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生长日志-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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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平浪静一天半的那片区域正在缓慢地变化,暗示着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天空中的云被搅合成螺旋状,数千米外都能看见扭曲的云层。狮鹫焦躁地刨动泥土,仰头尖叫,骑士几乎拉不住它们。独角兽不安地走来走去,用身体推着它们的伙伴,企图带对方远离。塔砂的幽灵分身悬浮在空中,感受到了汹涌的魔力波动。
魔法系的恶魔。
几颗诡异的脑袋钻了出来。
惨白的面孔油光锃亮,一根长长的、滑稽的鼻子翘起在中间,那几张脸长而对称,每一只都有微妙的不同。它们看起来很像埃瑞安南部某些亡灵节里小丑的面具,事实上,是埃瑞安小丑像它们——小丑们戴着恶魔妖术师的面孔走街串巷,象征着死亡如影随形。
如果你脱下它们的面具,你不会看到脸,只会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肉。这不是面具,就是它们的脸,这些中阶法系恶魔长着一张角质的面孔,像昆虫一样。甲片构成面孔的每个棱角,滑稽的目孔中透出诡谲的光,眼球的湿润感让人不快。下半张脸的甲片打开,沙沙声在口中摩擦,没人会想看见它们的口器如何工作。恶魔妖术师的施法快得难以看清,不奇怪,它们有六只手。
六只手爪从胸口的位置伸出来,六只手合为一体,飞快地编织着各色法术。那是蜘蛛腹部织网的速度,污秽的魔法波动在半空中团成一团,继而被投掷下来。
琳琅满目的法术暴雨般坠落,让任何针对恶魔妖术师的攻击无法近身。它们一些落到空地上,另一些击中了战士。
柔软的水在恶魔妖术师的催动下变得无比锋利,有战士无缘无故倒下,过了好一会儿,血液才渗出头盔黄豆大的缺口。风刃盘旋着下落,人们刚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气流,就可能要告别自己的某一段肢体。埃瑞安的大地被妖术污染,尖锐的石笋徒然升起,将来不及避开的躯体穿了个对穿。即便是火焰,接二连三的一串大火球也可能让护符破碎,大火合身扑上。
惨叫声在战场上响起,各处都有人倒下。
其中许多根本没被正中。一团烟尘,一滩浊液,一缕雾气……它们落在不远处,只是溅射到了皮肤。伤员骇然抓着伤处,被法术擦过的地方瞬息间长出一串燎泡,腐坏的青绿色在他们皮下蔓延。最不起眼的擦伤也可能造成可怕的后果,在四大元素魔法之外,瘟疫法术也是恶魔妖术师的拿手好戏,之一。
火焰护符顶开火焰法术,却对其他属性的攻击无能为力,护符的适用性太过狭窄。魔法的机制非常精妙,不存在能够防御全部的万灵药,增加各类法术抗性的魔法护符千金难求,根本不是工厂可以量产的东西,让整个埃瑞安开足马力,也只够准备适用性最强的护符。
但埃瑞安并非无能为力。
水银、青鳞甲虫的翅膀、某种魔法贝的碎片、萤火草与魔石粉尘的混合物从许许多多根试管中倒出来,古代法师塔中带回的魔法植物种子成功在埃瑞安繁殖,近年来法师们的施法材料按照每个法术为单位,制作成各种便捷包。相同的咒语被许许多多法师以相同的频率念出来,年轻的法师们低垂双眼,对战友的惨叫充耳不闻,将近在咫尺的法术波动置之度外。他们的手必须没有一丝颤抖,他们的发音不容半点含糊,准备时间虽然慢,却没有一点谬误。
法师的队伍已经集结,年轻的法师们从法师学院毕业不久,没有曾经法师的看家本领,单独作战时堪称弱小——但当他们成群结队,事情便不一样了。
如果魔法波动是一种热量,战场附近,方圆千里的人们便能感觉到热气在脚下蒸腾。魔法阵从地面上拉起,光芒好似水银,好似珠光,好似独角兽驱逐污染的微光。乳白色的护罩从四面八方升起,半个球体将战场牢牢笼罩。
巨大的魔法防护罩升起的那一刻,便有无数已经发出的法术砸到上面。火焰,流水,大地,气流,四大属性的各色魔法争先恐后坠落在防护罩上,骤雨般落下也雨点般弹开。防护罩卸掉了正中它的力道,各色法术如同碰到了什么极具弹性的东西,实体般弹射出去,在半空中消耗,落到护罩外面,几乎已经失去了力道。那看起来像肥皂泡一样薄的防护罩毫发无损,连光辉都不曾黯淡一分。
小恶魔、鬼火和埃瑞安的守军都能自由在半球体内外出入,但任何元素魔法都别想在这里进出。
圣骑士的座驾开起来了,重机车发出龙吼虎啸似的轰鸣,冲向战场各方。他们连人带车体积很大,在从天而降的各种攻击性法术面前宛如大型靶子,必须在魔法防护罩升起后才能行动。瘟疫法术还能降下,但圣骑士本身不惧瘟疫,他们的祝福灵光能一定程度上驱逐恶魔妖术师带来的瘟疫污染,此刻正合适加入战场,救死扶伤。
暴雨似的法术投掷,渐渐慢了下来。在几分钟后,短暂的一两秒钟内,防护罩居然一片安宁,没有攻击落到上面了。
这反而是件可怕的事情。
小恶魔与鬼火还在扑簌簌地下落,越来越多的妖术师却停留在了半空中,审视着半透明的魔法防护罩。那些古怪可笑的面孔低垂,面具目孔的位置,正闪动着让人发寒的光。
不,不是凶残的眼神,角魔比它们凶残百倍,凶残在深渊生物当中一点儿都不稀奇。可怕的是……
理性。
那是属于智慧生物的眼神,那是和地上的法师们,相似的目光。
是啊,法师们冷静理智,而恶魔妖术师是恶魔的一种,它们的目光中永远有深渊生物挥之不去的疯狂。但它们也是施法者,它们已经不再是魔物,而是中阶恶魔,灵魂与自我意志在它们怪诞的躯体中成长。在疯狂的渴求之外,恶魔妖术师思考,它们权衡利弊。
所以它们不再进行无用的攻击。
所以它们思考。
下一刻,零零碎碎的攻击又开始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停顿。若非塔砂能精准地、纵观全局地计算,只看着巨大防护罩一角的人们完全注意不到这个。恶魔妖术师们若无其事地继续散漫攻击,仿佛不懂变通的死板法术傀儡。
无人机已经冲了过去,刚才空军受源源不断的法术压制,暂时无法靠近,如今它们抓住恶魔妖术师放缓施法的空隙,对天上的敌人进行了自杀式袭击。大部分无人机没能靠近便被击落,小部分则将恶魔妖术师冲撞得分散开来。可惜这拖延没能进行多久,不久之后,恶魔妖术师们暗暗准备的法术,终于落了下去。
很少有人发现它,这法术无色无味,无光无声。
任何影视作品都不会这么设计,因为不好看,不醒目。任何游戏都不会这么设计,隐形法术要怎么让双方意识到施法完成?要怎么让被攻击者有多开的机会?但当魔法在另一个世界里实实在在存在,看不见、听不到、闻不着甚至感觉不到的法术并非不存在,甚至不需要特别高深。
比如眼前这一个。
只有魔力波动能证明它的存在,这波动在法术混乱的战场上,在其他恶魔妖术师法术的掩护下,连有法术视觉的人都很难发现它。它们不属于任何元素魔法,轻松地越过了巨大的防护罩,落入战场当中。
一个士兵跌倒在地,他粗重地喘着气,手脚软得像面条,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武器从他手中掉落,壮如公牛的战士仿佛变成了八旬老人,小恶魔的钢叉在他身后举起。
一个士兵捂着胸口倒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的凶手,那凶手的表情比死者更加震惊。战士刀锋上沾着战友的血,他想要发出一声嚎哭,舌头却麻木一片,长刀再度高举。
这事在战场各处发生,不幸的人死于敌人或战友刀剑之下,更不幸的人则在不久前身躯一冷,四肢麻木,不听使唤地将凶器一次次挥舞。他们并非完全倒戈——完全操纵一个人的法术太高级,消耗太大,性价比不高——攻击也落在恶魔身上,只是原先旗帜鲜明的战斗变成了无差别攻击。
衰弱诅咒,能让身强体壮之人被小孩子打败的诅咒。混乱诅咒,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杀伤力,却可能造成巨大伤害的法术。
后者就是只能用无人机攻击恶魔妖术师的原因,龙骑兵、狮鹫兵团或巨龙,这些空军杀伤力越大,一旦被控制就会造成越糟糕的后果。这等法术根本不能预防,只能先等它发生。
埃瑞安的魔力环境始终没恢复到鼎盛时期,职业者的数量虽然上升,但个体的力量与过去不同,续航能力不能和曾经的职业者相提并论,尤其是施法者们。施法者的魔力有限,恢复缓慢,法师们的防护罩从打开起便进入了倒计时,必须用在刀口上,不可能长期运行;游吟诗人们的施法也是一样,无法不断持续。
但可以见招拆招。
携带着巨大喇叭的装甲车,早已埋伏在战场边缘。
他们做过足够的实验,什么样的扩音器才能与游吟诗人的歌声最好地共鸣,魔导器的魔力共振能将非凡力量延伸到多远的地方,考虑地形、天气和其他战场环境。战场被分割成各种小块,被相应的扩音器有效范围覆盖,一旦收到命令,装甲车就能冲进定点。
早在塔砂发现恶魔妖术师异动的时候,装甲车已经冲进了战场。短短几分钟,它们已经就位。
声浪席卷过开始混乱起来的区域。
杰奎琳所唱的歌谣没有歌词,只有旋律,只有曲调,只有舒缓神经的温柔魔力。驱散负面状态的安神曲不是一首具体的歌,而是游吟诗人传达情绪的媒介,它可以是任何歌曲,可以使用任何乐器。有着妖精血统的领唱开场,其他游吟诗人跟上,独唱变成大合唱,魔力的细丝汇合在一起,绞成一股纤细却结实的绳索。
无形的绳索抽上衰弱者的脊背,将衰弱的诅咒抽打出去,让力气重新回到他们身上。五星的绳索拽住了下坠的灵魂,被混乱法术控制的人再度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脚,如同经历过一场暴风雪后,被温暖的阳光照耀。刺骨的寒意被驱散,他们争夺回了身躯的使用权,而后另一波暖意覆盖上心灵,暂时驱逐开悲痛。
游吟诗人的歌曲只是媒介,真正起效的是不同的魔力——因此那合唱并非同一首“歌”,不同的声部当中,不止有驱逐衰弱和混乱状态的安神曲,还有鼓舞精神的战歌。
那不是你的错,战歌中的鼓舞这样安抚着方才被控制的不幸者。真正的凶手是天空中的恶魔,你们一样是受害者。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不要放弃斗志与自己,战斗!战斗!用恶魔的血来洗去悲伤!
背着喇叭的装甲车在战场上徘徊,车载广播台传递着信息,让他们避开战场上可能摧毁扩音器的敌人,靠近更需要解救的人们。
法师与游吟诗人的法术,在开始使用时便进入了倒计时。一味防守只会造成消耗,另一边,进攻之箭已经上弦。
“别死在这里。”无名的阴影女巫说,“我已经预约了你的身体,保护好它。”
“这也是我想说的,妈妈。”火焰女巫阿比盖尔大笑起来,“不要死了呀,我还等着明年那场交锋呢!”
魔力环境复苏,女巫不再寿命短暂。无名的阴影女巫依旧半死不活,暂且没夺取阿比盖尔的身体,不过这不意味着她们会一直母慈女孝,相安无事——无名女巫答应了塔砂在最后期限动手,明年便是她存在的最后期限。她们终将相杀,如果她们能活过这场战争的话。
女巫们在战前彼此道别,踏上飞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