋的头发,一副女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表情。但当他们第一次带着我回乡下探亲时,苏芳就明显感觉到了王泽荫父母的冷淡。王泽荫家三代单传,他的狗屁父亲又特别呆板,这从他给儿子取的名就可以看出来。泽荫?老土得掉渣!当苏芳把我带回乡下时,作为爷爷的他,连抱都没抱我一下。也不知他背着苏芳还给王泽荫说了什么,弄得王泽荫在返城后好长一段时间,都心事重重的样子,对我的吃喝拉撒,爱理不理。我长大后得知这些事情,就对爷爷奶奶这个词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也再没回乡下去看他们了。
可国家就是这样的计生政策,一对夫妇只准生一个。除非王泽荫和苏芳都丢了工作不要,那再生几个也无所谓。但显然王泽荫下不了这么大决心,再说城市里像他这样一个独生女儿的情况多的是,慢慢地,他也懒得计较这么多了。随着我的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家里最初的那种幸福似乎又恢复过来了。我最初模糊的记忆,就是王泽荫和苏芳两张生动的笑脸。
如果把我家比作一条小舟,那对小舟彻底颠覆的是一张报纸,具体地说,是一篇关于王泽荫的报道。那年夏季我八岁。我从不知道笑脸如花的母亲发起怒来,会比一只捕食的母狮还狰狞。一直被神秘光环笼罩的丈夫,在那个夏季终于恢复了他的真实面貌。这距他俩相识已有九年多了,也难怪苏芳会怒气冲天。一向感觉良好的苏芳无法承认自己的弱智,可这不是弱智又是什么?一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差不多十年的丈夫,最后还要从一张报纸上了解他的真实身份。这是多么的荒谬啊。苏芳怒不可遏,在家里摔东打西,走来走去,像只困兽,一会儿又指着王泽荫的鼻子骂一通。其实也不算骂,只是发着感慨,说王泽荫行!厉害!够狠!精明!骗得她好苦!王泽荫敛着头一声不吭,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苏芳收拾衣裳去了娘家。
苏芳是到了娘家之后,才感觉欺骗一事倒不算什么,自己发一通脾气也就够了。重要的是王泽荫真实身份的识破,报纸上说,王泽荫一年要解剖一百多具尸体,平均每三天一具。只要一想到这里,苏芳就浑身颤抖,胃里生寒,然后急忙忙冲进厕所,把头伸过马桶,翻江倒海,口若悬河。让不明就里的外公外婆还以为我母亲苏芳又有了呢。苏芳要吐得胃里出绿水了,才一脸惨白地走出来。现在苏芳觉得自己简直蠢得要死,其实她早就看出一些蛛丝马迹了,可她一直没有往深处想。譬如说,人家吃鸡鸭鱼什么的,都是买已经杀好的,或者买了再让卖主杀,可王泽荫不,王泽荫最喜欢把鸡鸭鱼买回家自己杀,而且比划来比划去,好像要在那些肉上雕花似的。晚上在床上做那事,王泽荫每次都把脱得一丝不挂的她摆得整整齐齐,然后一寸一寸地看,一尺一尺地用手量着。那时芳芳还以为他是对自己胴体痴迷呢,现在苏芳想起来就怕。有时苏芳情到高潮,忍不住要翻滚,要扭动。王泽荫就会在上面不耐烦地叫道:别动,别动!叫你别动!苏芳就只好咬着牙坚持不动。呀,那时也不知他把自己当什么了?苏芳想。
晚上苏芳睡不着,怕声音,也怕静。怕回忆,也怕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要一想起那双白天摸着腐尸烂肉的手到晚上捧着自己的双颊吻,苏芳就忍不住往厕所里冲。可如果什么也不想,让脑子浑浑糊糊,呈浆糊状,苏芳又觉得自己也成一具尸体了。如果有飞驰的夜车从窗前呼啸经过,苏芳必会从虫蛇遍地的梦境中一跃而起,然后睁着两只圆眼在黑夜里发光。可黑夜里如果好长一段时间听不到声音,苏芳又会爬起来看看外公外婆是不是还在。因为长时间的寂静会让苏芳觉得整个城市就剩她一个活人了,其余的都被她丈夫王泽荫给肢解了。早晨起来,苏芳半醒半梦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外婆叫她去吃早点,她答非所问地说一句:昨夜我梦到老鼠在啃我,啃得我只剩一副骨头了……
三十岁的苏芳本来既有成熟女人的魅力,又保留青春女孩的活力。可现在不成了,现在别人瞧她像阳光下的一个虚影,她自己则觉得自己比一张纸还薄,比一张纸还轻,比一张纸还飘。苏芳原来是妇产科的护士,现在是护士长,这个护士长经过多年的临床,如今就算没有一个医生在场,她也能平平安安地把一个个小生命带到人世间来。这让她既自豪又自满,觉得自己的职业是太阳底下最辉煌的职业。这大概也是她既具女孩活力又有女人魅力的原因之一吧。总之在这之前,王泽荫算是享受了。我睡在隔壁,经常听到他俩夜里闹得欢,开始我懵懵懂懂,不知他俩闹些什么,现在这点破事我当然知道了。
苏芳再去上班,就发现自己不成了。苏芳只要一见到血,就头昏,就想吐。钳子镊子什么的,纷纷从她手中往地上掉。人也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有一次还差一点闹出了人命来,让婴儿的父亲在医院的走廊里咆哮着像一只嗅日的蜀犬。院方就暂停了苏芳进产房的权力。只让她呆在走廊的接待室里搞搞登记什么的。这让苏芳既愧又羞,因为这事一般是刚来的实习生做的。
苏芳和王泽荫这么一闹,获益的就数我了。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一句刚学会的成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长这么大,一直是父母“照耀”我前行。现在父母闹得牛头不对马嘴,我也就没有方向了。什么书法、舞蹈、钢琴、电脑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终于可以抛却脑后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了。我无论玩多晚回家都没有人问及。甚至不回家都行。我只要对王泽荫说昨晚在外婆家过夜,王泽荫就信。回过头对苏芳却说昨晚我在家里,并说父亲要我转告她,希望她尽早回去。苏芳也就信了。事实上,那晚我也许在班上的女同学家过夜。
王泽荫的确很希望苏芳回家,一个月后,王泽荫去了我外公家。王泽荫一见到我外公外婆,眼泪就哗哗哗地流。就在这止不住的泪水中,王泽荫诉说了自己的不易。他说他知道欺骗苏芳不对。可如果不欺骗她,当初她会嫁给他么?他说这项工作的确让人难以接受,可全中国的人都不去做,那中国以事实为依据的法律准则岂不成了一纸空文?冤者也许不能得以伸冤!罪犯却能逍遥法外!
我外公是个正义感非常强的人,听王泽荫这么一说,马上就有了认同感,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说:小王,不要哭,你接着说。王泽荫站起来去了厕所,抓着鼻子用力一扭,把鼻涕摘下来,擦擦眼睛,回头又说,为了不让苏芳知道,他瞒了她差不多十年啊,他总不能瞒她一辈子吧?这一次他是有意让报社采访的,他说他不想隐瞒下去了。他太累了,十年来面对苏芳,他都有种做贼的感觉,有时苏芳漫不经心的一问,也会让他紧张半天。再说了,现在干工作光干不说也不行,单位里与他一批进来的,时不时就在报纸上亮亮相,很快提拔的提拔,重用的重用。只有他,干了十几年,还是一个普通法医,他也需要宣传,需要别人的赏识!王泽荫越说越理直气壮。我外公外婆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对视一眼,眼神自然是交换彼此对王泽荫的认同。后来我外公就说:小王,你先回去,明天再来接苏芳。王泽荫就站起来,握着我外公的手,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说:你们一定要给我劝劝苏芳啊。等走出去后,王泽荫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站立了一会儿,他把左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了一记,然后走了。
事实上,王泽荫在夸大其词。后来我从苏芳嘴里得知,王泽荫毕业于省里一所普通医学院,按当时的政策,分配时他很可能要回到自己家乡那个穷山沟去,王泽荫不想回去,他想留在省城,就单枪匹马四处打探,最后得知现在这个单位需要一名法医,他当然知道法医的含义,但权衡了很久,他还是决定留下来。所以说,王泽荫其实可以不做法医的。
外公外婆把王泽荫送走后,就来敲苏芳反关的卧室门。苏芳把门打开,又缩到床前敛着头垂泪。客厅与卧室的隔音效果不是太好,我外公是知道的,他说:芳妹子,刚才我们的话你也听到了,哎,这事也不能全怪人家小王……你看怎么办……
我母亲苏芳一滴泪一滴泪地落着,也不吭声。
四、苏芳最终还是回家了。她本来是不想回家的,但后来我脾气好的外公也被她惹生气了,他叉着腰指着苏芳骂,说苏芳是从小娇生惯养坏了,说一个多高尚的职业她居然这么嫌弃,说世界上的法医也不是他一个,别人就不娶老婆啦……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听得苏芳好不伤心,好像别的女人能做法医的老婆,她苏芳也就能做王泽荫的老婆。外公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啊,他没有设身处地为苏芳想想,想想那双每天抚摸过尸体的手,到了晚上,就会抚摸自己女儿的脸颊、乳房、弱腰、大腿,还有那些个更隐蔽的处所。如果想了这些,他就没理由冲着苏芳发脾气了。不过,也许他想过这一层,可现在木已成舟,又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总不能让苏芳呆在娘家一辈子吧?所以只有狠下心发一通脾气,将苏芳逼回去。
我现在都不明白,我外公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让苏芳离婚呢?如果苏芳那时离婚了,过去的生活就当它是个恶梦,而未来虽然说不上阳光遍洒,但至少不会闹到如今这个结局吧。只是我就没有现在自由了,真要离婚,苏芳很有可能会把我带在身边。我爷爷奶奶当然会积极促成这一结果,好让王泽荫另结新欢,生个带把的儿子给他们传宗接代。
我外公没想到离婚,苏芳怎么也没想到要离婚呢。这真是一个不解之迷。苏芳就这样哭着脸回来了。王泽荫欣欣然、欢欢然把她迎进门来,他不知道,真正的冷战才刚刚开始。
苏芳回家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