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鉴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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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妅意又咬一口苹果,嚼嚼嚼,偏着脑袋,将李梅秀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没遗漏她快哭的委屈表情——突然觉得李梅秀挺无辜的,一脚误踩虎尾巴,被老虎咬得浑身伤还不知道自己做了啥错事。好吧,她好人做到底,就让李梅秀自己反省反省自己是如何伤害了别人。
欧阳妅意停下咀嚼,本来在笑的眼眸略略黯淡下来,铺子里每一个“流当品”的故事,无论说过多少回,都很难让她佯装出云淡风清,那是她没办法假装它们已经过去的往事。
“因为他是流当品嘛。在九岁那年,被爹娘哄骗这腰带他到一个好地方玩,哄骗着要他乖乖坐在当铺里别哭别闹,哄骗着晚一点买完东西就会来接他一块儿回家,他们骗了他,他们没有回来赎他。”
一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正襟危坐,听话地朝父母颔着首,保证他会不吵不闹,等着他们来接他一块儿回家,然后,困惑地看着父母拿走一袋碎银,向他挥手道再见,孩子等着,一直等着,天黑了,铺子关起来了,见不到父母的心慌被隐忍下来,继续等着,等着,一天过去,两天过去……
那情景,活生生地在李梅秀脑海中残忍上演,仿佛还能看见一个稚小版的公孙谦眼巴巴望着铺子外头,静候爹娘归来,铺外人来人往,却没有半个属于他熟识信赖的亲人,从等待到迷惑,从迷惑道渐渐明了,再从明了到接受,那样的心路历程,多无情。
他被带入严家当铺,傻傻以为爹娘很快就会回来接他,结果一切全是骗局,在他恍然大悟的同时,心里绝不可能毫发无伤,况且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
他痛恨欺骗。
无法容忍欺骗。
因为他被伤害过。
我嫌恶你这种人,你比直接上门行抢的匪类更无耻。
李梅秀咬伤自己下唇,浑然不觉疼痛,他的声音,让她更痛。
我不想见到你这个人,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我这样说的够明白吗?
难怪他会说的这么狠绝,在他眼中,她是最丑陋的骗子,面目狰狞,声若鬼嚎,他让她觉得自己好肮脏、好龌龊、好伤人……
李梅秀喉头干哑,无法吐出半个字句,像被谁给掐着一样痛苦。
“所以谦哥超讨厌人家对他撒谎,你放心啦,谦哥不是会找你麻烦的小人,你别去招惹他,见到他是闪避一下,也能相安无事的。不过你别期待谦哥会给你好脸色看——这样说也不对,谦哥一定还是会对你笑,只不过那种笑,很冷——反正,你就乖乖挺强饿的话,离他远点就好。”欧阳妅意好意告诫李梅秀。
李梅秀知道欧阳妅意所谓的“笑”是什么,她刚刚才见过。
“反正,你要是被小当家给卖掉清白,就可以光明正大离开当铺啦,以后也遇不到谦哥,总之,你努力一些,快把自己卖出去吧。”欧阳妅意又恢复轻快语调,大啖剩下一半的苹果。
本来就很沮丧的李梅秀,听见欧阳妅意这么说,心情更加沉重。
没错,她在严家当铺的“任务”,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和一堆流当首饰及古玩坐在一块儿,供人观赏评鉴,等待哪位凯富爷上门相中她,愿意花下大笔银两,买她青白。
她每日从开店一直做到打烊,腰杆子快坐断掉,还得让人评头论足,那滋味,很难受,偏偏严尽欢坚持不做赔本生意,秉持“处置流当品,是我的权利”,压根不当她是人,完全以商品估量她。
她的容貌算是中等之姿,虽不是美的倾国倾城,却也生的端端正正,经过胭脂水粉涂涂抹抹,再套上充满绣纹的漂亮衣裳,盘起青丝,缀上翠玉珠花,叫人眼睛为之一亮,几日下来不是没有凯富爷向当铺询问她的“售价”,表达购买意愿,但当铺开出的转手价得要六十两,而且不买断,只能单卖一夜清白,听完交易价码和但书的凯富爷都觉得不划算,六十两,可以买回多少名美婢快活享用,不止清白,从头发到脚趾全都归他所有,采买李梅秀,着实不划算。
询问的人多,出价的人,没有。
李梅秀只好继续坐在流当物那区,供人欣赏。
早晨与欧阳妅意的交谈就在她被欧阳妅意催促着更衣打扮准备上工下,仓促结束,可她仍是不自主回想起欧阳妅意的嗓音,淡淡述说的那个故事……
那个坐在窗边,眺望远方的落寞孩子。
还有,他说着他嫌恶她这种人,脸上那抹在笑,却又不像笑的笑容。
扎痛了她。
第三章
公孙谦言出必行,在当铺里,视她如无物。
尽管一个大姑娘很显眼地坐在流当珠宝古董区,他的视线仍能自动跳过她,带领上门的客户,赏玩在她周遭两侧的值钱珍宝,商谈价码。
“这玉镯,能否算便宜些?我想买给我的新媳妇儿。”
“上头的标价已是市价对半,林公子,这镯子,你买了绝对不会后悔。瞧,通透的冰玉,没有半点瑕疵,林夫人定会受不释手。”公孙谦小心翼翼取起玉镯,透过壁上的夜灯,照射镯面,让客人瞧仔细冰纹脉络。他不是因为在商但昧着良心猛夸商品好,而是这只玉镯,确实是罕见好物。
玉般的容颜,微微仰着,夜灯映照玉镯,也映照公孙谦精致好看的五字轮廓,不枉外人给予他“玉鉴师”的美称,一位如玉般湿润、雅致的当铺鉴师。
“真的好漂亮……”林公子的心动全写在脸上,他几乎可以预见,爱妻戴上玉镯时,展露出娇俏迷人的笑鄢。公孙谦亦看出这件交易成功的可能性,他只消再推波助澜一把,有人便会乖乖掏银两出来。
“这玉镯我要!”颜家千金喜好珍宝的名声传遍南城,林公子一听见有人要抢买冰晶玉镯,说什么也得先争下来。
人,就是这样,一件有人争抢的玩意儿,就会热血沸腾,不愿认输退让。
公孙谦笑不露齿,依旧维持他在人前人后所形塑出来的和善,叮嘱一旁女婢:“小纱,替林公子将玉镯装入锦盒。小心,别碰伤镯子。”
“是。”女婢细心以铺棉托盘盛着公孙谦递上的美丽玉镯,再箅以红绸金织的锦盒,置入镯子。
林公子继续在流当品上寻宝,能进严家当铺的货,完全让人放心购买,严家当铺不卖假货,每件商品有其证明纯正的单子,再加上当铺鉴师的鉴赏能力,他们若自谦第二,无人敢称自一,而他们收下的典当物,绝不会是些破铜烂铁。
货好,服务好,价钱合理,让当铺的流当品,比寻常首饰铺的货品更讨人喜欢。
林公子逛呀逛,看了字画,摸了花瓶,鄱了古书,又绕回各式首饰那一区,不管他走向东边,或是西边,总会有个突兀身影就在眼尾余光中被他瞟见,她的体形比许多流当品都要大,只不过比古董世型瓷瓶小一些,一开始,林公子以为是当铺里的小女婢正在整理众多流当品,才会一直待在商品堆中,但,很快他就发觉不对劲,她好怪,一身装扮并非当铺婢女们惯穿的浅蓝色水丝绸裳,她不发一语,安静跪坐在一席圆状软垫上,脸上净是窘态和尴尬,搁在膝上的双手,紧揪住裙摆,偶尔她会偷瞄他们,却不敢瞄太久,几乎是立即就飘开视线,不一会儿,又挪过来。。。。。.
与其说在瞄他,不如说在瞄……公孙谦。
“公孙兄,那位姑娘是……”林公子指向端正跪坐的李梅秀问。
不知公孙谦是否正巧分神漏听,他取来一对耳坠,态度热络地笑笑送到林公子面前:“林公子,今日不是要挑尊夫人生辰贺礼吗?这副耳坠恰巧与方才的冰晶玉镯配成一套。”
“哦……真的耶,这耳坠以细金丝交缠如藤,再辍以碧玉,小巧可爱中又不失细致,与玉镯色泽相近……”林公子虽然马上被转移掉注意力,又让公孙谦说动而花钱多买一项饰品,但因耳坠子而转开的注意力,在耳坠子再度被伶俐女婢小纱打包完毕后,安又慢慢转回来——
“公孙兄,你还没回覆我,坐在那儿的姑娘是……”
“林公子,你要不要再顺道看些步摇?我们铺子里步摇可不是外头随便能见的普通货,日前有人典当一枚白银繁星簪,非常稀罕。”公孙谦以不失礼的巧妙插话技巧,打断林公子那个一丁点也不重要的小问题。
“好呀好呀,白银繁星簪光听名字就美——哎哎哎哎,步摇看也要顺道看,但你就不能先为我解惑吗?”差点又要被公孙谦给牵着鼻子走。心里一直梗着疑惑,很难过耶。
“她,是不合适林公子买回去送给尊夫人的流当品,我想,林公子不需要浪费时间在她身上。”公孙谦始终没有看向她,口吻就像在与林公子商讨着这件首饰比较适合林夫人,那一件不适合一般的淡然。
“她是流当品?”林公子好奇地多看她两眼。他有耳闻严家当铺什么都当、什么都不奇怪,也听过公孙谦、欧阳妅意他们这些铺里员工是自小被家人带到当铺换取金钱的典当物,不过传言必竟是传言,他以为全是诓人的,今天却活生生见着“人”这种流当物,不仅稀罕,也匪夷所思。“是哪户贫苦人家因为生活过不下去而典当闺女吗?”这类悲剧时有所闻,听起来总会令人鼻酸。
公孙谦眯眸一笑,眼尾却一带冰冷,熟知他的人便会清楚,这是嗤之以鼻的哂笑。他弯身在李梅秀跪坐的左侧小几桌上持起白银繁星簪,簪上一点一点的银片反照出炫耀的光芒,让在场三人都忍不住眯起双眼。
白银繁星簪递到林公子掌心的同时,公孙谦才回答:“不。她是上当铺诈财的骗子。”
无形的一箭,射穿李梅秀胸口,扑哧一声,喷溅出一大缸没有颜色的鲜血,只有她自已听得见,当然,心窝中的刺痛,也是冷暖自知罢了。
世上最狠的言语,不是指着你的鼻头大声斥喝,而是以最漠然的口吻,视你如无物,甚至是连谈都不想谈到你。
李梅秀过过太多被人追着打骂的情况。骗子嘛,被发现时,没有人会同她家客气。但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被骂到头都抬不起来——不,他根本没有“骂”她,他只是陈述一件事实,他并未丑化她,更没有加油添醋胡乱扣些莫须有罪名给她,她不能辩解,因为他字字属实。
林公子还想多问几句,公孙谦的态度也相当明了,他不想再谈她这件流当品,虚与委蛇地向林公子致歉,说他尚有事要忙,唤来铺子里其他人来招呼他。
公孙谦自踏进当铺内,到温雅缓步离开铺子,仍是没看她半眼,连余光交会都没有。
李梅秀弄不懂自已,为何会这么在意公孙谦对她的态度?当铺里其他人也没给她多好的脸色,夏候威武更是小骗子小骗子叫她,她也没有觉得很受伤呀,还能对夏候威武吐舌做鬼脸。为何公孙谦只是不看她,她便怅然若失,不断不断气起自已对他撒谎,妄想着要是时光能倒回,她决计不会欺骗他——
“喂,你也休息吧,起来走动走动,去喝杯水。”欧阳妅意在铺内客人剩没两三只时走出柜台,拍拍李梅秀松垮的肩头。她当过流当品,知道坐在软席上像只猴子让人观赏的辛苦。当时年纪小,还不懂何谓羞耻,换算成现在的李梅秀的年纪,她一定觉得很难熬。
李梅秀吁口气,不是放松紧绷的精神,而是叹息。她双脚跪得好麻,一时之间没办法太快站起来,她改跪为坐,小腿肚一抽一抽的刺痛,比不上心头沉沉的闷疼。
“很累呀?看来你今天又卖不出去了耶。”欧阳妅意很风凉。
“我得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