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文集-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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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似乎是真正品尝白粒丸来了。球球看见老板娘身影儿一晃,进了弄堂,大约是怕两个黑衣人生事,回家喊傅寒去了。球球胆子壮了一些,略微放松了一下,挺起胸,若无其事地干该干的活。两个黑衣人吃到一半,只觉屋子里进来一大团阴影。高个黑衣抬头一看,认得来人,立即一脸好笑,说,是你呀,小蝶前些天说,这店的白粒丸好吃,我们就过来尝了!没想到遇到你。高个黑衣把程小蝶搬出来,似乎暗示什么。好吃就多吃一碗,算我请。这个店子,是我妈在操劳,你们多关照。傅寒心领神会,不卑不亢。黑衣人匆匆吃完了,掏钱结账,傅寒也不与他们争执,自是照收不误。
我就猜到,是程小蝶干的好事。不看僧面,那佛面也不看了?还派人来捣乱,没爹没娘缺管教!老板娘满脸不高兴,对着黑衣人远去的背影骂了一通。转过脸又生儿子的气,你看你,都和些什么人来往,书不好好读,总是气我,把我气死了,你就甘心了。就呆一个暑假,你可千万别给我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要不,你给我早些滚回学校去。老板娘一顿数落,好像黑衣人来捣乱,也是儿子惹的麻烦。老板娘说到最后一句,拿眼睛迅速地瞟了球球一眼,那球球只顾低头收碗抹桌子,也没能注意到老板娘这眼神,但她耳朵没闲着,她听出老板娘借题发挥,话里有话,分明是说给她球球听的。她端着碗,低着头进了厨房,耳朵却留在外面。
妈,你看你乱怪我吧,我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和他们来往嘛?这两个人,我只是原来见过一次。你不要说小蝶,她是个好女孩。傅寒千方百计地解释。
球球听他说“小蝶是个好女孩”时,好像他说的是“我很喜欢小蝶”,心里很不高兴,她噘着嘴,继而又咬着嘴唇,将大汤勺在锅里理弄来弄去。
好好好,她好,是你妈不对,不该送你去读书,让你和这些好人在一起,就好了。老板娘居然和儿子赌气了,赌起气来也像个孩子。
妈,我知道你是故意气我。你是不会这么不讲理的。你怕我学坏,怕我不争气,现在,我都快毕业工作了,你还不放心么?傅寒笑嘻嘻地。
去去去,回家去,这里没你事了。做母亲的被儿子哄笑了,还有点不好意思,就把儿子往家里赶。球球听傅寒再和老板娘说了几句,他似乎是在向老板娘撒娇,这么大个男孩在母亲面前撒娇,她还是头一回遇到。那做母亲的情绪已稳定了,不怪儿子了,把儿子小时候的事情搬出来,讲给他听。儿子听得哈哈大笑,嘴里却说,妈,那穿开裆裤时候的事情,你就别说了,多难为情,还让别人听见了呢。球球知道傅寒说的“别人”,指的是她。她很想出去加入他们的谈话,听老板娘说傅寒小时候的事情。但是,她想傅寒快点走开,免得老板娘发现,她这样古里古怪地躲起来。你不知道妈为你操了多少心。不说了,不说了,你回去吧,妈还要干活呢。老板娘把儿子推出了门。
我真的羡慕死了,做你的儿子真好。球球只看到傅寒的背影。
你不知道多辛苦呐,生下来,手板心都可以当床用。他爸总在外面,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他,就指望他有出息。考上师范院校,户口也过去了,呵呵,也算替我争了一口气。老板娘已经把先前的不快忘了,沉浸在某种快乐之中。
是,到县城了,比呆在小镇强。球球想顺着老板娘的话,夸傅寒几句,但她说不出来。也怕说他好,让老板娘起疑心。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什么乡里妹子都想嫁到镇里呢?是一个道理嘛!老板娘故意戳中球球的心事。球球满脸发窘,无话可说。
你看毛燕,就要嫁给跛子阿泰,马上就要自家开发廊了。张口闭口乡里人如何如何,好像乡里人跟她无关似的。忘本不好,乡里人的朴实丢了也不好。唉,人啦!老板娘简直是在自说自话,叹一声结束了感慨,便自己忙活去了。
哎呀,热死了,热死了,球球,球球!球球的肥硕母亲一边摇着手中的草帽,一边喊。汗珠子顺着她的红薯颜色的脸往下淌。这一回,她自己找个凳子坐下来,手脚也放得开了一些。
球球忙给母亲端来一碗冷茶,听她咕咚咕咚喝了,才问,这么热的天,你不在家凉快,到镇里来做什么?上回托张大婶交给你的钱,收到了吧?球球以为母亲是为钱的事而来。
收了收了,猪圈重新修了一下,正准备买猪崽,有良种的,我还是想养头母猪,现在猪崽涨价了,养母猪划算。母亲把关于猪的事情罗罗嗦嗦地讲了一通,话题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盯着球球的脸说,肉色蜡黄,没原来白了,跟我回家吧。媒婆给你挑了个好人家,伢子做木匠的,是家里头的独苗苗,有五间大瓦房。我去看过了,现在只等你们俩个碰个面,然后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你也不小了,好人家不等人的!母亲眉飞色舞,好像干了件很有功劳的事情。
我不回去,我不嫁人。球球总算明白到镇里来的用意。
哎?你这妹子,你不回去,我怎么给人交待?人家来家里送过礼了!母亲急了。
那你还给人家,收了多少还多少。球球说。
做母亲的没料到女儿变得这么固执了。
你看你,在镇里呆几天,翅膀就硬了吧?我告诉你,耽误的,可是你自己的事情!母亲吓唬她。
我知道你为我好,我真的不回去,以后再说吧。球球捏着衣角。
你让我怎么答复别人哟!母亲失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你就说她有相好的了。球球本来是教母亲撒谎,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母亲也立刻揪住了这句话。
真的,真的有相好的了?谁?哪里的?母亲咬住不放。
不是真的,是,是骗他们嘛!球球脸刷地红了。
母亲狐疑地看了半晌,神情郁闷,不知道球球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家里独苗,五间大瓦房,伢子也长得不错,又有手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她居然说不回,不嫁,也不知她哪根神经出了问题。
好了,以后,我也懒得管你了。母亲扣上草帽,抬脚就走。
球球张嘴要喊,只觉胃部猛地被提了一下,胃里的东西往上翻涌,一阵天旋地转地恶心。她捂着嘴,极力忍住了。她想喊母亲吃碗白粒丸再走。她想她一定饿了,这么热的天,走那么远的山路,都没好好歇歇脚,就被她气走了。母亲没那么胖了,说话声音也有些虚弱,走路也没那么利索。她的身体好像也不太好。她越想越难过,跑出店门,站在大街上,她睁不开眼,寻找母亲的那顶草帽。可是母亲的草帽转眼就不见了。毒日头晒在头上,她听见自己的头发被烤得咝咝地响。这时,更为强烈的呕吐欲望向她袭来,她弯下了腰,什么也没吐出来,直憋得满眼泪花花闪烁。进到店里,便坐在凳子上呼哧呼哧喘气。
噫,球球,我听到好像是你妈来了,这么快就走了么?老板娘端了一碗白粒丸出来,显然是为球球的母亲准备的。球球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只是满眼泪花。
怎么,哭鼻子啦?傻妹子,想回家说一声,放你假就是了。老板娘见情形不对,放下碗,一边用腰围巾擦手,一边开导球球。没有留下母亲吃白粒丸,且每一次都是和她顶嘴,没好好说几句话,球球心里难过,她的心里忽然蒙了一层塑料,觉得憋闷,压抑,透不过气来。往常生气,难过,也不至于这样。球球勉强挤出笑容,老板娘却低声喊了起来,球球?你脸色怎么这么黄?你,想呕吐是不是?球球一怔,老板娘太厉害了,连她想吐都看得出来。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老板娘忙扯住球球的手,把她拉进厨房,再次压低了声音,说,傻妹子,你,你和谁那个了?老板娘的紧张神色使球球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个,什么那个?那个什么?球球傻愣愣地不明白。你,和谁睡觉了?老板娘又说通俗些。我,一个人睡的。球球说的是实话。哎,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哪个男人,脱了裤子,动了你的下面?老板娘连说带动作。我,得病了么?球球脑海里飞快地掠过傅寒的影子,她思考着,要不要向老板娘坦白。不是得病,你,十有八九怀孕了,怀孕,你知道吗?肚子里有崽了!老板娘差不多要吼了。
球球这才知道,她要像花母猪那样,快要生下一群孩子了,吓得面色煞白。
我,啊,我不要生崽啊。她喊了出来。
但是,她立即想到了傅寒,手不知不觉捂紧了自己的肚子。
你和谁好了?嗯?那个人,他,他打算娶你没有?老板娘很急切。
球球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他没打算娶你吗?球球,你要说实话,这可不是小事。老板娘摇了摇她,好像怕她睡着了。
不,他还不知道,我要不要告诉他?球球醒悟过来,这是她和傅寒两个人的事。
他,是谁?你还没告诉我。老板娘神情紧张地逼问。
不,我不能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球球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并坚定地摇了摇头。
球球,如果他没打算娶你,你告诉他你怀孕了,他想做的,也只能是带你去打胎。你一个黄花闺女,悄悄地打胎,传出去,就是破鞋,烂货,没有人会娶你,永远抬不起头的啊!他,打算娶你没有?老板娘极力说明事情的利害关系,但句子的重点,总是落在他是否打算娶球球这个点上。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娶我,就算他愿,他家里也不会同意。我,我也不想拖他的后腿。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球球的心里已经乱开了锅,眼泪汪汪地,不知所措。
傻妹子,知道他不可能娶你,你还和他这样。先不要着急,阿姨会帮你解决这件事情的。老板娘摸了摸球球的辫子,安慰她。老板娘那只温暖手来回摩挲着她的脑袋,她的头发,她的心里蓦地又升腾起一股很“妈妈”的感觉。但是,又一阵恶心涌上来,她嗓子里发出呕吐的声音,依然是什么也吐不出来,憋红了脸,眼泪鼻涕淌到一块,她终于忍不住哭声音来了。
妈妈……呜……妈妈,我好难受啊。声音很低,像只呜咽的猫。老板娘就把球球抱在怀里,拍着球球的背,说,傻妹子,别担心,过两天阿姨就带你上医院。不要怕,很快就好。记住了,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怀孕的事,尤其是那个男的,还有你最好的女朋友。那样,你就等于真的把自己毁了。明白吗?老板娘又叮嘱了一遍。
球球哽咽着,一个劲儿点头。
事情到这份上,她除了信任老板娘,除了依赖她,她还能怎么办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有老板娘这么一个很“妈妈”的人关心,照顾,她又怎么能不感动而泣呢?所以,球球在老板娘的怀里哭啊哭,直哭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时才抬起头。
球球才发现老板娘的眼圈也湿了。
球球虽然答应老板娘,不跟任何人说这件事。但她总觉得应该告诉傅寒,傅寒有权力知道件事情,她也理当听一听,傅寒到底有什么想法,他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态度。或者不直接说出来,用“假如”这类的字眼开头,试探一下傅寒的反应。但是,接下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