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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上有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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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见,我们有多自私!

    

第一卷 回家 第4章

    把母亲从监护室的气压床挪到普通病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根本不会借力,稍一挪动就可能伤着她的筋骨。况且,昏『迷』中的母亲根本不会表达她的疼痛。这次多亏了一位又高又壮的铁塔似的护士帮忙,将母亲成功平移。

    记得刚来医院就诊那天,先是我抱着母亲下了四楼——哪里是抱啊,母亲的身体被我窝巴成一团,全部重量都在向下出溜,几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勉强塞进汽车后座。那时母亲的神志已完全模糊。在我抱她下楼的过程中,我和母亲的脸挨得很近,我分明看到母亲眼角流出了晶莹的泪,但面无表情。

    我顿时一阵悲伤,想母亲一定意识到,她是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

    在医院又经历了数次大挪移。从担架车挪到病床,又从病床挪到平推车,挪到ct台上,一次次地调整位置,照完ct,再搬回平推车,挪回病床。

    这次,是活着的母亲最后一次挪动了。

    四天以后,母亲死在这张床上。

    “铁塔”护士最初的力气和热情劲儿着实令人感动,我和姐姐连连道谢。可没过几天,“铁塔”护士出言便很不中听了。在她当班时,我们请她为母亲测量体温,或是报告她是否该及时加『药』了,“铁塔”开始变得很不耐烦,经常听她有意无意地甩出一句:“你们家属不都已经放弃治疗了吗?”或者:“其实再加『药』也没什么用,反正你们拿来(『药』)我就给你打”……让人别扭。

    倒是最先向我们交代实情的罗大夫,对日渐衰微的母亲依然每天认真查看,还主动提醒我们:即使老人快不行了,也要经常给她翻翻身,别长了褥疮,老人受罪(用湿棉签沾嘴唇的细节也多亏了罗大夫的提醒)。这种时候——特别在这种时候,医生一点一滴的人『性』关怀,都会让我们有说不出的温暖。

    我知道,医生写在病历上的近乎冷漠的措辞,无非是怕万不得已的时候,家属翻脸不认账,事先分清责任,这对医院和医生都至关重要。我还知道,“铁塔”护士见惯了生死别离,可谓阅人多矣,她是有一说一,口无遮拦。但此时此刻的直言不讳,是有悖于医学人道主义精神的。在医生面前,病人永远是弱势,病人家属于是也就只有处处卑微、时时小心——这不反常吗?!

    母亲与十几个来来往往的急诊病人同住一室,这使得我们陪护的家属不得不表现得谨小慎微,生怕母亲哪口气扌到上不来,恰被这拨儿病人赶上,给人家心里添堵。晚间的观察室是不熄灯的,送来的急症病人大都输完『液』就走。他们中,有受伤的工地民工,半夜突然摔倒的老人,跟丈夫怄气喝农『药』『自杀』的糊涂村『妇』,歌厅里为了女人被人花了的内蒙歌手……形形『色』『色』。

    不管他们正在经历着怎样的飞来横祸,他们都只是这间急诊病房里来来往往的过客。他们在此稍作休整,擦干身上的血迹,填充好弹『药』粮草,便又奔赴火热的生活第一线去了。而静静躺在角落里的母亲,将永远无法走出这间病房。

    母亲正在昏『迷』、沉睡,补足她一生的睡眠。

    

第一卷 回家 第5章

    母亲离开这个世界时的平静和安详,超乎我之前作过的无数次的想像。同样,送母亲走的时候,自己表现出的沉着镇定和有条不紊,更大大出乎我的预想。我曾设想在母亲走的那一刻,我会吓得浑身瘫软不知所措,甚至完全崩溃掉也说不定。没有,事实是,我挺过来了。

    那天三姐走后,特地从河北农村赶过来的堂兄,和我一起守在病床前。堂兄大我将近20岁,他父母过世都是他在身边亲自料理的,连我在农村的大伯也是这位堂兄给送的终,在这方面算是经验丰富。那天,是他先看出母亲的气『色』尤其不好,反复叮嘱我:“到时看着不行了,千万别慌。”

    “我伺候走几个老人了。自个儿的老的,什么也不怕。”

    我说:“我不是怕,是不知该怎么做。”

    上午的时间静静流过。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母亲会在哪时哪刻离开。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忽然发现母亲的呼吸开始由沉重变得微弱。母亲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不易察觉。终于,我们看不到胸口的起伏了——会不会?……

    “大夫,大夫——您快看看,我妈好像没呼吸了!!!”我冲到大夫那,声调已然失控。

    大夫放下正在就诊的病人,带领几个护士连同监护仪过来了。

    心跳慢慢变成直线。

    血压没有了。

    用手电光照母亲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瞳孔散大。

    一切证明,母亲真的死了!!!

    听人说,人死的刹那,会从嘴里呼出长长的一口浊气,身边的人千万要避开,否则会招致晦气。还说死时眼角会有泪水(“慈心泪”?——抱母亲下楼的时候我见过的),那是平生憾事的淤积。这些征兆,母亲临走前都没有。所以我一直觉得母亲死得没有依据。母亲一如既往没给任何人带来晦气,但愿母亲也不会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三姐没能及时赶到,大姐、二姐和我的妻子也是后来才通知的。当时只有我和堂兄在身边。我手脚慌『乱』地为母亲打水,擦身。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为母亲擦身。

    母亲的身体尚温热而柔软。我用事前准备的剪刀,剪去她贴身的衬衣,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擦拭她的全身,和嘴角边留下的吐过以后的斑斑血渍。每个动作都毕恭毕敬,发自内心。

    “妈,咱穿衣服了——”

    “妈,穿袜子了——

    “妈——”

    一边为母亲穿寿衣,我一边低语。

    母亲躺在我的臂肘间,任凭我搬弄,毫无反应。

    我为母亲最后梳理了凌『乱』的白发,就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滴在母亲渐渐冰冷、渐渐僵硬的脸上。

    前尘往事。天上人间。

    从此——我将与母亲天人永隔。

    

第一卷 回家 第6章

    母亲走的时辰是2004年的5月6日,星期四,10点26分,正赶上“五一”长假的倒数第二天。阴历三月十八,都是双日子。

    就在前一天,我和几个姐姐还在商量,要不要接母亲回家调养。对于一般家庭来说,父母病危,子女们轮流值守,固然不失为是最公正、最劳逸结合的办法,但母亲已昏『迷』七天,病状既没有恶化,更没有好转,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眼看长假一过就要上班,谁能老请假昼夜陪护在母亲身边?即便能请假,巨大的住院开销也是当务之急的头等麻烦,如何负担?

    据医生讲,母亲一旦离开现在的消炎『药』物和氧气,很快就完了——这些日子,母亲一直是24小时输『液』和吸氧的——在别人看来,我们已经算“放弃治疗”的不孝之人了。既然母亲自己那么坚持地活着,我们又怎么忍心不给她顽强的生命以最低限度的保障?坚持吸氧和使用较好的消炎『药』,是我们尚能承受的最后底线了,无论如何不能再降低了。

    既然母亲注定要走,那就让她少受些痛苦——我们只能做这么多。

    还能做什么呢——很多时候,儿女的孝心其实是和经济实力联系在一起的——“百顺孝当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自古有论。

    回家——还是继续住院治疗?到底也没商量出个结果。当天,三姐倔强地坚持由她一个人值夜班——此前,为防止随时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夜里至少都留两个人。她的理由其实是直冲要害:“往后上班了,总不能都晚上耗在这吧!”要大家提早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偏巧那天晚上就出事了。

    我记得当晚三姐一人在医院陪床的时候,我正转遍北京城的大小『药』店,询问有没有家用的简易制氧设备卖。有一种叫“氧立得”的制氧仪,用着方便,但一次『药』只能维持四五十分钟;用氧气袋,维持的时间更短。这对于需要24小时不停给氧的母亲来说,显然都不适用。一筹莫展之际,母亲断然以生命的戛然而止打消了我们的重重顾虑,把还在犹疑、矛盾中左右为难的儿女们,狠心晾在了一边。

    我一直觉得,母亲是在“五一”的长假里,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与她的儿女和亲人作了最后一次短暂的团聚,又在长假结束的时候,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母亲大概猜到身边的儿女已经不耐烦了。但她又放心不下,舍不得我们,所以留恋几日终于还是走了。绝不拖泥带水。

    如果这是上天的有意安排,是不是故意要以母亲的这种死法,让我们承受永久的歉疚?

    我想不出,除了“仁义”二字,还有什么可以概括出母亲一生的『性』格基调。母亲的去世更是如此。

    盛着母亲遗体的小平车吱吱扭扭,吱吱扭扭,穿过医院的走廊,曝『露』在阳光下,载着母亲走向东跨院的太平间。就在几天前,母亲也是被一辆这样的小平车推进来的,尽管那时的母亲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但一息尚存,毕竟还活着。再经过这条路时,母亲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生命的过往,在短短的一条通道里书写殆尽。

    

第一卷 回家 第7章

    出殡是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天上午。开灵车的司机同我商量灵车的行驶路线。一位亲戚说,灵车最好不要经过家门口,而且迎回的骨灰,最好也不要在家里停留,直接下葬,入土为安。火化之后,我们便直接开车回河北老家,把母亲的骨灰葬在老家的祖坟里。

    只是我的心里一直疑问:为什么不能让灵车路过家门呢?为什么不能让母亲再回家看一眼呢?母亲是多么留恋这个家呀!我又记起抱母亲下楼时她眼角的一滴清泪,以及她潜意识地对身后楼门的最后一眼回望——她是多想再回到这个家呀!

    我记得发送完母亲从老家回京的路上,已近傍晚,交通广播里塞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儿女对自个儿母亲的动情的感言,好像第二天正是“母亲节”。

    灵车出发的时候没有经过家门,回来时候也没有——母亲该有多遗憾!

    母亲病重复发这几年,几乎每天都要由保姆推着轮椅,把她从卧室推到客厅的大窗户边晒太阳。楼下不了,只能让她以这种方式接近阳光(据说晒太阳对活络血管有好处)。推出来没五分钟,母亲就待不住了,连哭带喊地嚷:

    “家去吧——家去吧——”手指着自己房间的方向。

    起初保姆听不懂,母亲一口河北口音,加上多年脑血栓造成的发音障碍,除了我们,多数人开始都不懂母亲嘴里蹦出的简单的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对保姆翻译:“我妈是说回家去!”保姆更懵了——

    “这不就是您家吗?”

    我说:“她是说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才是她的家。”尽管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母亲觉得除了自己那间卧室以外,连客厅好像都是别人家的,或干脆认为就是『露』天的。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妈就乐了。

    “家去吧——家去吧——”

    这成了母亲的一个朴实的愿望。

    只有在自己家,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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