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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部分

池莉文集-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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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辣辣上前拽住儿子的挎包;说:〃你一分钱盘缠都没有;你不能走。〃
  得屋一掌推开母亲;大步窜了出去。
  得屋从此一去三年;三年里毫无音讯。
  不久丐水镇发生了抢枪事件;造反派和保皇派都从人民武装部获得军火而开始了逐步升级的巷战。大街上拉起了电网;一枚六零炮弹误入民宅;炸死了一家三口;王贤良在武斗中左腿重伤。满目硝烟使辣辣猜测得屋一定死在他乡了。每念及此;她便流下一注清泪。 但她几乎没有工夫去认真地为大儿子悲伤;家里发生的祸事太多了。
  8
  首先是双胞胎之一福子的死亡。福子和贵子在得屋外出串联的第二年满了七岁。 辣辣认为学校没有正常上课;去了也是白白浪费钱;所以让到了学龄的双胞胎仍旧呆在屋子的角落里。
  永远阴暗的角落是双胞胎盘据了七年的据点;他们俩在这儿玩泥巴;互相捉虱子;自得其乐。他们在生长的七年中很少开口说话;与兄弟姐妹们格格不入;长期受社员咬金的欺负; 近年来才学会用牙齿咬人的方式进行反抗。
  由于他们是二位一体;辣辣就疏忽了对他们必要的帮助和保护;从不担心其他孩子会把他们欺负得怎么样。以至于福子和贵子长到七岁还没刷过牙;浑身都是虱子;患疾染恙都是自生自灭;形成了后天所致的弱智。
  当福子刺猬一样团着身子从角落滚到堂屋中央时;辣辣才发觉这个儿子有点不同寻常。她用脚尖拨了拨福子。
  〃喂;你怎么回事?〃
  福子不出声。
  辣辣吐了一口痰又继续缝补衣服。这时贵子突然凄厉地哭起来。说:〃福子肚子疼死了 。〃
  辣辣再拨福子;福子已经是昏厥过去的状态;酱黄的脸色愈发黄得怕人。
  〃是肚子疼吗?〃辣辣问贵子。贵子点头;指自己的肚脐部位。辣辣根据经验断定是肚子 里有蛔虫。
  冬儿插嘴说:〃我看要送他去医院。〃
  辣辣说:〃少给我逞能。〃
  辣辣吩咐冬儿舀一瓢凉水来;吩咐社员去挖苦柬树的根。她用凉水喷醒了福子;给他在额头;喉管;背脊上刮了痧。
  在喂福子喝药时;一直没开口的福子突然十分清楚地说:〃我不喝中药!〃
  辣辣让冬儿;社员和咬金按住福子;往他嘴里灌了一大碗苦柬根熬的打虫汤。灌药的时候贵子奔出他的角落;用牙齿撕咬母亲的衣服;哭喊道:〃他说不喝中药;不喝中药!〃
  半夜里;福子的病势沉重起来;浑身灼热;腹胀如鼓;牙齿磕得直响。冬儿敲响板壁大声央求母亲送福子去医院;辣辣吼道:〃别大惊小怪好不好?蛔下虫来不就结了!〃
  冬儿为福子不停地抚摸肚子;小声安慰他。
  天亮时分;福子喉咙里咕噜作响;嘴里冒出一大堆肥皂泡似白沫。辣辣赶到床边时; 福子正伸手乱抓。辣辣递上自己的手;福子甩开了它;摸到了冬儿的;一下子捏得紧紧的;清晰地叫了声:〃姐!〃头一歪就断了气。王家的八个孩子之间从来都是不分长幼;直呼姓名;福子临终一声亲昵呼唤猛地弹拨了孩子们的心弦;他们不由自主心酸得大哭起来。
  艳春一夜未归;天明刚进家门;本来是满面春风的;一下子也怔在那里。
  辣辣一把搂住福子;呼天抢地〃儿啊肉啊〃嚎啕不已。她后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邻居们帮忙料理了福子的后事。孙怪手巧;叮叮当当几下钉成了一口白皮棺材。孙怪的老婆和其他女人替福子擦了澡;换上了最好的一套半新衣服。富有经验的孙怪调了一点锅底灰;抹黑了福子的脸;免得这没成年的孩子不懂事跑回来害人。
  辣辣一直倒在艳春怀里哀哀恸哭。福子被埋葬一天后;冬儿怨恨的眼光盯醒了母亲。 辣辣试图摸摸冬儿的手表达自己真诚的悔恨;但冬儿躲开了。辣辣找了个借口;指着艳春的鼻子大骂一通;骂她在外面野疯了一点不顾家不顾弟妹;像个烂婊子;借此来间接表扬冬儿。艳春对母亲和妹妹的心理洞若观火。
  〃得了得了。〃她说:〃别拿我当靶子。我不过在同学家多玩了一会儿。你们该怎么就怎么。〃
  冬儿承认姐姐的说法;在福子这件事上;她决不原谅母亲;决不! 辣辣自然也明白冬儿的态度;她可以理解女儿但更加讨厌她。
  辣辣暗地里派社员去粮食局秘密打听老李的下落;粮食局已没有人还记得过去的股长李启孝。社员在回家的路上偷偷撕了几张黄裱纸的大字报;辣辣把它们剪裁了一下;凿了钱眼;在夜深人静时分烧给了福子。
  福子的死亡对其他孩子没有很大影响;对贵子却是深不可测的创伤。
  辣辣怀着无比的内疚一改从前对贵子的漠不关心;而贵子却鲜明地表示对母亲的反感;屡屡摔掉母亲的手和吐掉母亲夹给她吃的菜。贵子再也不叫〃妈妈〃。更长久地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用猫一样发绿的眼睛盯着人。不论春夏秋冬;她都瑟瑟发抖;无论采取什么办法也改变不了她那种唇亡齿寒的孤寂模样。久而久之;辣辣只好放弃自己的努力。将母爱通过冬儿传达过去。辣辣很不情愿与冬儿打交通。但贵子只认冬儿一个人。
  9
  福子死后不到五个月;社员又差点被人打残废。
  那天辣辣正在菜市场的垃圾堆里扒菜叶子。街坊上的一个小孩飞跑过来告诉她;说社员在百货大楼门前被人打死了。辣辣刚丧一个儿子;哪经得起这种打击;她跑了几步;哇地吐了一口血痰。
  社员其实没死;他直挺挺躺在地上;身上鲜血淋漓;看上去很吓人。辣辣冲开人群; 一头扑到社员身上号哭。;摸摸社员鼻子里还有热气出入;辣辣心头一松;朝四周的人大吼大叫:〃为什么打我儿子?他才十一岁;是个没父亲的孤儿啊!你们好狠心!〃
  人们一听这话;生出了一些恻隐之心;被盗的人经大伙一劝;也消了一半火气;同意不再打社员;但要辣辣劝儿子交出窃走的四十元钱。
  任凭辣辣企求;怒骂;社员依然死狗般躺在地上不吭不动。辣辣生怕再失去这个儿子; 为了早点送社员去医院;辣辣双泪横流;狠下心厚了脸皮给人们跪下了。
  社员在医院急诊室门口挣脱母亲和朋友的搀扶;执拗地往自己家里走。
  〃不;儿子;别怕用了钱;我有钱。〃辣辣说;她被十一岁儿子的体恤感动得涕泪交流。 社员始终不说一句话;只用亲热的眼光看了看母亲;有些调皮地碰了碰母亲的手;辣辣再没有办法不依顺儿子。
  辣辣亲自动手为社员擦洗伤口;在襄河野草丰茂的防波林中采了鸡血藤和马齿笕; 毫不犹豫地用积攒了十天的准备拿去换盐钱的鸡蛋调制了草药;为社员一处一处地敷贴。
  流血和疼痛止住了;社员拉住母亲的手;张开嘴;吐出了一团被血和涎水湿透的钞票。 辣辣恍然大悟;心里头小鼓咚咚地敲;惊叹这孩子的精明和吃苦能力;面上却是恼怒;立眉扬起巴掌想打他。
  社员说:〃妈;你不能白白给人下跪。〃
  〃混帐!〃辣辣举着打不下去的手;说:〃你是先做的;妈是后跪的。〃
  〃可我让他们打了呀;我流了血呀!我们没有活做了;妈妈你拿什么买米给我们吃? 我得帮你。〃社员的眼睛稚气而明亮;脸还是圆乎乎的娃娃脸;腮边一个小酒窝时隐时现;说着话还朝母亲翘起嘴角撒娇地笑。
  辣辣的指头落在儿子额上重重点了一点;又忍不住亲了亲。
  辣辣展开了四张十元的钞票;拿手轻轻地抚平它们的皱折;没说的;这是全家的救命钱。
  〃社员;我的儿;妈告诉你;人穷要穷得有志气。妈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一个寡妇拖七个孩子还能怎么样;想的就是你们后辈有出息;给妈争点脸面。懂吗?〃
  社员点头。
  〃再不能做这种事了!答应我。〃
  社员说:〃哎〃。
  冬儿跨了进来;看样子她已经在房门外听了很久。她的嘴唇嗡嗡了好半天;鼓足勇气说了话:〃按道理;这钱应该归还失主。〃
  社员对姐姐说:〃去你的!〃
  冬儿说:〃应该归还;这样不好!〃
  社员说:〃妈你让冬儿出去;让我歇一会;我疼死了。〃
  辣辣说:〃冬儿你先去厨房拣菜吧。〃
  冬儿撅起嘴扭身冲了出去。辣辣随后来到厨房;试图给女儿解释社员的行为纯属不懂事;好心做了坏事;往后不干就行了。这次就别再提了。辣辣为了全家有饭吃为了保全社员的自尊心和名誉;有点儿低声下气地求冬儿不要大声嚷嚷让邻居们听见。〃你弟弟将来还要成家立业的。〃她说。
  〃正是因为这个才应该让他送还人家的钱;给他一定的惩罚。〃冬儿说。
  〃放屁!〃辣辣一刀拍在砧板上;她忍无可忍了。〃告诉你;这个家有一半是社员撑着;他 小小一个孩子;一心体贴做娘的;一心顾念兄弟姊妹;不是他这样;你早饿死了!我喜欢这懂事的孩子;你就气吧!这家里好像就你能;就你是个人物!才十三岁就像个小妈似的;滚一边去!〃
  冬儿摔了手中的菜;叫道:〃我不滚!这是我的家!你们净做些丢人的事;不怕丑吗?〃
  辣辣奔上来捂女儿的嘴;冬儿灵活地闪开了。冬儿叫道:〃我要说;要说。〃脸胀得紫紫的;脖子上青筋鼓起老高。母女终于爆发一场面对面的恶战;都直截了当地刺伤对方;话语里全是赤裸裸的仇恨。辣辣〃婆娘长婊子短〃的骂些脏话;冬儿的伶牙利齿显然占了上风。李启孝的夜半送米;福子的夭折;得屋身无分文的出走;贵子的孤僻;艳春的缺少家教;社员的偷东西; 孩子们褴褛而肮脏的衣服;头发里的虱子;满地的痰和渣滓;家具上随意擦上的鼻涕。。。。。。 冬儿跳着她的脚一一数落;辣辣眼珠都气翻了。直到艳春回来劝开母亲和妹妹;咬金四清都上来扯的扯;拉的拉;王家历史里最尖锐的也是空前绝后的一场母女舌战才告结束。
  辣辣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生气而吃不下饭。冬儿则大吃特吃;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快活。可她遭到了报复;她添了饭回到桌边坐下时坐了一个空;一屁股摔到地上;等她爬起来重新吃饭时;碗里撒了一把沙子;她倒掉饭再去添时;锅里已经空了。社员和艳春坐在冬儿两边; 冬儿怀疑是他俩捣的鬼;但没有抓住证据。只有她一个人在饭桌上上下下折腾;其他五个孩子都平平静静在吃饭。
  社员的伤口刚一结痂;他就频频外出。家里一会儿多了几个馍馍;一会儿又多了一捆菜。有天邻居告诉辣辣说半夜起来解溲发现她家屋顶上有人影蹿动;辣辣赶紧推开孩子的房间。社员还在睡懒觉;可他球鞋底子上沾满了湿润泥巴;床上有几件崭新的显然是别人家的衣服。辣辣抱走了衣服。一会儿居委会负责人就来登门表扬社员拾金不昧。
  辣辣再不敢大意;果断地挖出了埋在踏板底下的一只金戒指;这是她珍藏十八年的陪嫁;也是全家最值钱的财产。摩娑着金戒指;辣辣眼睛湿润了;传了三代人的东西在她手里流失出去了。有什么办法呢?人穷了什么也保不住。
  辣辣把金戒指塞进了孙怪老婆的手心。对这个神通广大的老婆子说:〃明白我的苦处了吧;无论如何;给我找个长久挣钱的事。〃
  在取金戒指时;辣辣发现了踏板底下的书。这本两年前在艳春手中丢失的书看上去决不是丢失而是被人精心藏匿在这儿的。书是用几层报纸包扎好的;靠着书的一层居然还是防潮蜡纸。凭直觉她认为这不是社员干的。偷自己家里的东西更糟糕。辣辣翻开书;叠了一页; 在折叠处吐了一大口绿浓痰以表示警告和憎恨;然后原封不动放在踏板底下。
  待辣辣一个小时后从外面回来;书被拿走了。晚饭时冬儿眼皮红肿脸色难看;像被霜打过的小草。辣辣砰地顿下饭碗;说:〃都听着;这家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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