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曹雪芹)-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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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搬了进去。这些粗笨货,要他无用,还叫人看着。妹妹说谁妥当,就叫谁在这里。”尤二姐忙说:“今日既遇见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姐姐料理。我也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世事不明白,如何敢作主。这几件箱笼拿进去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于是催着尤二姐穿带了,二人携手上车,同坐一处,又悄悄的告诉他:“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一概不知;倘或知道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如今且别见老太太太太去。我们有一个花园子极大,姊妹们住着,容易没人去的。你这一去且在园里住两天,等我设个法子回明白了,那时再见方妥。”尤二姐道:“任凭姐姐裁处。”那些跟车的小厮们皆是预先说明的,如今不去大门,只奔后门而来。下了车,赶散众人,凤姐便带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处相见了。彼时大观园中,十停人已有九停人知道了。今忽见凤姐带了进来,引动多人来看问。尤二姐一一见过。众人见他标致和悦,无不称扬。凤姐一一的吩咐了众人,都不许在外走了风声,“若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们死。”园中婆子丫鬟都素惧凤姐的,又系贾琏国教家孝中所行之事,知道关系非常,都不管这事。凤姐悄悄的求李纨收养几日,“等回明了,我们自然过去的。”李纨见凤姐那边已收拾房屋,况在服中,不好倡扬,自是正理,只得收下权住。凤姐又变法将他的丫头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一个丫头送他使唤。暗暗吩咐园中媳『妇』们:“好生照看着他。若有走失逃亡,一概和你们算帐。”自己又去暗中行事。合家之人都暗暗的纳罕,说:“看他如何这等贤惠起来了!”
那尤二姐得了这个所在,又见园中姊妹各各相好,倒也安心乐业的,自为得其所矣。谁知三日之后,丫头善姐便有些不服使唤起来。尤二姐因说:“没了头油了,你去回声大『奶』『奶』拿些来。”善姐道:“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眼『色』!我们『奶』『奶』,天天承应了老太太,又要承应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姊妹,上下几百男女,天天起来都等他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客礼;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他一个手,一个心,一个口里调度。那里为这点子小事去烦琐他。我劝你能着些儿罢。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这是他亘古少有一个贤良人,才这样待你。若差些儿的人,听见了这话,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死不死,活不活,你又敢怎样呢!”一席话说的尤氏垂了头,自为有这一说,少不得将就些儿罢了。那善姐渐渐的连饭也怕端来与他吃,或早一顿,或晚一顿,所拿来之物皆是剩的。尤二姐说过两次,他反先『乱』叫起来。尤二姐又怕人笑他不安分,少不得忍着。隔上五日八日,见凤姐一面。那凤姐却是和容悦『色』,满嘴里“好妹妹”不离口。又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你降不住他们,只管告诉我,我打他们。”又骂丫头媳『妇』说:“我深知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开我的眼,还怕谁。倘或二『奶』『奶』告诉我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尤氏见他这般的好心,“既有他,何必我又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他们,受了委屈,反叫人说我不贤良。”因此反替他们遮掩。凤姐一面使旺儿在外打听细底,这尤二姐之事皆已深知。原来已有了婆家的。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赌钱厂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与旺儿,悄悄命他将张华勾来养活,着他写一张状子,只管往有司衙门中告去,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倚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等语。这张华也深知利害,先不敢造次。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的骂:“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的说给他,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平息的。”旺儿领命,只得细说与张华。凤姐又吩咐旺儿:“他若告了你,你就和他对词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自有道理。”旺儿听了,有他作主,便又命张华状子上添上自己,说:“你只告我来往过付,一应调唆二爷做的。”张华便得了主意,和旺儿商议定了,写了一张状子,次日便往都察院处喊了冤。察院坐堂看状,见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旺儿”一人,只得遣人去贾府传旺儿来对词。青衣不敢擅入,只命人带信。那旺儿正等着此事,不用人带信,早在这条街上等候。见了青衣,反迎上去,笑道:“起动众位兄弟,必是兄弟的事犯了。说不得,快来套上。”众青衣不敢,只说:“你老去罢,别闹了。”于是来至堂前跪了。察院命将状子与他看。旺儿故意看了一遍,碰头说道:“这事小的尽知,小的主人实有此事。但这张华素与小的有仇,故意扳扯小的在内。其中还有别人,求老爷再问。”张华碰头说:“虽还有人,小的不敢告他,所以只告他下人。”旺儿故意急的说:“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是朝廷公堂之上,凭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便说出贾蓉来。察院听了无法,只得去传贾蓉。凤姐又差了庆儿暗中打听告了起来,便忙将王信唤来,告诉他此事,命他托察院,只虚张声势,警吓而已;又拿了三百银子,与他去打点。是夜王信到了察院私第,安了根子。那察院深知原委,收了赃银。次日回堂,只说张华无赖,因拖欠了贾府银两,诳捏虚词,诬赖良人。都察院素来与王子腾交好,王信也只到家说了一声,况是贾府之人,巴不得了事,便也不提此事,且都收下,只传贾蓉对词。
且说贾蓉等正忙着贾珍之事,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快作道理。贾蓉慌了,忙来回贾珍。贾珍说:“我防了这一着。只亏他大胆子。”即刻封了二百银子,着人去打点察院;又命家人去对词。正商议之间,人报:“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听了这个,倒吃了一惊,忙要同贾蓉藏躲。不想凤姐进来了,说:“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干的好事。”贾蓉忙请安,凤姐拉了他就进来。贾珍还笑说:“好生伺候你姑娘,吩咐他们杀牲口备饭。”说了,忙命备马,躲往别处去了。这里凤姐儿带着贾蓉,走至上房。尤氏正迎了出来,见凤姐气『色』不善,忙笑说:“什么事情,这等忙?”凤姐照脸一口唾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人送了来。这会子被人家告我们。我又是个没脚蟹。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使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尤氏只要去见官。急的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只求“姑娘婶婶息怒”。凤姐儿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你!还敢来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贾蓉忙磕头有声,说:“婶婶别动气,仔细手!让我自己打。婶婶别生气。”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说:“以后可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婶的话了?”众人又是劝,又要笑,又不敢笑。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将混帐名儿给我背着?咱们只去见官,省得捕快皂隶拿来。再者,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你妹妹我也亲身接了来家,生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回,现在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我这里赶着收拾房子,和我的一样,只等老太太知道了。原说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我也不提旧事了。谁知又是有了人家的。不知你们干的什么事,我一概不知道。如今告我,我昨日急了,纵然我出去见官,也丢的是你贾家的脸,少不得偷把太太五百银子去打点。如今把我的人还锁在那里。”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又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揉』搓成了一个面团儿,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并无别语,只骂贾蓉:“孽障种子!和你老子作的好事!我就说不好的。”凤姐儿听说,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许我去?你若告诉了我,这会子不平安了,怎得经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他们!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说着,又啐了几口。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众姬妾丫鬟媳『妇』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地,陪笑求说:“二『奶』『奶』最圣明的。虽是我们『奶』『奶』的不是,『奶』『奶』也作践的够了,当着奴才们。『奶』『奶』们素日何等的好来!如今还求『奶』『奶』给留脸。”说着,捧上茶来,凤姐也摔了。一面止了哭,挽头发,又喝骂贾蓉:“出去请大哥哥来,我对面问他:亲大爷的孝才五七,侄儿娶亲,这个礼我竟不知道。我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子侄的。”贾蓉只跪着磕头,说:“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调唆着叔叔作的。我父亲也并不知道。如今我爷爷正要出殡,婶婶若闹了起来,儿子也是个死。只求婶婶责罚儿子,儿子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婶料理,儿子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婶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儿子糊涂死了,既作了不肖的事,就同那猫儿狗儿一般,婶婶既教训,就不和儿子一般见识的,少不得还要婶婶费心费力,将外头的事压住了才好。原是婶婶有这个不肖的儿子,既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疼儿子。”说着,又磕头不绝。凤姐见他母子这般,也再难往前施展了,只得又转过一副形容言谈来,与尤氏反陪礼,说:“我是年轻不知事的人,一听见有人告诉了,把我吓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