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曹雪芹)-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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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咱们的。”说的宝钗、宝琴、香菱、莺儿等都笑了。宝钗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像你。你天天说要我作亲姐姐,我今儿竟叫你认他作亲妹妹罢。”湘云又瞅了宝琴半日,笑道:“这一件衣裳也只配他穿。别人穿了,实在不配。”正说着,只见琥珀走来,笑道:“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他还小呢。让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去,别多心。”宝钗忙起身答应了,又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那里来的福气!你倒去罢,仔细我们委屈着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说话之间,宝玉黛玉都进来了。宝钗犹是嘲笑。湘云因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顽话,却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琥珀笑道:“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口里说,手指着宝玉。宝钗湘云都笑道:“他倒不是这样人。”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他。”说着,又指着黛玉。湘云便不则声。宝钗忙笑道:“更不是了。我的妹妹和他的妹妹一样,他喜欢的比我还甚呢,那里还恼。你信云儿混说。他的那嘴,有什么实据。”宝玉素昔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儿,且尚不知近日黛玉和宝钗之事,正恐贾母疼宝琴,他心中不自在;今见湘云如此说了,宝钗又如此答,再审度黛玉声『色』亦不似往时,果然与宝钗之说相符,心中闷闷不解。因想他两个素日不是这样的好,如今看来,竟更比他人好十倍。一时,林黛玉又赶着宝琴叫“妹妹”,并不提名道姓,直是亲姊妹一般。那宝琴年轻心热,且本『性』聪敏,自幼读书识字,今在贾府住了两日,大概人物已知;又见诸姊妹都不是那轻薄脂粉,且又和姐姐皆和契,故也不肯待慢;其中又见林黛玉是个出类拔萃的,便更与他亲敬异常。宝玉看着,只是暗暗的纳罕。一时,宝钗姊妹往薛姨妈房内去后,湘云往贾母处来,林黛玉回房歇着。宝玉便找了黛玉来,笑道:“我虽看了‘西厢记',也曾有明白的,几回说了取笑,你还曾恼过;这如今想来,竟有一句不解,我念出来,你讲讲我听。”黛玉听了,便知有文章,因笑道:“你念出我听听。”宝玉笑道:“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句最妙。‘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五个字,不过是现成的典,难为他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的有趣。——是几时接了?你说说我听听。”黛玉听了,禁不住也笑起来,因笑道:“这原问的好。他也问的好,你也问的好。”宝玉道:“先时你只疑我,如今你也没的说了。我反落了单。”黛玉笑道:“谁知他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他藏『奸』。”因把说错了酒令起,连送燕窝病中所谈之事,细细告诉了宝玉,宝玉方知缘故。因笑道:“我说呢,正纳闷‘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原来是从‘小孩儿家口没遮拦'上就接了案了。”黛玉因又说起宝琴来,想起自己没有姊妹,不免又哭了。宝玉忙劝道:“你又自寻烦恼了。你瞧瞧,今年比旧年越发瘦了,你还不保养。每天好好的你必是自寻烦恼,哭一会子,才算完了这一天的事。”黛玉拭泪道:“近来我只觉心酸,眼泪却像比旧年少了些的。心里只管酸痛,眼泪却不多。”宝玉道:“这是你哭惯了心里疑的。岂有眼泪会少的。”
正说着,只见他屋里的小丫头子送了猩猩毡斗篷来,又说:“大『奶』『奶』才打发人来说,下了雪,要商议明日请人作诗呢。”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头走来请黛玉。宝玉便邀着黛玉同往稻香村来。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二人一齐踏雪行来。只见众姊妹已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的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的鹤氅,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湘云笑道:“你们瞧我里头打扮的。”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彩绣龙窄褃小袖掩襟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众人都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湘云笑道:“快商议作诗,我听听是谁的东家。”李纨道:“我的主意,想来昨儿的正日已过了,再等正日又太远,可巧又下雪,不如咱们大家凑个社,又给他们接风,又可以作诗。你们意思怎么样?”宝玉先道:“这话很是。只是今日晚了。若到明儿,晴了又无趣。”众人看道:“这雪未必晴。纵晴了,这一夜下的也够赏了。”李纨道:“我这里虽好,又不如芦雪庵好。我已经打发人笼地炕去了,咱们大家拥炉作诗。老太太想来未必高兴,况且咱们小顽意儿,单给凤丫头个信儿就是了。你们每人一两银子就够了,送到我这里来。”指着香菱、宝琴、李纹、李绮、岫烟,“五个不算外,咱们里头二丫头病了不算,四丫头告了假也不算,你们四分子送了来,我包总五六两银子也尽够了。”宝钗等一齐应诺。因又拟题限韵。李纨笑道:“我心里自己定了,等到了明日,临期横竖知道。”说毕,大家又闲话了一回,方往贾母处来。本日无话。到了次日一早,宝玉因心里记挂着这事,一夜没好生得睡,天亮了就爬起来。掀开帐子一看,虽门窗尚掩,只见窗上光辉夺目,心内早踌躇起来,埋怨定是晴了,日光已出。一面忙起来,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的将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宝玉此时欢喜非常,忙唤起人来,盥漱已毕。只穿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罩一件海龙皮小小鹰膀褂,束了腰,披上玉针蓑,戴了金藤笠,登上沙棠屐,忙忙的往芦雪庵来。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阵寒香拂鼻。回头一看,却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宝玉便立住,细细的赏顽一回方走。只见蜂腰板桥上一个人打着伞走来,原来是李纨打发了请凤姐儿去的人。宝玉来至芦雪庵,只见丫鬟婆子正在那里扫雪开迳。原来这芦雪庵盖在傍山临水河滩之上,一带几间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皆是芦苇掩覆。一条去迳,逶迤穿芦度苇过去,就是藕香榭的竹桥了。众丫鬟婆子见他披蓑戴笠而来,都笑道:“我们才说,正少一个渔翁,如今都全了。姑娘们吃了饭才来呢,你也太『性』急了。”宝玉听了,只得回来。刚至沁芳亭,见探春正从秋爽斋来,围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戴着观音兜,扶着个小丫头,后面一个『妇』人打着青绸油伞。宝玉知他往贾母处去,遂立在亭边,等他来到,二人一同出园前去。宝琴正在里间屋里梳洗更衣。一时,众姊妹来齐。宝玉只嚷饿了,连连催饭。好容易等摆上来,头一样菜便是牛『乳』蒸羊羔。贾母便说:“这是我们有年纪的人的『药』,没见天日的东西,可惜你们小孩子们吃不得。今儿另外有新鹿肉,你们等着吃罢。”众人答应了。宝玉却等不得,只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瓜齑,忙忙的咽完了。贾母道:“我知道你们今儿又有事情,连饭也不顾吃了。”便叫“留着鹿肉与他晚上吃”,凤姐儿忙说还有呢,方才罢了。史湘云便悄和宝玉计较道:“有新鹿肉,不如咱们要一块,自己拿了园里弄着,又顽又吃。”宝玉听了,巴不得一声儿,便真和凤姐要了一块,命婆子送入园去。一时,大家散后,进园齐往芦雪庵来,听李纨出题限韵,独不见湘云宝玉二人。黛玉道:“他两个再到不了一处,若到一处,生出多少故事来。这会子一定算计那块鹿肉去了。”正说着,只见李婶也走来看热闹,因问李纨道:“怎么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那样干净清秀,又不少吃的,他两个在那里商议着要吃生肉呢,说的有来有去的。我只不信,肉也生吃得的。”众人听了,都笑道:“了不得,快拿了他两个来!”黛玉笑道:“这可是云丫头闹的,我的卦再不错。”李纨等忙出来找着他两个,说道:“你们两个要吃生的,我送你们到老太太那里吃去。那怕吃一只生鹿,撑病了不与我相干。这么大雪怪冷的,替我作祸呢。”宝玉忙笑道:“没有的事,我们烧着吃呢。”李纨道:“这还罢了。”只见老婆子们拿了铁炉、铁叉、铁丝蒙来。李纨道:“仔细割了手,不许哭。”说着,同探春进去了。凤姐打发了平儿来回覆不能来,为发放年例正忙。湘云见了平儿,那里肯放。平儿也是个好顽的,素日跟着凤姐儿无所不至,见如此有趣,乐得顽笑;因而褪去手上的镯子,三个人围着火,平儿便要先烧三块吃。那边宝钗黛玉平素看惯了,不以为异,宝琴等及李婶深为罕事。探春与李纨等已议定了题韵。探春笑道:“你闻闻,香气这里都闻见了,我也吃去。”说着,也找了他们来。李纨也随来,说:“客已齐了,你们还吃不够?”湘云一面吃,一面说道:“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说着,只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那里笑。湘云笑道:“傻子,你来尝尝。”宝琴笑说:“怪脏的。”宝钗笑道:“你尝尝去,好吃的。你林姐姐弱,吃了不消化,不然他也爱吃。”宝琴听了,便过去吃了一块,果觉好吃,便也吃起来。一时,凤姐打发小丫头来叫平儿。平儿说:“史大姑娘拉着我呢,你先去罢。”小丫头去了。一时只见凤姐也披了斗篷走来,笑道:“吃这样好东西,也不告诉我!”说着,也凑着一处吃起来。黛玉笑道:“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宝钗笑道:“你回来若作的不好了,把那肉掏了出来,就把这雪压的芦苇子揌上些,以完此劫。”说着,吃毕,洗漱了一回。平儿带镯子时,却少了一个,左右前后『乱』找了一番,踪迹全无,众人都诧异。凤姐笑道:“我知道这镯子的去向。你们只管作诗去,我们也不用找,只管前头去;不出三日,包管就有了。”说着,又问:“你们今儿作什么诗?老太太说了,离年又近了,正月里还该作些灯谜儿大家顽笑。”众人听了,都笑道;“可是倒忘了,如今赶着作几个好的,预备正月里顽。”说着,一齐来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