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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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喊到。
女孩转头,看着他。她有一双黑眼睛,奇怪地分开。她看着他,毫无表情。她的双唇半闭,安静地呼吸着。这是洞穴里的一个动物。蒂托觉得他找到了他童年时千百次体验过的那种感觉,那种一模一样的姿势,那种午后阳光的温暖。双膝曲起,手放在大腿中间,脚在微微抖动,脑袋轻轻前倾,形成一个圆圈。上帝呀,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他想。女孩皮肤白皙,双唇轮廓完美,腿从小红裙子里露出来,像一幅图画。一切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一切都是那样完整。
真是这样。
女孩在原来的位置上,重新转动一下脑袋。她把脑袋前倾一点,形成一个圆圈。蒂托知道,从帘子的那一头,是不会有任何人回答他的喊话的。应当是过了一段时间,但依然没人回答。听到厄尔·古雷用自动步枪打房子墙壁的声音,那是沉闷的、小心谨慎的声音。外面一片黑暗。他放下地板活动板门的盖子。慢慢的,他跪在那里,待了一会儿,看看从地板缝是否能看到女孩。他想思考一下。但没能思考。思考有时是很累人的。他站起来,把水果筐放到原来的位置上。他感到心都跳到脑袋上来了。
在夜晚,他们离去了,像醉汉一样。厄尔·古雷支撑着萨利纳斯,推着他往前走。蒂托走在他们后面。在另一个地方,老奔驰在等着他们。他们走了几十米,没有说过一句话。后来,萨利纳斯对厄尔·古雷说了些什么,厄尔·古雷转过身,向农庄走去。他似乎不是很高兴,但仍向后走了。萨利纳斯扶着蒂托,对他说走吧。他们经过木柴堆后,没走大路,而是选了通向野地的小路。四周一片寂静,也就是因为这寂静,蒂托没能说出他想说和已经决定要说出的话。那里,那里面有个女孩。他累了。太寂静了。萨利纳斯站住。他颤抖着,步履十分艰难。蒂托对他轻声说了点事,然后转过身去,把目光投向后面,投向农庄。他瞧见厄尔·古雷向他们跑来。他看到他背后被点着的大火吞噬的农庄撕裂了黑暗。四处都是火苗,一片黑色的烟云缓慢地在暗夜中爬升。蒂托离开萨利纳斯,呆呆地看着。厄尔·古雷赶上他们,没有停步就说,〃小伙子,我们走吧。〃但蒂托没有动。
……你究竟干了什么?
厄尔·古雷企图拖走萨利纳斯。他回来说该走了。可是,蒂托抓住他的衣领,开始对他大声吼叫,〃你究竟干了什么?〃
……镇静点,小伙子。
厄尔·古雷说。
但蒂托没有停止,仍旧越来越使劲地吼叫,〃你究竟干了什么?〃他摇着厄尔·古雷的脑袋,像在摇一个木偶,〃你究竟干了什么?〃他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不停地悬空猛打他,〃你究竟干了什么?〃最后,萨利纳斯也开始吼叫起来,〃你,住手,小伙子。〃他们三个人,像是被扔在没有亮光的舞台上的疯子。〃现在,你住手吧!〃
倒塌的剧院,舞台上的三个疯子。
最后,他们使劲把蒂托拉走了。大火的亮光照亮了暗夜。他们穿过野地,下到大路旁,沿着一条旧河遗迹前行。当他们走到能看见老奔驰时,厄尔·古雷把一只手放到蒂托的肩上,对他轻声说他真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但他仍重复着那句话。他不叫喊了。他用孩童般的声音轻声地说,〃我们究竟干了什么,我们究竟干了什么?〃
乡村,马托·鲁霍的老农庄躺着;什么也看不见,在夜晚黑色的反衬下,犹如用火焰雕成的红色雕塑,是空旷平原上的惟一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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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18节:阳光
三天后,一个男人骑马来到了马托·鲁霍农庄。他穿着破旧的衣服,浑身上下很脏。那是一匹老驽马,全是皮和骨头。它的眼睛那里有点什么东西,所以苍蝇在它流到脸上的黄色液体周围嗡嗡地飞着。
男人看到被熏黑的农庄的断墙,无用地呆在一个巨大的已熄灭的炭火堆上,像是一位老人嘴里残留的牙齿。大火还殃及到一棵大栎树,多年来它一直给房子遮荫。它像是一枝巨大的动物的爪子,散发着灾难的味道。
男人呆在鞍子上。他放慢马的脚步,围着农庄转了半圈。他没有下马,走近水井,解下水桶让它落下。他听到铁皮〃啪〃的一声拍到了水面上。他抬起眼睛,望了望农庄。他看到有一个女孩坐在地上,背靠断墙。女孩正在看着他,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在被烟熏脏的脸部中央发着亮光。她穿着一条红色的小裙子,身上四处都是擦痕。也许是伤口。
男人把桶从井里拉上来。水是黑的。他用水勺搅动一会,黑色并未褪去。他用勺盛满了水,把它送到唇边,长长地大口喝着。他又看了一下水桶的水,朝里面吐了口唾沫,然后全身支着井边,用脚后跟夹紧马的肚子。
他接近了女孩。她抬头看着他,似乎没什么可讲的。男人仔细地打量她一会儿:眼睛、双唇和头发。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她站起来,拉紧男人的手,被拉到他身后的马臀上。老驽马倒腾蹄子,两次扬起脸。男人用嘴发出奇怪的声音,马安静下来。
当他们在猛烈的阳光下,骑在马上慢步远离农庄时,女孩的脑袋向前低落下去,前额靠在男人脏兮兮的背上,睡着了。
二
红灯变绿灯,女人穿过马路。她走着,眼睛盯着路面。因为雨刚停,在沥青路面的塌陷处还积着水,让人记起那场突如其来的初春的雨。她走路的步态很优雅,每一步都合她黑色套装的窄裙。她看见水坑,躲着。
当走到对面的人行横道时,她停了下来。人们来来往往,在接近黄昏的下午,街上充斥着或回家或去消遣的脚步声。女人喜欢身处城市的感觉,在人行道中央,她呆了一会儿,像一个被情人无情地留在那里的女人,无法被人理解,无法说出她在那里停留一会儿的理由。
后来,她决定往右走,跟着那个方向的人流走。她走得不急,一边绕着商店的橱窗,一边把披肩紧紧地拉向胸口。尽管她上了年纪,但依然高傲而自信,她走着,年轻的步态使她的满头白发显得高贵。她把白发挽在脑后,用一把深色的少女用的梳子把它们固定住。
她在一家家用电器商店前停了下来,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看着由电视机组成的电视墙,每台电视都在播放同一个新闻评论员的镜头,但是电视屏幕的色彩深浅不一,这让她好奇。镜头切换成了一些战争中的城市,她重新上路。她穿过梅迪纳路和迪维诺·索科尔索小广场。当她来到佛罗伦萨拱廊前时,她转身看了看灯光的全景,大楼里排列成行的灯光一直闪现到七月二十四日大街的那一边。她停下,抬眼在画着大门的拱顶上寻找一些东西。但什么也没有找到。她在拱廊里走了几步,然后叫住一个男人。她向他致歉,问他这地方叫什么名字。那个男人告诉了她。她谢谢他,并跟他说,对他来说,今晚可能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男人笑了。
这样她开始沿着佛罗伦萨拱廊前行,走着走着,看到了一个小报亭,离她二十几米远。报亭从拱廊左边的墙上突出来,使干净的墙的侧面突起了一个褶皱。这是一个出售彩票的报亭。她继续往前走了一小会儿,但是当她走到离报亭只有几步路时,她停了下来。她看到卖彩票的男人坐着读一份报纸。他把报纸放在他前面的一些东西上,读着。报亭除了一面靠墙,三面都用玻璃围着。里面坐着一个男人,从高处垂下一条条长长的彩色彩票带。在报亭前面有一个卖彩票的男人和人们说话的窗口。
女人把一绺盖住眼睛的头发拢到后面,转过身注视着一个从商店出来,推着一辆小车的女孩,然后又回身看着小报亭。
卖彩票的男人在读报。
女人走近报亭,弯下身子接近小窗口。
……晚上好。
她说。
男人从报纸上抬起目光,刚想说什么,可当他看到女人的脸时,却打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说。女人停在那里,看着他。
……我想买一张彩票。
男人点头称是。但后来却说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您等很久了罢?
……没有,为什么?
男人摇摇头,继续盯着她看。
……没什么,对不起。
他说。
……我想买张彩票。
女人说。
然后男人转过身,用手在垂到他肩膀的彩票条上搜寻。
女人指着一个彩票条,这一条比别的都长。
……那儿的那条……您能从那条上撕下一张彩票来吗?
……这条吗?
……对。
男人撕下一张彩票,看一眼号码,点头表示赞许。他把彩票放在他和她之间的一个木制的小托架上。
……是个好数字。
……您这么认为?
男人没有回答,因为他在注视女人的脸,他专注地看着,似乎想在她的脸上找寻什么。
……您说这是一个好数字?
男人低下目光看着彩票。
……对,因为两个8处于对称的位置,两边的数目相等。
……什么意思?
……如果您在数字中间划条线,右边数字的和与左边数字的和相等。通常这样能有好运气。
……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的行当。
女人笑了。
……您有道理。
她把钱放在小托架上。
……您不是盲人。
她说。
……什么?
……您不是盲人,是吗?
男人开始笑了。
……我不是。
……很怪……
……为什么我应该是盲人?
……哎,因为卖彩票的人通常是盲人。
……真的吗?
……希望不全是,但通常是……我认为人们喜欢他们是盲人。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想与那个说法,即幸运是盲目的有关。
女人说完这话,开始笑了起来。她的笑很美,笑中没有厌烦。
……通常卖彩票的人都很老,人们看他们就像看动物商店橱窗里的热带鸟。
她非常肯定地说,然后又接着说:
……您和他们不同。
男人说事实上他不是盲人。但他已经是老人了。
……您多大年纪?
女人问。
……我七十二岁。
男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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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19节:女人
然后他补充道:
……这工作对我很合适,我没问题,是份好工作。
他低声平静地说。
女人笑了。
……当然,我指的不是这个……
……这是我喜欢的一份工作。
……我肯定。
她拿了彩票,把它放进一个黑包,动作优雅。然后她转脸向后看,就好像要查看什么东西,或者看看她身后有没有人排队。最后,她没有和他告别并离去,而是说了一件事。
……请问您愿意和我去喝一杯吗?
男人刚把钱放进钱柜。一只手停留在半空。
……我?
……是的。
……我……我不能。
女人看着他。
……我得看着报亭,现在我不能走,这儿没人替我……我不……
……只喝一杯。
……很抱歉……我实在不能去喝一杯。
女人点头表示可以,就好像她明白了似的。但是后来她弯下一点身子,靠近男人说:
……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