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文集-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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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到我放的食盒取餐后飞回小鸟身边,而是衔到毂子之后,先飞到别的枝头或地面,将壳
子毂子嚼碎,再转去喂食。
那些鸟兄弟姐妹,都生得一个样子,飞羽未长全,浑身毛绒绒的,一对翅膀无力地垂向
两侧,胸腹由于腿的力量不足,所以直接贴在树枝上,或许天生为了吃,嘴巴都长得奇大,
虚扑着双翼,高声吱吱喳喳叫着,来吸引父母的注意。
不知道是不是鸟也跟人一样偏心,对于那比较不知道撤娇的孩子,大鸟常会忽略,所幸
食物多,别的小鸟吃饱了,不再积极地求食,那被冷落多时的,才获得机会,由这一点,我
更认为自己是做了许多功德,想想,要不是我这刘氏鸟餐厅的设立,不知有多少弱小,会在
出生不久被淘汰。
当然孩子少的鸟家庭,小鸟能获得较多的照顾,像是三个小孩,尖嘴黑头顶的小山雀
(chickadee);两个小孩,黑眼圈、灰身子的白颊鸟(Titmouse),和只有一个小孩的红
雀大主教(Cardinal),很显然地看出孩子愈少,父母愈轻松。尤其是“大主教”,夫妻二
鸟总是一个站在远处守望站岗,一个吃毂子喂食,表现了极好的家庭分工。
鸟几天生才具也不同,大嘴的鸟可以轻松地吃核果、小嘴专吃昆虫的鸟,在这无虫的早
春,只好改变食谱。聪明的小山雀chickadee,由于味小得可怜,又专爱挑向日葵子,所以
自己发明了方法,先用两只脚踩住葵花子,再啄开外壳,一口口慢慢品味。
至于斑鸠,总见不到它们的孩子;想必是夫妻二鸟,自己先到餐厅享用。然后再叫上一
包外卖,带给家中的小孩。这种反吐或制造出鸽乳式的喂食法,在许多小鸟身上似乎也可以
见到,常看到一只大鸟吃一次食,便接连喂上好几只小鸟,它一边喂,一面不断伸缩摆动颈
于,正像是由嗉囊中脐出食物。这种画面给我很大的感动,使我想起衣索匹亚饥荒和高棉难
民的画面,许多饥饿的母亲,托着自己干瘪的乳房,让怀中的孩子吮吸,那是捐出自己的生
命,将最后剩余的一眯点残汁挤压出去,只为了自己的下一代。
孟夏的时候,鸟都已经长大了:成串地站在电线上,俯视着我的窗口,有时候鸟餐厅的
食物告馨,而一时没有补充,它们甚至会趴在纱窗上往屋里张望。这时候的大鸟也轻松了,
虽然小鸟仍然常常装着蓬松羽毛、拍动翅膀地乞食,却可以视若无睹,只有那“大主教”红
雀,比较娇宠独生的孩子,仍然一个劲儿地喂食。
跟人一样,孩子大了,家里就变得比较安静,夏日的森林虽仍然有声声的鸟鸣深处,却
远不如春日的嘈杂,取而代之的则是唧唧的虫声了。
用唧唧来形容虫鸣是不对的,正如同以小提琴的声音来形容交响乐的不足,因为那是千
百种不同声音的集合,如海涛、如潮汐,一波一波地涌来。
夏夜听虫,总令我想起狄斯尼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卡通电影,各种花草的精灵和小
虫、青蛙,在指挥者的引导下,有秩序地按照节拍演奏。
林里的虫声就是如此,那不是乌合之众的大杂烩,而像是有指挥家在台上似地,以规律
的节拍,忽大忽小,忽强忽弱地从四林间拥来。弱的时候,好像童年陪父亲彻夜在水源地垂
钓时,听到的细细水声,是一种呢喃,又像是轻叹。强的时候,像是珠玉飞漱,绵缀不经,
那声音无比紧密,如同玛雅古城的石块,无衣无缝地砌合,竟插不下一支小刀;又仿佛冬日
的细雪,一层外还有一层,怎样也窥不透。
从来睡得很轻,但在夏夜,虽然开着窗子,正迎着万顷的密林,而虫声如涌,却能很安
然地入梦,有一晚学生在画室里听见了虫声,问我后院是不是装了马达什么的,其它学生也
一齐附议,我才发现那虫声对于不常听的人,竟是如此轰轰然。
对于这件事,我曾经多次思,也曾在夜晚静静地分析窗外的虫海,想要以失眠夜来找一
个咒诅虫声的理由。但是,没一下子,就进入梦乡,而那梦中是有虫声伴着,却感到无比的
安宁。那是一种浑然完满的感觉,虽不是无声的静幂阒,却觉得更是恬适,仿佛让那软软的
蛩音包着、托着、裹着、浮着,轻轻地荡人其中。
我渐渐了解,安静并非无声,而是一种专情,每样能唤起我们专情的东西,不论文学、
绘画、音乐、雕塑,就都能带来安静。而最好的安眠药物,则应该是那蛩音鸟啭的大自然之
音,因为我们的世代祖先,绝大部分都与大自然为伍,只有到了近代,才被那许多人为的喧
嚣,扰乱了体内的天然律动,要想调整它,最准的调音师,就是这些天籁!
暮秋的夜晚,只要聆听窗外,就可以知道当时的气温,虫儿真是敏感,甚至如天气将要
转寒,它们也能提早觉票,渐渐地将高亢之音,降为低沉之调,如果次日天暖,又可能重新
恢复那浩荡的交响。
落雨的夜晚也是如此,虫声会随着雨点的大小而起降,但与气温转寒时的变化不同,有
些虫似乎特别怕雨,稍有些霏微,便失去了那一种乐器,另有些虫则不怕雨,即使倾盆而
下,隔着雨幕,仍然隐隐约约地听见那雨中行吟者的歌声。
秋虫声就是要这样聆听的,在那细小的音韵中去感触,即使到了极晚秋,只要以心灵触
动,仍然可以感受到那微微的音响。我曾想,说不定白天虫儿也是叫的,只是因为其它的声
音大多,心灵也不够静,所以听不见,于是人们自作聪明他说:晚来虫鸣,确实自从有了这
个感悟与推想,日间在园里写作,居然渐渐自鸟啭中,可以过滤出虫鸣,自认为耳朵对大自
然的品味是更细致,也更深入一层了。
只是随着仲秋虫声的日稀,便有了许多凄然,不知那些原本活泼而快乐的虫子乐师,是
因为禁不住霜寒而次第凋零,抑或逐渐隐退,如果它们是后者,明年孟夏还会不会出现?虽
然下一年的音乐季可以预期,但是否仍会是同一批音乐家?但再想想,虫海也是生生死死,
每日在生,生日在死,说不定就在那夏夜不断的混声大合唱的队伍中,就时时有团员颓兢在
行列中萎落,再由那新生的穿戴逝者的衣服,偷偷起来。于是那唱、那奏,既是迎新也是送
旧,唱着“逝者逝了!生者生了!”都是宇宙当然的事,岂不值得欣欣歌颂吗?
当墙外那颗叶子奇大,有些像是热带阔叶木的树,一夕间突然低垂了叶片,晚秋便真在
来临了,虫鸣更正这一年成为绝响,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种天籁。
虽然在台风时听过风的怒吼,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敢确定,风本身是不是会造成声
音,咻咻的是它吹过电线、杀簌簌地是它吹过树梢、飒飒的是它穿越森林,那出声的是风,
抑或被它拂动的东西呢?
不过无论如何,风是整个一籁的催助者,催着青绿,也摧着秋红,繁花在风里开展,在
风中受孕,在风中残落;密叶也在风中抽芽,在风中飘零。
如果细细地谛听,确实可以听见四季的风之絮语,甚至连那小小如樱花绢细的花瓣飘落
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因为它们带着充足的水份,凋零落时,常片片黏在一起坠落,也因
此,虽然同为花瓣,由于每次落下的数目不同,轻重有别,也就能产生不一样的声音。
当然最富变化的风声还是在晚秋了,每一片叶子都述说着一段不平常的故事,如同它所
经历的岁月一般。愈是高高在上的,愈在寒风中先红,也愈早告别枝头。橡树的叶子红得发
暗,因为它们是失去了水份的供应而变色,所以凋时如同一张张厚纸片般,在风中因振动而
沙沙哀吟,又在地面哗啦哗啦地滚动。
至于饱含水份却不得不凋的枫叶和梧桐,就相较得沉默了,尤其是在秋风秋雨的日子,
它们柔软的叶片,能贴上窗玻璃,成为逆光下最剔透的风景。但是落在草坪上,则常牢牢地
黏附着,遮盖了天光,造成下面秋草的早逝。还有那红叶的漆树,由于是复叶,一支长长的
茎上,挂着二三十片小叶,所以总是挂着、纠葛着落下,制造出另一种复合的音响。
可惜院中没有芭蕉,在风中用它叶片摩擦如摇橹的声响送我入梦。所幸临窗的瓜藤,叶
子转黄泛白之后,由于失去了水份,表面带着绒毛,又有藤蔓牵挂着,摇曳摩擦出最美的音
乐。那是以薄薄的叶片做共鸣板,以须蔓为琴弦所制造的交响,如果再遇上潇潇的冷雨,点
滴凄清、点滴凄清,更是愁损离人,载我到了宋室的江南。
与仲复以后由高转低的虫鸣恰恰相反,冬天的风声由低转高,当时子都不再争议,树枝
便开始在风中呼啸,我想那风并不单纯,它们虽由同一个方向来,却在每一个枝子间转来转
去,仿佛神怪电影中的精灵,飘忽地难以捉摸,却又捉弄每一个遇到的对象。
所以清明朗澈,甚至掩藏不下一只飞鸟的冬林,在北风的拨弄下,反而能奏出各种令人
难以想像的音阶。与虫声不同的是,虫鸣必多半靠双翅的震动,所以有近于弦乐器,那风涛
则属于管乐器,或带些锯琴绵延不绝如缕的诡异。它们分成好几部,高低呼应地唱和,且摇
动屋顶上的电视天线,发出挣挣的音响。
冬夜听风,需要壮阔的胸怀,如同吟大江东去浪淘沙般,要有山东汉子敲铁板的铿锵,
非闺阁小境界所能消受。此刻,春日的鸟啭、夏夜的虫鸣、晚秋的吟唱,都像是清代四王吴
恽的工细小品,发展到白石老人的金石之笔,提炼了精华,而挥弃了纤巧。只觉得旷大的天
地,原本经过自己细细皱皱擦点染的枝枝节节,突然又恢复成了一张白纸,横直涂上几笔,
却道出了真正不吐不快的东西,也便再无可添加处。
倒是那白,颇耐人玩味,且点滴可听。犹如一早起,推帘看到的那满天满地的白雪,若
用三个季节训练出的敏锐观察,每一片雪花都是一幅图画;每一片雪花的飘落,居然都像是
小片琉璃般,发出清脆的音响。
至于特别寒冷而朔风野大的日子,就更是好听了,鸣鸣像是吹法国号的北风,把邻人屋
顶上的粉雪卷起,再带上我的窗玻璃,就听见叮叮当当恍如八音盒小风铃的敲击,美极了!
还有那双层窗间,若偷溜迸些室内的水气,奇寒的日子,更会在最外层玻璃上,结起一
片片像是羽毛,又如同云母亲般的冰花,有时会长长地延伸几英尺,左右联缀成一幅玉树琼
枝的图画。
当然真正的玉树琼枝还是在窗外,一寸寸堆高的雪花,渐渐压弯了树梢,枝子承不住
时,就整片整块地向下滑落;小鸟在树上跳跃,扑翅的振动,更会惊落满树的白花。这时坐
在屋内,只要听那雪花落地的音响,是干雪的轻?是湿雪的重?抑或凝成块的冰雹?就可以
知道冬天的脚步移动到了什么地方。
当那脚步渐远,先有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