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马罗神父的罪恶-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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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了一会儿,用他明亮敏锐的眼睛看着正在把鼻烟往鼻子里面推的大教堂神父,然后又放低声音继续说道:
“而且,你是否注意到了,大教堂神父,这类事情只发生在女人身上?它只发生在女人身上,因为女人作恶的力量太大了,就连所罗门①本人也无法与她们抗衡;她们的性情又太容易激动,太反复无常,连医生也没法理解她们。这些奇怪的事儿只出在她们身上。你可曾听说过圣母马利亚在哪位受人尊敬的公证人家里出现过?你可听说过哪位高贵的法官被魔鬼缠住了?是的,这很值得人们思考……我认为这是她们本身的某种罪恶,某种幻觉,妄想,疾病……你觉得不是这样吗?我对待这类事情的准则是:等闲视之,淡然处之。”
①所罗门:古代以色列王国国王,以智慧著称。
一直在望着门外的大教堂神父突然冲到街上,一边挥舞着伞,一边大声喊道:“哎!哎!喂!”
那是阿梅丽亚正从这儿走过。她马上停了下来,对这番遭遇感到很恼火,因为她本来就已经迟到,这样一来就更晚了。教区神父一定在焦急地等待着……
“因此,”大教堂神父一边撑开伞,一边从门口转过身去说,“院长,当你察觉到一件奇怪的事儿时……”
“我马上就会怀疑到里面有什么丑事。”
大教堂神父很尊敬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费朗,你完全可以在智慧方面给所罗门一些启示。给所罗门本人,”他到了街上又回过头来重复了一遍。
“啊,兄弟,啊,兄弟!”修道院院长大声喊道,大教堂神父对伟大的所罗门的贬低,使他很不高兴。
大教堂神父曾准备好一套巧妙的谎言,好让他要去访问托托家的要求听上去理直气壮,但是在他跟修道院院长谈话的时候,他已经把这套谎言连同他记忆中所有剩下的库存忘了个精光,所以他便直通通地对阿梅丽亚说:
“去吧,我也想去看看托托。”
她吓得呆住了。教区神父肯定已经在那儿了!但是她的女保护人,我们的圣母马利亚绝不会让她为难,因为她在苦恼时曾祈求圣母保佑她。她轻轻一笑说出了下面一段话,这话使走在她旁边的大教堂神父禁不住吃了一惊。
“好的,今天正好是去看望托托的日子!教区神父对我说过,他也许会到那儿去一下。说不定他已经在那儿啦。”
“啊,他也去呀?那好极了,好极了。我们可以一起对她进行一番会诊。”
阿梅丽亚想到自己的小聪明很感得意,便神态轻松地谈起了托托的情况。大教堂神父将会看到:托托这人真让人受不了。最近一段时期她在家里一直不想谈她的事,因为托托对她怀恨在心。她总是讲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儿,什么狗啊,畜生啊……哎呀,这真是个让她遭大罪的苦差事。那女孩子不肯学功课,也不肯听她的话——简直是个畜生!
“这味道真难闻!”大教堂神父一进门就嘟囔着说。
“你还能指望什么别的味道呢?这女孩子是头猪,简直没办法教她学会保持干净整洁。那个做爸爸的也是又脏又粗心。”
“在这儿,大教堂神父先生,”她说着打开了四室的门,因为现在埃斯格利亚斯大叔遵照教区神父的命令一直把这扇门关着。
他们发现托托一半身于已经伸出床外,因为听到陌生的声音,她的脸上闪出了好奇的光。
“祝托托女士长寿百岁,”大教堂神父站在门口说。他根本不想走近她的身边。
“来,向大教堂神父先生表示敬意,”阿梅丽亚说,一边开始带着过去少有的宽厚心肠整理了一下床上的被褥,把房间里收拾了一下。“问他好,别绷着个脸。”
但是托托像挂在她床头的那幅圣像一样保持沉默,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教士——他那么胖,面色那么灰白,跟教区神父太不一样了。她那一对随着面颊凹陷而日益凸出的眼睛,按照一向的习惯,看看神父又转向阿梅丽亚,急切地想弄明白她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儿来,他是不是也要跟她一起到楼上的房间里去。
阿梅丽亚这时候吓得直打哆嗦。如果教区神父走进来,托托一阵发作,当着大教堂神父的面突然公狗、母狗地大叫起来,那可怎么是好!她借口去把房子收拾一下,便走进厨房去注视着院子。只要教区神父一出现,她就可以从窗口给他打个信号。
大教堂神父现在单独跟托托在一起。为了进行他的调查,他便问她三位一体①指的是哪三个人——这时她却把头向前一伸,轻如一丝微风地问道:“那个人呢?”
①三位一体:基督教的基本信条之一。该教宣称上帝只有一个,但包括圣父、圣子、圣灵三个位格。
大教堂神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能讲得响一点吗?那个人是谁?
“那个跟她一起来的人。”
大教堂神父向前靠了靠,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哪个呀?”
“那个长得英俊的人。那个跟她一起上楼到房间里去的人。那个拧她的人。”
阿梅丽亚走了进来:瘫子马上打住了。她平静地呼吸着,就好像她所有的痛苦突然一下子减轻了似的。大教堂神父惊奇得一下子愣住了,他一直弯腰对着床,仿佛在检查托托的肺部。最后他站了起来,嘴里吐着气,仿佛现在是酷热的八月一样。他慢慢地把鼻烟塞进鼻孔,让拿在手中的鼻烟盒子一直开着,两只发炎的小眼睛紧紧盯住托托。
“大教堂神父先生,你觉得我的病人怎么样啊?”阿梅丽亚问道。
他没有看她便回答说:
“是的,她情况不错,有所好转。她是有点怪,但只要你继续对她进行指导,她一定会越来越好……再见。”
他含含糊糊地说他还有事要去办,便离开了。一出去他便立即回到了药铺。
“来杯水!”他喘着粗气说,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
卡洛斯已经回来了,这时连忙递上一杯橙花茶,一边问他阁下是否感到不舒服。
“累坏了,”他说。
大教堂神父从桌子上拿起《平民日报》,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埋头读着报上的各个专栏。卡洛斯拚命想跟他谈谈国内的政局,谈谈跟西班牙的贸易,谈谈正在威胁着社会的各种革命的危害,谈谈政府的玩忽职守(他现在已成了政府的强烈反对者)……但他白费力气:大教堂神父阁下只是含含糊糊地哼哼着,随口用一两个字来应付他。最后,卡洛斯只好偃旗息鼓,不再开口,但心里却愤愤不平。他想到同样身为教士的拉科代尔①,还有马洛,他们的布道词是何等激动人心啊,而眼前这位教士却如此愚钝,对比之下,他嘴角上不禁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正是因为有了像他这样的一批人,物质至上主义才像九头蛇②一样在莱里亚,甚至在全世界横行无忌。
①拉科代尔(Lacordaire,1802—1861):法国天主教传道士,以口才好著称。
②九头蛇:希腊神话中的一种怪蛇,斩去一头立生二头,后为英雄海格立斯所杀。
大教堂钟楼的钟敲了一点,这时候,一直用眼角睨着广场的大教堂神父看到阿梅丽亚走了过去。他收好报纸,一句话没说便离开了药铺,尽快地摆动着他笨重的身躯向埃斯格利亚斯大叔的家匆匆赶去。托托看到这个大腹便便的庞然大物又出现在她四室的门口,不禁吓得浑身发抖。但是大教堂神父却讨好地一笑,管她叫小托托,答应送她一只小鸡做鸡肉饼吃,然后便坐在床沿上,先亲切地“啊!”了一声,接着便说道:“现在咱们来谈谈吧,我的小朋友……是你的小脚有毛病吧,唆?可怜的小姑娘。我们一定要祈祷天主把它治好。这事由我来替你负责。”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睛朝周围转了一圈。只有这么一个男人跟她在一起,她心里直翻腾,而且他又靠得这么近,她已经感觉到他那沉重的呼吸。
“现在听我说,”他说,靠得离她更近了,他的重量把床压得吱嘎作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那个跟阿梅丽亚一起来的人是谁?”
她气喘吁吁地回答说:“就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那个瘦瘦的人;他们上楼到那个房间里,锁上门,一待就是几个钟头。他们就像狗一样。”
大教堂神父的眼珠子简直要从眼窝里弹出来了。
“但他到底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就是那一个嘛,那个教区神父阿马罗!”她不耐烦地说。
“他们真的到楼上房间里去了吗?你都听到些什么?把一切都告诉我,好孩子,告诉我吧!”
于是瘫子便讲了起来。她用肺结核患者特有的嗓音恶狠狠地讲着,发出嘶嘶的声音。她讲到他们俩怎样进来,相互间怎样磨来擦去,然后又怎样急匆匆地跑到上面房间里,关在里面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但是大教堂神父起了邪恶的好奇心,两只呆滞的眼睛在闪闪发光。他要听到所有猥亵的细节。
“听我说,托托,你都听到些什么呢?你听到床在吱吱嘎嘎响吗?”
她点了点头,她的面色煞白,牙齿咬得紧紧的。
“听我说,托托,你看到过他们亲嘴、拥抱吗?统统告诉我,我给你两只小鸡。”
她仍然咬紧牙关;她扭曲的脸在大教堂神父看来就像是一个野人的脸。
“你不喜欢她,是这样吗?”
她发疯似地把头点了又点。
“你看到他们磨来擦去的?”
“他们就像公狗母狗一样!”她从咬紧的牙缝里嘶嘶地说道。
大教堂神父挺直了腰杆,噗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又用力搔了搔他的剃光的头顶心。
“好吧,”他说着站了起来。“再见了,好孩子。把被子盖严实,别着了凉……”
他走了;当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时,他高声说道: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无耻、最恶劣的一件事情。我要杀死他,即使为此而被处死也在所不惜。”
他考虑了片刻,然后便朝索萨斯路走去。他举着雨伞,像是要去拚命。他扭动着笨重的身躯,满脸怒容,好像中了风似的。然而到了大教堂广场,他又停下来考虑了一下,然后脚后跟一转走进了教堂。他已经失去了理智,竟然忘记了四十年来的老习惯,没有向圣物屈膝行礼。他走到圣器收藏室门口时,阿马罗神父正在戴他的黑手套,现在他总是用这副黑手套来讨他的小阿梅丽亚喜欢。
大教堂神父那副激动的样子把他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了,老师?”
“怎么了?”大教堂神父大声说道:“这是邪恶中的邪恶!你干的好事!”他气得一下子憋住了。
阿马罗脸色变得惨白,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在说些什么呀,老师?”
大教堂神父总算喘过气来了:
“别‘老师,老师’的喊个没完,你给我闭嘴,你,先生,你毁了那个女孩子的贞操,我得喊你老师呢,你这干坏事的大师!”
“什么女孩子,你在开玩笑吧。”
他甚至还微微一笑,装出一副很自信的样子,但是他的嘴唇已经发白,不停地哆嗦着。
“嗨,我看到了!”大教堂神父高声喊道。
教区神父一下子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
“你看到了?”
他脑子里一闪,想象到大教堂神父可能是躲在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家的某个角落里暗中监视着他。
“我没有看到,不过这就跟我真的看到了一样,”大教堂神父声音颤抖地说。“我都知道了。我刚从那儿来。托托都告诉我了。你和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