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鬼故事-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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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回 狐妾
莱芜刘洞九,为官汾州。独坐府中,闻亭外笑语渐近,入室查看,见四女子:一四十许,一约三十,一二十四五,末后一垂髫者,十二三岁,四女并立几前,相视而笑。
刘洞九素知官府多狐妖,并没放在心上。少间,垂髫少女自怀中拿出一条红巾,戏抛刘公面上。刘洞九捡起来扔到窗间,仍不理睬。四女一笑而去。
一日,年长妇女前来,跟刘公说:“舍妹与君有缘,请不要嫌弃她。”刘洞九含糊敷衍。女遂去。俄顷,女子领着一名婢女,簇拥垂髫少女而来,俾女与刘公并肩而坐,说道:“一对好伴侣,今夜圆花烛。好好伺候刘郎,我去矣。”
刘公审视少女,光艳无俦,遂与之欢好。问其行踪,少女道:“我身上沾染狐气,看起来不太像人,其实是人。妾乃前官之女,受狐妖蛊惑而死,葬于园内。众狐女以法术令我复活,遂飘然若狐。”刘公闻言,以手探寻少女。臀际。
少女察觉,笑道:“你以为狐妖都有尾巴?”转身道:“慢慢摸,摸到算你本事。”自此,少女长留不去。但凡行坐,则与婢女形影不离。家人对她很是尊敬,以小夫人之礼侍奉。每逢婢女奴仆拜谒,赏赐颇丰。
不久后刘公寿辰,宾客烦多,摆下三十余桌酒席,需要众多厨师。事先聘请的大厨只来了一两名,刘公不胜恚怒,少女知道此事,说道:“勿忧。大厨既不够用,索性将来者一并遣散,妾虽才短,置办三十桌酒席,亦不算难。”刘公喜,命将鱼肉姜桂,悉数移至内院,家人但闻刀切砧板,碎音不绝。门内设一木几,仆人将碗碟置放其上,转视,则菜肴已满。十余人络绎穿梭,流水般将酒菜送入大厅,来来往往,取之不尽。
最后,传菜的前来索要汤饼,少女在房中说“主人未尝叮嘱,仓促间去哪准备?”继而又道:“别急,待我去借。”少顷,少女呼唤仆人来取汤饼,视之,三十余碗,并放几上,热气蒸腾。
客人散去,少女对刘公说:“可出金银,赔偿某家汤饼。”刘洞九派仆人前去某府,其家果然丢失汤饼,正自惊异,仆人已至,疑惑始解。
一晚,夫妻夜酌,刘公思念家乡美酒。少女道:“这不难,我替你取来。”遂出门去,未几返回,说道:“门外整整一坛,足够喝三四天。”
刘公视之,果得酒,真是家中瓮头春。过数日,大夫人遣二仆前来拜访,途中一仆说:“闻狐夫人犒赏优厚,此去得赏金,可买一件皮衣。”少女未卜先知,已提前知道此事,跟刘公说:“家人将至,可恨奴仆无礼,须小小惩戒一番。”明日,二仆刚入城,头大痛,至府,抱头哀号,互相商量着买药治病。刘洞九笑道:“不用治疗,时间一到,自会痊愈。”
众人怀疑他们得罪了小夫人,仆人自思:初来乍到,行礼尚未解下,错在何处?无处诉苦,惟有跪地乞求原谅,少女隔着珠帘说:“你叫夫人便罢了,为什么要加一个狐字?”仆人乃悟,不住叩头。少女又说:“既欲得皮裘,为什么言语无礼?”隔一会才道:“病好了。”语毕,仆人病情若失,不再头痛,告辞离去,少女忽自帘内掷出一只包裹,说道:“此一羔羊裘也,拿走吧。”仆人解开包裹视察,得五两白银,刚好够买一件羊皮裘衣。
刘公询问家中消息,仆人说:“没别的事,就是窖藏一坛美酒,不翼而飞。”刘公推算失酒日期,正是少女取酒之夜。家人闻言,愈发对小夫人敬若神明,呼之“圣仙”。
刘公为少女描绘画像,其时张道一为提学使,与刘公是老乡,闻说少女奇异,特上门拜访,百般恳求,死活要见少女一面。少女拒之。刘公示以画像,张道一强行拿走,回去后挂在墙壁,朝夕祝祷:“以卿之丽质,跟谁不可?何必要托身于张洞九这老匹夫?下官哪一点比他差,为什么不肯惠顾?”少女在府中对刘公说:“张公无礼,当小惩之。”
一日,张道一又在祝祷,似觉额头被人用戒尺打了一下,疼痛难忍。心中大惧,反卷起画像,派仆人送还,物归原主。刘公询问原因,仆人隐瞒真相,只是随口扯谎,刘公笑道:“你家主人头上还痛不痛?”仆人知道不能隐瞒,无奈告以实情。
无何,女婿亓生来访,请求面见小夫人,少女推辞了,亓生再三坚持,刘公说:“婿非外人,何必拒绝?”少女道:“女婿拜见,必有礼品赐赠,但他为人胃口太大,我自忖不能满足,还是不见面最好。”
刘公道:“如若不见,女婿面子上须不好看。”
少女叹气道:“好吧,十日后叫他来见我。”
到了约定日期,亓生入室,隔帘作揖,口中致以问候。见少女仪容婉约,不敢细看。当即告退,至数步之外,还是忍不住回眸注视。少女说道:“女婿回头了!”言毕大笑,笑声烈烈,有如鹰鸣。
亓生闻之,双腿发软,摇摇欲坠,如丧魂魄,良久方才定神,自语道:“适闻笑声,如听霹雳,竟不觉身为己有。”
少顷,婢女奉了少女命令,赠给亓生二十两黄金,亓生收下了,对婢女说:“圣仙日与老丈人居住,难道不知我生性挥霍,不习惯使用小钱?”少女闻言说道:“我怎么不知?只是囊中告罄。上次跟同伴去汴梁,城池为河伯占据,库藏金银皆被水淹,虽入水捞起些许,但女婿贪得无厌,这点家当怎能填饱?况且他福薄,纵能厚赠,亦担当不起。”
少女凡事能先知,遇有疑难,与之商议,无不迎刃而解。一日,夫妻并坐,少女仰天大惊道:“大劫将至,为之奈何!”刘公惊问家眷平安,少女道:“大都无恙,唯独二公子性命堪忧。此处不久将为战场,君当求职远去,免遭祸劫。”
刘公听从建议,向上官乞求,获准运粮前往云贵,路途遥远,闻者尽皆担心,惟有少女一人祝贺。无何,姜瓖叛乱,汾州沦为贼窟。刘公次子自山东来,适逢变乱,不幸被害。城池陷落,官僚悉数遇劫,只有刘公外出,得以幸免。
盗祸平息,刘公返回汾州,不久后因卷入大案,牵连受罚,家道没落,贫穷不能自给。当权者趁火打劫,百般勒索,刘公烦忧欲死。少女说:“不用担心,床下三千金,可以应急。”刘公大喜,问:“哪偷来的?”少女道:“天下无主之物,取之不尽,还用得着偷吗?”刘公借此计谋,脱身回归故里,少女一路追随。
尔后数年,少女忽然离去,留下一个包裹,打将开来,里面放着一面白色小旛,长二寸许,那是办理丧事用的,众人以为不祥。不久后,刘公果然去世。
第一百二十一回 雷曹
乐云鹤,夏平子二人,少年同乡,长大同窗,相交莫逆。夏平子年少聪慧,十岁成名,乐云鹤虚心向其请教学问,夏平子亦倾囊相授,乐云鹤文思日进,渐渐与夏平子齐名。两人虽有才华,但仕途潦倒,多次参加科举,屡试不中。
无何,夏平子病逝,家贫不能下葬,乐云鹤一力承担,替朋友料理后事。夏平子撒手人寰,留下一对孤儿寡母无人照看,乐云鹤时常接济。每得升米,必分一半留给夏家母子,二人赖以存活。士大夫知道此事,争相传颂乐生美德。
乐生家产无多,又要代夏生照料妻儿,生活窘迫。经常叹气:“平子兄才如汪洋,尚且碌碌埋没,何况于我!人生富贵,须及时抉择,年年厮混,有负此生,终究不是办法。狗马死去,尸体尚能填充沟壑,难道我连畜生也不如?还是早作打算为妙。”于是弃文从商,买卖半年,家资小康。
一日,乐生路过金陵,于旅舍休息,见一人筋骨隆起,身躯高长,彷徨店内,神色黯然,脸有戚容。乐生问:“兄台,要不要来点吃的,我请客。”那人闻言,并不搭理。乐生将面前食物推给他,那人毫不客气,以手抓食,顷刻便吃完。乐生又叫了好几份饭菜,那人来者不拒,眨眼吃光。
乐生见他饭量巨大,叫道:“老板,割一只火腿,蒸饼有没有?给我来一百个。”不大会酒席送上,那人狼吞虎咽,转瞬间又将猪肉蒸饼吃得干干净净。拍拍肚皮,致谢道:“三年以来,从未吃过这么饱。”乐生道:“君乃壮士,何以漂泊至此?”那人道:“罪遭天谴,不可说,不可说。”问其故里,那人道:“陆无屋,水无舟,朝住村头,暮宿荒野。”乐生闻言,暗暗惊奇,整装欲行,那人跟随在后,恋恋不去。
乐生道:“我走了,不用再送。”
那人道:“君有大难,一饭之恩,不忍见死不救。”乐生愈发惊讶,遂与之同行。途中请他共餐,那人推辞道:“无须客气,我一年只吃几次饭。”
次日渡江,风波大作,舟船颠覆,两人悉数掉入水中。俄尔风定,那人背负乐生,踏浪而出,将他放入一艘客船,又破浪而去,过不大会,手拉一叶小舟返回,扶持乐生入舟,嘱咐他静坐勿动,再次跃入江心,以两臂夹货,掷入舟中,尔后重复跳入水中捞取货物,数入数出,列货满舟。乐生致谢道:“蒙你救命,已是感激不尽。至于货物沉江,真没敢奢望失而复得。多谢,多谢。”检视货物,并无遗失,喜不自禁,放舟欲行,那人告退辞别,乐生苦苦挽留,两人遂同舟共济。
乐生笑道:“此次灾难,只丢失一件金簪,万幸,万幸。”那人道:“金簪定在江心,我这就替你找回。”乐生劝道:“江流湍急,没必要为了一只簪子,以身犯险。”语未毕,那人早已跳入水中不见。乐生惊愕良久,忽见那人含笑而出,将金簪奉还,说道:“幸不辱命。”
江上行人见状,无不骇异。
两人回到家中,寝食不离。那人每隔十多天才吃一次饭,每次吃饭,吞嚼菜肴无数。一日,那人又来辞别,忽听得窗外雷声轰鸣,天色昏暗欲雨,乐生道:“不知云是何状?雷又是何物?若能上天行走,该有多好。”那人笑道:“君欲作云中游耶?”未几,乐生困倦,伏榻小睡。既醒,觉身躯摇晃,不在榻上,睁眼打量,则身处云层,周身白云如絮,一惊而起,头脑昏迷,有如晕船。脚踏白云,轻飘飘似踩棉花。仰视星斗,近在咫尺。疑是做梦,凝神细瞧,头顶繁星闪烁,镶嵌天边,如莲子藏于蓬中。大星如瓮,中星如瓶,小星如痰盂,以手摇撼,大星坚不可动,小星动摇,似乎能够摘下。
乐生大喜,摘下一颗小星,藏于袖内。拨开云雾俯瞰,只见云海苍茫,地底城郭如豆。自我寻思:要是失足摔落,哪里还有性命?俄尔见二龙夭矫,驾车而来,龙尾轻挥,劈啪作响,如皮鞭颤鸣。
车上放着一件器皿,直径数丈,贮满清水,数十人各持杯碗,探手入皿,取水装满,遍洒云间,那壮士亦在其中。众人忽然发现乐生,齐声责怪。那壮士解释道:“这是我朋友。”随手递给他一个瓷碗,说道:“拿去洒水。”
其时民间大旱,乐生接过瓷碗,满满装了一大碗水,排开云层,认准故乡方向,尽情挥洒。
未几,壮士对乐生说:“我本雷曹,前误行雨,受罚三年,如今期限已满,从此你我无缘再见。”说话间以驾车之绳坠落云端,绳长万尺,嘱咐道:“抓住绳索下滑,送你归家。”乐生摇头道:“此举太过危险,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