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肯沉默之门-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下次还可以来吗?”。
“我每天都在。”
“那我星期二下午还来。”
李慢与其说是紧张地,不如说是快乐地一溜烟跑出了大殿,那样子就像经常穿飞大殿的燕子,自由,快乐,飞翔。
《沉默之门》第一部分:长街长街(13)
星期二下午没课,是李慢自离开大殿就盼望的日子,就像大殿的燕子。李慢从没有过么强烈而又兴奋的心事,第一次想找人分享他神秘的快乐。盘算了所有可能的人,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不行,会遭到禁止,肯定会,只可能是同学。李慢不怎么跟同学交流,这天实在忍不住了,试着跟同桌的女同学提到图书馆,女同学居然还一次图书馆没去过,而且现出奇怪的表情。李慢吞吞吐吐,女同学不耐烦起来,嫌李慢说不楚,把李慢呛了回去。李慢不吱声了,但心里仍十分骄傲,想着大殿那么宏伟那么多书,自己开始做大人的事情了,禁不住
的激动,以致安静的李慢竟时时颤抖。他已不再是孩子了,他是大人了,因为他在做只有大人才做的事情,大人同孩子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他们也不懂,他不再需要他们,一点也不需要,李慢想开了。如果老头不是“恶魔”不是国民党多好,那样他会更骄傲,更理直气壮,可惜老头名声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他又怎么能显摆同老头的关系呢。这事不能说,谁都不能说,说了自己就是叛徒,王连举或甫志高,李慢不敢想了。
李慢通常去阅览室,这天吃过午饭,没去阅览室悄悄的径直去了后院大殿。殿门开着一扇,显然是老人留的门,李慢小心地轻轻关上殿门。看不见老人,大殿一如既往的昏暗,扑鼻的尘土气息亲切诱人。李慢没向老头报到,直接去了上次堆书的地方,默默坐了一会,没马上干活。关门的吱扭声老人应该能听到。翻了一会书,大多看不懂,忽然看到一本画册,眼睛一亮,李慢拿起来,一翻不要紧,大吃一惊,鲜艳的女人体,一丝不挂,李慢汗都下来了,赶快关上画册,扔掉了。十三岁的李慢平生第一次看到女人裸体吓坏了,呆了半天,看看四周没人,又谛听了一会,偶尔能听到老头的手杖声,在很远的另一端。李慢再次拿起《西洋绘画雕塑百图》,心几乎要跳出来,看到了卧女浴女,血往上涌,浑身饱满,破天荒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与女人有关系。这是大逆下流,李慢慌了神,再次扔掉画册。
李慢开始了工作,因为刚才过度亢奋有点无精打彩。这个下午李慢早早离开了大殿,只是向老人简单告了下辞,几乎有点冷淡。李慢不知为什么有点怪罪老人,也许他不该来这里,也许老头真是个阴险的坏蛋。李慢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简直不敢抬头看人。同时李慢又是亢奋的,总想着画册,想着画册中的女人,想奔跑,想大声呼喊,想到很远的地方一个人走上几天。
差不多两个星期李慢没再去大殿,连图书馆也没去,没课时只是在家做作业写字,抄课文,不停地抄,以致整篇的《从百草园到三味 》都默写下来。虽然默写下来,可脑子仍然空空如野,了无痕迹,什么也没记住。李慢想得到那本画册,那是有可能的,这个念头一产生就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心头。两个星期禁止去图书馆结果却产生了更强大的冲动,这是李慢没想到的。
李慢又去了图书馆去了大殿,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大殿门关着,李慢心里一颤,突然预感到出了什么事,倪老头可能不在了!李慢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殿门跟前,这时他是多么渴望见到老人!轻轻推开门才舒了口气,听到老人的手杖声李慢放心了,立刻忘掉老人想起了画册。想起画册又想起老人,又觉得老人是个障碍。没老人不行,有了老人也是麻烦,怎么过老头这关呢?李慢渴望见到老人完全是因那本画册,李慢是势利的。
李慢没向老头报到,甚至想走时也不打招呼了。
径直到了大殿后部堆书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画册,这么多天好像一直给他留着,老头也从未到过里。李慢听了听老头的手杖声,放心了,拿起画册,这次没第一次那么震慑,不过真是美妙,不但看线条,看胸乳,还看眼神,看眼神时心慢慢静下来,再看乳房,美伦美奂,依然激动,但已不再恐惧而是身心愉悦。捧着画册真是爱不释手,世界上没有比女人体更美的了。为了小心起见,李慢把画册放在一册厚厚的植物学下面,表面看不到,走时也好找。
李慢开始干活了,放了几本书后在一处书架前看到了老人。老人也在往架上放书,非常缓慢,手杖放在一边。老人没看见自己,李慢故意把梯凳挪得很响,这样至少表明自己又来干活了。但老人似乎还是没听见,根本不往李慢这边看。李慢放好书,迟疑了一会,还是没主动到老人身边,快要拐过书廊了回了一下头,才发现老人看着自己。李慢不由得站住了,与老人远远相视。李慢应该解释一下两个星期为什么没来,给老人一个理由,然而就在李慢犹豫是否这么做时,或者老人看出李慢要走过来时,老人转身了,点着木棍向另一端走去。
《沉默之门》第一部分:长街长街(14)
李慢心里一动,那一瞬间,几乎想要放弃带走画册的想法。很难说清老人转身之际与画册有什么关系,它们之间产生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共振,难道老人怀疑自己?但是李慢无法真正放弃。李慢想,今天把画册带回家明天一定要亲近一下老人,今天心里怪怪的,今天有一件大事。李慢对各书架分类编号已基本熟悉,干活麻利多了,也开始按照老人说的办法简单地在书堆前分了类,只是这样仍不能拿很多书。李慢因为想着画册的事时间观念很强,不时计算现在几点了,只嫌时间过得慢。可能是今天外面有云的缘故,天忽然暗下来,大殿也明
显感到了,李慢的心就开始紧张起来。李慢已试了几次把画册揣进怀里,别在腰上,幸好画册不大,正方形,别在怀里问题不算太大,当然最好还是不被人看见。
李慢决心已定不向老头告辞,早早放好了画册,谛听了一会大殿的动静,听到手杖的声音,是零星的,在左侧一端,是时候了。李慢开始向外走,自觉连灰尘也没带起来,紧张极了。可能太紧张了,脚底竟然轻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画册掉在地上。李慢赶快捡起来揣进怀里,屏住了呼吸,心要出来。停了一刻,没听到什么动静,才又继续向前。到大门口,李慢轻轻地拉开门,几乎就在阳光放进的同时听到了身后的手杖声。如果这时李慢走出去也不是不可以,那样一切都会大功告成,但李慢却走不动了,头轰的一下。李慢后来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早点听到手杖声,老人难道也会轻功?怎么一听到就差不多到了身后呢。
“等一下,孩子。”
李慢回过了身,如同上帝让他回过身。老人下眼睑依然翻着,但没笑,没笑还算不错,要是还笑李慢当时也许就跑了,那可能也没事了。李慢不敢再捂着怀里的画册,愣愣地看着老人,还好,老人不像发现了什么,倒是手里拿了一本书。老人叫李慢过来,李慢到了老人跟前。
“以后不用来了,看完这本书再来。”
《一千零一夜》,李慢好像听说过这本书,忘了在哪听说的了,就在一走神的刹那,画册从怀中滑了出来,啪的一声掉落地上。那声音就像一声枪响。是的,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像一声枪响,如同判以极刑。李慢本来就十分脆弱,这又不是一般的书,是一本非同小可的书,当时眼一黑,呆了一刻,然后如同慢镜头一样倒在地上。李慢无地自容。李慢后来慢慢醒来,发现老人在慢慢喂自己水,他大汗淋漓,虚脱了,从此落下惊吓的毛病。李慢睁开眼又闭上了,他记得当时不想醒来,直想就呆在无边的黑暗里,永远不醒来。如果他面前的人是一个正常人,他还可以悔过,承认错误,而眼前的人明明是个历史反革命、国民党,李慢就越发觉得无路可走。
李慢推开老人的水坐起来,对老人说:
“我要向老师说这件事,承认错误。”
“嗯,是该承认错误,认了错就是好孩子。”
李慢眼泪流下来,感到莫名的委曲。
“不过不一定向老师承认。”
李慢眼大眼睛,不解地看着老人。
“你的错误并不大,只要跟我说一声就不是错误。你想拿回家看,看完再拿回来,是不是这样?”
“是,是。”李慢撒了谎。
“书没问题,这书谁都可以看,这是艺术。”
“艺术?”
“是的,是属于全人类的艺术。”
艺术,这个词是如此的陌生,但现在有了份量。
“艺术包含了一切,身体,美,尊严。。。。。。”老人缓慢地沉思地说着,李慢闻所未闻,虽然似懂非懂,但身体慢慢充盈起来,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注入。
老人没有多讲,在沉思中打住了。
“今天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去吧,以后我慢慢给你讲。”
李慢很想听下去,但时间的确不早了。老人让李慢把两本书都拿上,李慢的心又跳起来,想拒绝画册,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
“对书一定要爱护,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
李慢使劲点头,把书放入怀中,夹好。
馆内已空无一人,闭馆时间早过了,只有工作人员行色匆匆,老人送李慢到图书馆大门口,安全地走过了传达室。李慢一出门就跑了起来,没有回家,一直沿筒子河跑,最后跑到了快到故宫午门城墙的拐角处,进入五月的树丛中。那里百草丛生,有石桌石凳,是李慢最喜欢的地方,夜晚情人在此幽会,白天几无行人,行人都在午门广场。除了这里李慢还能到哪儿看画册呢?
夕阳慢慢透入树丛,照耀着李慢,那一年的春天。
那是1975年,李慢十三岁。
《沉默之门》第一部分:长街长街(15)
没成为一个杂耍演员,让人怀念。那个冬天好像也没什么演出,不过听说在巴黎获了奖,还是大奖,轰动了巴黎。巴黎,我想也不曾想过的城市,就算梦见过天王星或海王星我也没梦见过巴黎。
冬日阳光直照,正午时分,河岸空无一人,我挽着老馆长或者莫如说是老馆长挽着我,我们并肩走在风后的积雪上。老人腰弯得厉害,老得不成样子,但仍比我高出许多,仍昂着
头,因为昂着头脸拉得越发长,目光直瞪,如同过逝之人。最初看到老人远远瞪着我,恍忽以为河边一尊街头青铜雕像。故宫河畔始终没一些雕塑实在让人遗憾,古老名城因此缺少一种艺术底蕴实在不该。石狮铜狮固然是艺术,但究竟还是一种图腾,还是不如人像。
“这雪天您也出来,也不怕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