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文集-第15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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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雁儿,你可愿成双?
我想用柔情万丈,为你筑爱的宫墙,却怕这小小窝巢,成不了你的天堂!我愿在你的身旁,为你遮雨露风霜,又怕你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
她捧起了这张卡片,狂欢涨满了她的胸怀,但是,她的泪水似乎更多了。她反复的读着那句子,反覆的看着那草图。不知怎的,只是想哭。泪水像泉水般不停的涌出来,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他说,声音也是沙哑而哽塞的。“你什么话都不说吗?你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我……我……”她抽噎着:“我想说,但是不敢说。”
“为什么?”“我……我……怕你以为……以为是台词!”
“说吧!”他鼓励的。“我愿意冒险。”
“我……我……”她嗫嚅着。“我爱你!”
他握紧了她的手,握得她发痛。扩音器里在报告,一次又一次的报告:“中华航空公司第×××号班机即将起飞,请未办出境手续的旅客赶快到出境室!”
她看看他,吸了吸鼻子:
“这是我的班机。”她说。
他拿起桌上的机票,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他把那机票慢慢的撕碎。燃着了打火机,他把碎片燃烧起来,放在烟灰缸里。桌上,那对水晶玻璃的雁子,在灯光的照耀下,在那火焰的辉映下,折射着几百种艳丽的、夺目的光华。
—全书完—
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日夜初稿完稿
一九七七年四月二十八日凌晨初度修正
一九七七年五月十七日黄昏再度修正
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七日黄昏三度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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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凌晨。天色才只有些儿蒙蒙亮。可是,夏初蕾早就醒了。用手枕著头,她微扬著睫毛,半虚眯著眼睛,注视著那深红色的窗帘,逐渐被黎明的晨曦染成亮丽的鲜红。她心里正模糊的想著许多事情,这些事情像一些发亮的光点,闪耀在她面前。也像旭日初升的天空,是彩色缤纷而绚烂迷人的。这些事情使她那年轻的胸怀被涨得满满的,使她无法熟睡,无法镇静。即使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儿,她也能感到血液中蠢蠢欲动的欢愉,正像波潮般起伏不定。
今天有约会。今天要和梁家兄妹出游,还有赵震亚那傻小子!想起赵震亚她就想笑,头大,肩膀宽,外表就像只虎头狗。偏偏梁致中就喜欢他,说他够漂亮,有男儿气概,“聪明不外露”。当然不外露啦,她就看不出他丝毫的聪明样儿。梁致中,梁致中,梁致中……梁致中是个吊儿郎当的浑小子,赵震亚是个傻里傻气的傻小子!那么,梁致文呢?不,梁致文不能称为“小子”,梁致文是个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他和梁致中简直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致中粗犷豪迈,致文儒雅谦和。他们兄弟二人,倒真是各有所长!如果把两个人“都来打破,用水调和”,变成一个,准是“标准型”。
想到这儿,她不自禁的就笑了起来,她自己的笑声把她自己惊动了,这才觉得手臂被脑袋压得发麻。抽出手臂,她看了看表,怎么?居然还不到六点!时间过得可真缓慢,翻了一个身,她拉起棉被,裹著身子,现在不能起床,现在还太早,如果起了床,又该被父亲笑话,说她是“夜猫子投胎”的“疯丫头”了。闭上眼睛,她正想再睡一会儿,蓦然间,楼下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她猛的就从床上直跳起来,直觉的感到,准是梁家兄弟打来找她的!翻身下床,她连拖鞋也来不及穿,就直冲到门口,打开房门,光著脚丫子连蹦带跳的跑下楼梯,嘴里不由自主的叽哩咕噜著:
“就是妈不好,所有的卧室里都不许装分机,什么怪规矩,害人听个电话这么麻烦!”
冲进客厅,电话铃已经响了十几响了,抓起听筒,她气喘吁吁的嚷:“喂!那一位?”“喂!”对方细声细气的,居然是个女人!“请问……”怯怯的语气中,却夹带著某种急迫和焦灼。“是不是夏公馆?”
“是呀!”夏初蕾皱皱眉,心里有些犯嘀咕,再看看表,才五点五十分!什么冒失鬼这么早打电话来?
“对不起,”对方歉然的说,声音柔柔的,轻轻的,低沉而富磁性,说不出来的悦耳和动人。“我请夏大夫听电话,夏……夏寒山医生。”“噢!”夏初蕾望望楼梯,这么早,叫醒父亲听电话岂不残忍?昨晚医院又有急诊,已经弄得三更半夜才回家。“他还在睡觉,你过两小时再打来好吗?”她干脆的说,立即想挂断电话。“喂喂,”对方急了,声音竟微微发颤:“对不起,抱歉极了,但是,我有急事找他,我姓杜……”
“你是他的病人吗?”“不,不是我,是我的女儿。请你……请你让夏大夫听电话好吗?”对方的声音里已充满了焦灼。
哦,原来是她的小孩害了急病,天下的母亲都一个样子!夏初蕾的同情心已掩盖了她的不满和不快。
“好的,杜太太,我去叫他。”她迅速的说。“你等一等!”
把听筒放在桌上,她敏捷而轻快的奔上楼梯,直奔父母的卧房,也没敲门,她就扭开门钮,一面推门进去,一面大声的嚷嚷著:“爸,有个杜太太要你听电话,说她的小孩得了急病,你……”她的声音陡的停了,因为,她一眼看到,父亲正拥抱著母亲呢!父亲的头和母亲的紧偎在一起。天哪!原来到他们那个年纪,照样亲热得厉害呢!她不敢细看,慌忙退出室外,砰然一声关上门,在门外直著喉咙喊:
“你们亲热完了叫我一声!”
念苹推开了她的丈夫,从床上坐了起来,望著夏寒山,轻蹙著眉梢,微带著不满和尴尬,她低低的说:
“跟你说不要闹,不要闹,你就是不听!你看,给她撞到了,多没意思!”“女儿撞到父母亲亲热,并没有什么可羞的!”夏寒山说,有些萧索,有些落寞,有些失望。他下意识的打量著念苹,奇怪结婚了二十余年,她每日清晨,仍然新鲜得像刚挤出来的牛奶。四十岁了,她依旧美丽。成熟,恬静,而美丽。有某种心痛的感觉,从他内心深处划过去,他瞅著她,不自禁的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有亲热过了?”
“你忙嘛!”念苹逃避似的说:“你整天忙著看病出诊,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家,回了家,又累得什么似的……”
“这么说,还是我冷落了你?”寒山微憋著气问。
“怎么了?”念苹注视著他。“你不是存心要找麻烦吧?老夫老妻了,难道你……”她的话被门外初蕾的大叫大嚷声打断了:
“喂喂,你们还要亲热多久?那个姓杜的女人说啊,她的女儿快死了!”姓杜的女人?夏寒山忽然像被蜜蜂刺了一下似的,他微微一跳,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他站起身来,披上晨褛,打开了房门,他在女儿那锐利而调侃的注视下,走出了房间。初蕾笑吟吟的望著他,眼珠骨溜溜的打著转。
“对不起,爸。”初蕾笑得调皮。“不是我要打断你们,是那个姓杜的女人!”姓杜的女人!不知怎的,夏寒山心中一凛,脸色就莫名其妙的变色了。他迅速的走下楼梯,几乎想逃避初蕾的眼光。他走到茶几边,拿起听筒。
初蕾的心在欢唱,撞见父母亲的亲热镜头使她开心,尤其在这个早晨,在她胸怀中充满闪耀的光点的这个时候,父母的恩爱似乎也是光点中的一点;大大的一点。她嘴中轻哼著歌,绕到夏寒山的背后,她注视著父亲的背影。四十五岁的夏寒山仍然维持著挺拔的身材,他没发胖,腰杆挺得很直,背脊的弧线相当“标准”,他真帅!初蕾想著,他看起来永远只像三十岁,他没有年轻人的轻浮,也没有中年人的老成。他风趣,幽默,而善解人意。她欢唱的心里充塞著那么多的热情,使她忘形的从背后抱住父亲的腰,把面颊贴在夏寒山那宽阔的背脊上。夏寒山正对著听筒说话:
“又晕倒了?……嗯,受了刺激的原因。你不要太严重……好,我懂了。你把我上次开的药先给她吃……不,我恐怕不能赶来……我认为……好,好,我想实在没必要小题大作……好吧,我等下来看看……”
初蕾听著父亲的声音,那声音从胸腔深处发出来,像空谷中的回音在震响。终于,夏寒山挂断了电话,拍了拍初蕾紧抱在自己腰上的手。“初蕾,”夏寒山的声音里洋溢著宠爱:“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吧?”“嗯,”初蕾打鼻子里哼著:“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再像小娃娃一样黏著你了。”“原来你知道我的意思。”夏寒山失笑的说。
初蕾仍然紧抱著寒山的腰,身子打了个转,从父亲背后绕到了他的前面,她个子不矮,只因为寒山太高,她就显得怪娇小的,她仰著脸儿,笑吟吟的望著他,彷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爸,你违背了诺言。”
“什么诺言?”“你答应过我和妈妈,你在家的时间是我们的,不可以有病人来找你,现在,居然有病人找上门来了。这要是开了例,大家都没好日子过。所以,你告诉那个什么杜太太,以后不许了!”“!”寒山用手捏住初蕾的下巴。“听听你这口气,你不像我女儿,倒像我娘!”初蕾笑了,把脸往父亲肩窝里埋进去,笑著揉了揉。再抬起头来,她那年轻的脸庞上绽放著光彩。
“爸。”她忽然收住笑,皱紧眉头,正色说:“我发现我的心理有点问题。”“怎么了?”寒山吓了一跳,望著初蕾那张年轻的,一本正经的脸。“为什么?”“爸,你看过张爱玲的小说吗?”
“张爱玲?”寒山怔怔的看著女儿。“或者看过,我不记得了。”“你连张爱玲都不知道,你真没有文化!”初蕾大大不满,嘟起了嘴。“好吧,”寒山忍耐的问:“张爱玲与你的心理有什么关系?”“她有一篇短篇小说,题目叫‘心经’,你知道不知道?”
“我根本没文化,怎么知道什么‘心筋’?其实,心脏没有筋,人身上的筋络都有固定位置,脚上就有筋……”“爸爸!”初蕾喊,打断了父亲:“你故意跟我胡扯!你用贫嘴来掩饰你的无知,你的孤陋寡闻……”
“嗯哼!”寒山警告的哼了一声,望著女儿。“别顺著嘴说得太高兴,那有女儿骂爸爸无知的?真不像话!”他捉住了初蕾的手臂,微笑又浮上了他的嘴角。“初蕾,你不是心经里的女主角,如果我猜得不错,那女主角爱上了她的父亲!”
“哈!爸爸,原来你看过!”初蕾愕然的瞪大眼睛。
“你呢?你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