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文集-第5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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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答。她再喊:〃晓白!〃
仍然没有回答,他们已经起来了?上学去了?站起身来,桌子上压着张小纸条,晓彤娟秀的字迹,清清爽爽的写着:〃好妈妈:早餐在纱罩子底下,稀饭是我烧的,底下烧焦了──煤球火灭了,所以我起了炭火。爸爸还没有回家。我和晓白上学去了。祝妈妈好睡!晓彤于清晨〃梦竹放下了纸条,软绵绵的在书桌前坐下。晓彤!那善解人意的孩子!她衡量不出自己能对她有多喜爱!多险!她差一点剥夺了这孩子的终身幸福和快乐!用手揉揉额角,脑子里仍然昏昏然,猛然间,她跳了起来,明远呢?他从没有通宵不回家过!
像是回答她心中的疑问,门口一阵汽车喇叭响,接着,有人在重重的打着门。明远出事了!她的心脏向地底沉下去。迅速的跑下榻榻米,奔向大门口,她心惊肉跳的打开大门。门外,王孝城正吃力的把烂醉如泥的杨明远从一辆出租车里拖出来。梦竹放下了心,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哦!他在你那儿!〃她说,开大了房门,让王孝城把杨明远弄上榻榻米。
经过了一番吃力的连拖带拉,王孝城和梦竹总算把明远放上了床。明远酒气醺人,鼾声大作,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呓语和莫名其妙的咒骂。梦竹拉了一床棉被给他盖上,奇怪的望着王孝城说:〃他怎幺会喝成这样子?〃
王孝城摊了摊手。
〃他半夜一点钟跑到我那儿,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在我家发了半天酒疯,说了许许多多醉话,又哭又唱,闹了好久,快天亮的时候又大吐一场,才睡着了。我怕你不放心,所以还是把他送回来。〃
梦竹点点头,请王孝城坐下,想倒茶,看看温水瓶里已经滴水俱无,只得作罢。王孝城凝视着梦竹说:〃你别忙着招呼我,梦竹,我们还是谈谈的好。〃
梦竹在书桌前的椅子里坐了下来,一时间,觉得万绪千头,问题重重,所有的事情都纠缠混乱成了一团。不禁用手抹了抹脸,叹了口气说:〃唉,我真不知道怎幺办好,他以前滴酒不沾,现在动不动就喝成这副样子……唉,有问题,从不肯好好解决,我真不知道怎幺办好!〃她用手抵住额角,痛苦的摇着头。
〃梦竹,〃王孝城沉吟的说:〃你已经知道何慕天和魏如峰的关系了,是吗?〃
梦竹把手从额上放下来,坦白的望着王孝城,毫不掩饰的说:〃昨天晚上,我已见过了何慕天。〃
〃是吗?〃王孝城微微的吃了一惊,他困惑的看着梦竹,后者的神情那幺奇怪,没有激动,没有怨恨,没有愤懑。所有的,是一份淡淡的无奈,和深深的哀愁。这份无奈和哀愁染在她的眉梢眼角上,竟使她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美丽。王孝城有些迷惘了。〃你们谈过了?〃他问。
〃谈了很久──很久。〃梦竹轻轻的说:〃关于如峰和晓彤,也获得了一个初步的结论──反正,他们现在也不可能结婚,晓彤还要考大学,我想,先让他们继续交往下去,至于晓彤的身世──〃她看了床上的明远一眼,用更低的声音说:〃我们都认为保密比揭穿好得多。只怕明远──〃她咽住了,呆呆的望着床上的明远。
〃梦竹,〃王孝城恳切的说:〃我想,你和何慕天一定谈得很多很多,关于你们以往那一段,我也在前几天和何慕天的一次长谈里,才完全了解真相。造化弄人,有的时候,许多事都无法自己安排,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梦竹,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假若你不嫌我问得太坦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今后,你打算怎幺办?〃〃今后?〃梦竹愣愣的问。
〃是的,今后。你看,以前你和何慕天那一段误会──我想,应该叫误会吧──到现在,总算解除了。你和明远,据我看来,婚姻的基础并不稳固。是不是禁得起目前这个巨浪,似乎大有问题,你自己到底有什幺决意没有?梦竹,或者我问得太率直了──但是,说真的,我非常非常的关心你们。〃
〃我了解,〃梦竹低声说:〃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她用一对哀愁无限的眼光望着王孝城。〃孝城,以前沙坪坝的那些朋友们,现在风流云散,知道我们以前那一段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了。我想,你了解得比谁都清楚……〃她顿了顿,再望向明远:〃跟着明远,我什幺苦都吃过了,什幺罪都受过了,明远为了我,也不能说不是牺牲了许多东西──将近二十年的夫妻,共过患难,共过艰苦,到底不比寻常。虽然,我也承认,对于明远,我从没有一分狂热的爱情,或者我根本没有爱过他。但,我们一起把晓彤带大,把一个破破烂烂的家庭维持着,还──有一个共同的儿子。这份关系,并不是简简单单可以分割的,我对他的感情,也早变成一种单纯的、责任性的、习惯性的感情。我不知道你懂不懂?〃
王孝城无言的点了点头。
〃所以,〃梦竹继续说:〃以大前提论,一个风雨飘摇中建立起来的家庭,决不能轻易让它破碎。以情感论,我对明远有一份负疚,更有一份感恩,拋开明远,不是我所能做到的。再以孩子来说,假若家庭破碎了,真相大白了,对他们是太大的打击!所以,无论怎样,我总是愿意维持下去……只怕明远的脾气……你不知道,他常常是那样的……那样的……不近人情。我简直不知道……怎幺说才好!〃
王孝城眼光里的梦竹,跟着她的叙述,变得越来越美丽。
怎样的一个女性!他曾以为,假若她和何慕天的误会一旦解除,百分之八十她会回到何慕天的身边去。有以往那幺强烈的感情为基础,有何慕天现在身分地位的引诱,再加上明远对她的一份精神折磨……在在都可以迫使她转向何慕天!但,她却有如此强的意志力!一个意志力强而又感情丰富的人,应该是世界上痛苦最多的人!
〃我很知道明远那一套。〃王孝城说,深深的注视着梦竹。
〃可是,梦竹,我也很了解明远,他爱你,他非常非常爱你。〃
梦竹微微的震动了一下,抬起眼睛来,微带询问意味的望着王孝城。
〃昨夜,〃王孝城继续说:〃明远喝得大醉来我家,他说了许许多多疯话,但,也是他内心深处的话,他说你从没有爱过他。〃
梦竹又震动了一下。
〃酒后见真情,梦竹,明远虽然有许多缺点,但他爱你是我深知的。现在,他很痛苦,他嫉妒,不安,而又恐惧。他嫉妒何慕天,恐惧失去你,何况,他还有一份强烈的自卑感,因为他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他又有一份遭时不遇的感触,觉得自己是个被埋没的天才。这种种种种,就造成了他混乱的心理状况,和挑剔苛求的毛病。不过,梦竹──〃他更深的注视着她:〃我想一切都会慢慢好转,只要你有决心挽救这个婚姻的逆潮。〃
梦竹沉默的深思着。
王孝城站起身来。
〃我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学生等着要上课。不管怎样,梦竹,我很佩服你。〃梦竹抬起眼睛来。
〃你是我生平遇到的最让人倾服的女性,〃王孝城低沉的说:〃难怪有那幺多人会喜欢你,也难怪你要遭受比别人多的痛苦和折磨,因为你太不平凡。〃他深吸了口气:〃好,梦竹,再见。有什幺事找我好了。祝你能把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梦竹一语不发的把王孝城送到大门口,出租车还在门外等着。站在大门口,梦竹才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孝城。〃
〃别谢我,〃王孝城笑笑,咬了咬嘴唇:〃总之,愿你幸福,梦竹。〃
梦竹的睫毛闪了闪,眼眶一阵发热。目送王孝城的汽车开远了,她才返身走回房间。上了榻榻米,停在明远的床前面,她愣愣的望着明远瘦削的脸庞,和那多日未刮胡子的下巴。〃愿你幸福!〃幸福在哪儿?幸福真能属于她吗?从小到现在,她何曾抓住过幸福?
〃梦竹……我们……离婚!〃
床上的明远突然清晰的吐出一句爆炸性的话,梦竹大吃一惊,对明远仔细的看过去。他正翻了一个身,嘴里喃喃的又不知在说些什幺,一条口涎从嘴角流出来,沾在胡须上面。
这显然是句呓语,梦竹摸着一把椅子,像个软骨动物似的滑坐了下去。那不过是一句呓语!但是,却仍然有着震动人心的力量!
〃我们……离婚!〃怎样的一句话!将近二十年的夫妻关系已完全动摇。〃我们离婚!〃这是明远的愿望,是吗?何慕天的脸在嘉陵江水中浮现,在台北小屋的榻榻米上浮现,在明远的脸上浮现……昨夜,他也曾说过和王孝城类似的一句话:〃我不敢再梦想得到你,只期望弥补一些过失,贡献一点力量──让你幸福!无论你要我怎幺做,我都将遵从!〃
〃让你幸福!〃〃让你幸福!〃她瞪视着明远嘴边流下的口涎。幸福,幸福,幸福在哪里?
霜霜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刺目的阳光正在床前闪烁着。敞开的窗子迎进一屋子的秋风,也迎进一屋子美好的、温暖的太阳。她懒洋洋的玻ё叛劬Γ咏廾履幼叛艄馑Γ切┗页舅槌傻那蛲蛏凉獾男【濉_恚锾欤刑舻那锾欤檬亲蠲篮玫娜兆樱皇锹穑克鹗滞罄矗砩系亩陶胫缸拧ㄊㄗ郑ふ胍言焦ǘㄗ郑丫愣嘀恿耍怀《喑ぞ玫摹ɑ杷ǎ∽蛲砘丶沂保锌腿嗽诎职治堇铮蔡庸艘环ㄋ到獭ǎ腿耍腔崾撬抗芩兀课蘼廴绾危衷谒坪跤Ω闷鸫擦恕5鸩黄鸫玻钟惺茬酃叵的兀坎恍枰涎#恍枰鲜奔洹茬鄱疾恍枰
打了个哈欠,她又看到床头柜上那座小小的维纳斯石膏像了,皱拢眉头,她伸手过去,一下子抓住那石膏像,举起来想砸碎它。但,接着又放了下来,对那石膏像摇摇头,无力的笑笑,自嘲似的自言自语了一句:〃砸碎它干什幺?发神经!它又没惹着你!〃
翻身下床,站在梳妆台前面,她仔细的观察着自己,拢了拢乱七八糟的头发,扬了扬挺秀的眉毛,她叹了口气:〃好象总是缺少点什幺。〃
她对自己说。真的,她总是缺少了点什幺,而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换上一件红色套头毛衣,和一条黑色长裤,到浴室去梳洗了一番,揽镜自照,还是不大对头。就是缺少那幺点东西,反正,她永远不会像那个小石膏像。
整座房子都那样安安静静的,好象个没有生命的大坟墓!
人呢?都到哪里去了?推开何慕天的房间,她伸头进去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影!经过魏如峰的房门,她站住了,侧耳倾听,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息。把手按在门柄上,想打开门看看,想想又算了。百分之八十,他也在公司里。这不是个停留在家里的时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工作,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幺。只有她!好象被整个世界所遗弃了,那样空空洞洞、迷迷茫茫、摇摇晃晃的度着每一个日子!
下了楼,走进饭厅,她忽然一愣。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魏如峰正坐在餐桌上,难道他会起床这幺晚?而又不去公司里上班?看他那副吃相,他似乎已经饿了三天了。可是,那对眼睛奕奕有神,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