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马罗神父的罪恶-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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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罗只得把一道道佳肴珍馐、利巴尼尼奥讲的笑话以及他们就神学问题进行的讨论叙述了一遍;然后他们又谈到农场;最后阿马罗下楼回自己的房间时,竟没有勇气把他要搬走的事告诉胡安内拉太太——这对她说来,每天就少了六块银币的进帐,愿天主保佑这个可怜的女人!
第二天早晨,大教堂神父在去大教堂做礼拜之前,先去看了阿马罗。他正站在窗前刮脸。
“你好,老师。有消息吗?”
“我想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是我今天早晨碰巧遇上的。一所小小的房子,就在镇上我住的那一头。真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原来是努内斯少校住的,现在他搬到五号去了。”
事情这么仓促,使阿马罗感到不太高兴;他一边懒洋洋地磨着剃刀,一边问道:
“里面有家具吗?”
“有啊,还有瓷器、被褥,样样俱全。”
“那现在还要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要做,只要搬进去享福就是了。咱们私下说说,阿马罗,这事你做得很对。我一直在想……你应该自己有个地方,这样好点。现在你赶快穿好衣服,咱们去看看房子吧。”
阿马罗一声不响,只把剃刀在脸上刮来刮去,心里感到很痛苦。
房子在索萨斯路上,是幢很破旧的二层楼的房子,木头都被虫蛀坏了;里面的家具,正像大教堂神父所形容的,也已经“老掉了牙齿”,应该发给“养老金让它们退休了”。几枚黑色的大钉子上歪歪扭扭地挂着几幅褪了色的版画。邋遢成性的努内斯少校搬走时,房间里窗子都是碎的,地板上布满痰迹,四周墙上都是划火柴留下的一道道痕迹;窗台上还摆着两只积满灰尘的脏袜子。
阿马罗决定租下这所房子。当天上午,大教堂神父就给他找好了一个女仆,名叫玛丽亚·维森西亚太太,一个非常虔诚的女人。她又瘦又高,像棵松树一样,原先是替戈丁尼奥博士烧饭的。她跟大名鼎鼎的迪奥妮西亚是亲姐妹,而这一点迪亚斯神父早就事先考虑到。
迪奥妮西亚年轻的时候是莱里亚镇上的茶花女①、尼农·德·朗克洛②和曼侬·列斯戈③:她曾做过两位民政长官和塞尔特热拉庄园那位凶残可怕的继承人的情妇;她惹得男人们神魂颠倒,如痴如狂,使莱里亚镇上几乎所有做妻子的都哭得眼泪汪汪,甚至昏厥过去。现在她每天出门为别人烫衣服,或受人之托去当铺当东西,根据年老的、外号人称“长舌妇”的唐娜·卢伊兹·德·巴鲁萨的说法,她对生孩子的事儿懂得很多,她保护着有钱的奸夫,她专替那些市政管理处的官员们拉皮条,把洗染坊里的年轻女工介绍给他们,镇上所有人的艳史她都知道。每天,人们都可以在街上看到她,胸前裹着她那条带格子花的围巾,肥大的乳房在龌龊的长袍里面颤动着,迈着小碎步,脸上堆着往日的微笑——只是两只门牙已经脱落不见了。
①茶花女:法国作家小仲马(1824—1895)同名剧本和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原为贫穷的农家姑娘,后沦为妓女,但向往真正的爱情生活,后来做了资产阶级虚伪道德的牺牲品,含恨而死。
②厄农·德·朗克洛(1621—1705):法国妓女,以美貌和智慧著称。
③曼侬·列斯戈:法国作家普莱眼神父同名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年轻貌美,但轻佻淫荡。
随后,大教堂神父便把阿马罗的决定告诉了胡安内拉太太。这对好心的胡安内拉太太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她忿恨地抱怨起教区神父的忘恩负义来。
大教堂神父痛咳了一阵,然后说:
“听我说,夫人,这事儿是我安排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因为你睡在顶楼的作法正在摧毁我的健康。”
他把手指顺着胸脯挥了一下,接着说:“失去这一切安逸的是他,而你是不会吃亏的:我会像从前一样给你家用钱。而且因为收成好,我还可以多给你半个银币,让小姑娘零用。好了,阿戈斯蒂尼亚,你这个淘气鬼,来亲我一下吧!听着,今晚上我在这儿跟你一起吃晚饭。”
楼下,阿马罗正在把衣服装进箱子。但是每隔一会儿他都要停下来,一边哀声叹息,一边在房间里四处张望。他呆呆地看着软绵绵的床,铺着白台布的桌子,套着印花布的椅子。过去,他常坐在这把椅子里,一边读着祈祷书,一边倾听着楼上阿梅丽亚哼歌的声音。
再也不会有了!他想。再也不会有了!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做针线活度过的那些愉快的早晨,再见吧!那些一直拖到灯熄才散的充满欢乐的晚餐,再见吧!当外面寒风凛冽地从屋檐下呼啸而过,他们都坐在木炭炉前吃着茶点的日子,再见吧!一切都结束了!
胡安内拉太太和大教堂神父来到他的房间门口。大教堂神父满脸微笑,而胡安内拉太太却满脸痛苦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走了,你这个忘息负义的人!”
“是的,我亲爱的夫人,”阿马罗说,悲伤地耸耸肩。“但这是有原因的……我觉得……”
“听我说,神父先生,”胡安内拉太太说:“我说的话你可别生气,我是拿你当自己儿子一样爱你的……”她说着说着便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眼
“废话!”大教堂神父大声说道:“他不照样是个朋友,随便哪个晚上都可以到这儿来喝杯咖啡,聊聊天吗?……他又不是到巴西去,夫人!”
“这话倒是不假,这话倒是不假,”可怜的胡安内拉太太郁郁不乐地说。“不过总不像住在这里一样吧。”
最后她说,人们不管住在哪里,都不如住在她家里过得愉快,这点她知道得很清楚。然后她又劝他告诉洗衣服的女人对他的衣物要注意爱护,还说,如果他需要借什么东西,比如瓷器啊,被褥啊什么的,尽可以打发洗衣服的女人来拿。
“一定要注意,让她把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不少地还回来,神父先生。”
“谢谢你,胡安内拉太太,多谢多谢,”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他因为自己下的这个决心而感到绝望了。阿梅丽亚显然没有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住在这里花钱少,挺舒眼,主人待他又好,他为什么要离开呢?他不由得恨起大教堂神父来,因为他太起劲了,一下子就促成了这件事。
晚饭时间在悲哀的气氛中过去了;阿梅丽亚脸色铁青,她解释说那是因为她头痛。喝咖啡的时候,大教堂神父要求阿梅丽亚唱支歌,这是他每晚必听的。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阿梅丽亚唱起了她最爱唱的那首歌:
啊!再见吧!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我再也不能幸福地生活在你身边!
生离死别的时刻已经到来,
我们只得强忍悲痛挥泪再见!
这哀伤的旋律增加了离别的痛苦,使阿马罗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他突然站起来,冲到窗前,把脸贴在玻璃上,让别人看不到他涌上眼眶的泪水。阿梅丽亚的手指在琴键上也乱了套;她妈妈说道:
“啊,天哪,弹点别的吧,孩子!”
大教堂神父好不容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
“好了,太太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阿马罗,我陪你去索萨斯路。”
阿马罗本来还想去跟胡安内拉太太那位白痴姐姐道别;但她刚才猛咳了一阵以后,已经虚弱不堪,现在正在酣睡。
“那就让她休息吧,”阿马罗说。他紧紧握住胡安内拉太太的手说:“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谢谢你啦,我亲爱的夫人,请相信我……”
他说不下去了,强忍住才没有哭出来。
胡安内拉太太撩起围裙边捂住了眼睛。
“唉呀,夫人!”大教堂神父笑着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又不是要飘洋过海到西印度群岛去!”
“可是我太喜欢他了……”她回答说,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了。
阿马罗尽量不动感情。阿梅丽亚脸色苍白,紧紧咬住自己的小嘴唇。
最后,阿马罗走下了楼梯:在他来到莱里亚时,喝得醉醺醺、嘴里唱着《赞美天主》、帮他把箱子搬到济贫院路来的若昂·鲁科,现在又醉醺醺的,把他的箱子搬到了索萨斯路去,但这次他嘴里唱的却是《国王来了》。
当夜晚来到,在那幢凄凉的房子里只剩下阿马罗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感到一种令人心碎的郁悒和一种对生活的极度厌恶,再加上他天性怠惰,他真想把肩膀靠在墙角上,就这样死去。
他在屋子中间站定,两眼环视了一下房间:床是一张小铁床,铺着硬邦邦的床垫和红色的床罩;已经失去光泽的玻璃镜子照在桌面上;因为没有洗脸架,脸盆和水罐,还有一块肥皂,就放在窗台上;这里样样东西都有一股霉臭味;外面,漆黑的街上,沉闷的雨不停地下着。多么凄凉的生活!而且将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于是他对阿梅丽亚愤恨起来:他一边挥舞着攥紧的拳头,一边责怪她使自己失去了原来的舒适生活,住到这个没有几样家具的房子里来,不仅要额外增加开支,而且还要经受寂寞的痛苦!倘使她是一个真正的女子,她就该来到他的房间里,对他说:“阿马罗神父,你为什么要搬走呢?我并没有生你的气!”说到底,她为什么要用她那文雅的举止和她那对逗人喜爱的小眼睛激起他的欲望呢?但最后,她却连一句友好的话也没说就让他整理好东西,在她声音嘈杂地弹奏着《接吻华尔兹》的时候,走下了楼梯。
于是他发誓永远不回胡安内拉太太的家。他一边迈着大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在考虑用什么办法来羞辱阿梅丽亚。对,有办法了。他要指责她是一个荡妇淫娃!他要在莱里亚的虔敬信教者中扩大影响,他要成为代理主教先生的亲密朋友;他要巧施妙计使大教堂神父和甘索索姐妹跟她们疏远,使他们也不去济贫院路拜访;他要跟好人家的妇女串通起来,让她们在礼拜天做弥撒时不理睬她;他要告诉人们,她的母亲是个婊子。他要让她整日提心吊胆,充满恐惧!让她身败名裂!在大教堂内,当人们做完弥撒走出来的时候,他要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头裹黑围巾,羞愧地缩做一团,众人躲避着她走过去;他要故意站在门口,跟民政长官的妻子交谈,跟维亚·克拉拉太太开玩笑!在四旬斋期间,他要大张旗鼓地讲道,好让她听到人们在店铺里、在连拱廊上纷纷议论:“阿马罗神父真伟大!”他要变得野心勃勃,他要密谋策划,他要利用里巴马尔伯爵夫人的影响,爬到教会的最高职位上去。当有一天她看到他成了莱里亚的主教,头戴饰金的主教冠,面色苍白,引人注目,伴随着深沉的风琴声,从大教堂的中殿走下来,后面跟着摇圣香的祭坛少年,从跪在地上的仔海会众中间走过时,她会作何感想呢?到那时候,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一个瘦削、干瘪的女人,裹着一条廉价的围巾!而她所选中的那个男人,她的丈夫若昂·埃杜瓦多先生又会怎么样呢?他将只是一个工资菲薄的穷抄写员,穿着一件破旧的短上衣,手指被香烟熏得发黄,整天趴在一大堆文件之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对上司奉承拍马,对下属也要妒忌!而他,在可以通天的、巨大的教职阶梯上占据了高位的一名主教,将高高地站在众人之上,进入环绕着天主宝座的灵光圈!他将在教会和国家内成为一名要人,他的管区内的教士们一看到他皱眉蹙额就要胆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