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马罗神父的罪恶-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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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罗把腿伸直,把餐巾摊在肚子上,感到非常满意;餐室里暖烘烘的,更使他感到舒适;喝完第二杯葡萄酒之后,他感到心花怒放,便开始说起笑话来;有时候,他甚至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在桌下轻轻地,仿佛无意似地碰一下她的脚;有时候,他会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神情,说他深为自己没有一个像她那样的小妹妹感到遗憾。
晚上,当他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他总是兴奋不已。他规定自己阅读《耶稣赞美歌》,这是一本泽自法文,由耶稣奴隶会出版的书。这部虔诚的作品以一种模棱两可的抒情笔调写成,有些段落甚至近乎猥亵,给祈祷者提供了一些淫秽的字句。书中援引了耶稣讲过的一些充满了强烈情欲的话:“啊!来吧,我心中的爱人,可爱的肉体,我饥渴的心灵需要你!我充满激情地爱着你,疯狂地爱着你!拥抱我吧!让我燃烧吧!来吧!把我压碎吧!”神圣的爱就这样被故意描写得内容荒诞、语言猥亵。在这本充满激情的一百页的书中,它时而哀鸣,时而吼叫,时而又慷慨激昂地诉说;书中每隔几行就要重复出现“享乐”、“芬芳”、“发狂”、“销魂”等字眼,就像歇斯底里症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作一样。在几段热情洋溢的独白倾诉了爱情欢娱的销魂之后,接下来便讲到圣器收藏室内的种种愚蠢行为。斋戒期间饥饿难熬时的各种解决办法以及妇女分娩时的祈祷文!一位主教推荐过这本精装的小书,于是教会学校便把它发给学生们阅读。它充满了热狂,令人读来激动不已;色情作品的诱惑和献身精神的刺激,它兼而有之;它用摩洛哥皮装订好,在忏悔室里送给忏悔者。它是教会的淫药。
阿马罗总是读到很晚。这些动人的讲道搅乱了他的心,使他充满了情欲。有时候,在寂静之中,他听到阿梅丽亚的床在他的头顶上吱嘎作响;于是书便会从他手中滑落;他把头靠在扶手椅背上,闭起双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她的身影:戴着胸罩坐在梳妆台前,把辫子松开,或者是弯下身去把吊袜带脱下来,于是衬衣的半开领便把她雪白的胸部露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兽性在他头脑中占了上风,他决心要占有她。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推荐她阅读《耶稣赞美歌》一书。
“你会发现,这本书非常好,非常圣洁,”一天晚上,他把这本书放在她的针线篮里的时候说。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阿梅丽亚的脸色很苍白,两眼下面有着深深的皱纹。她说她失眠了,心里突突直跳。
“你喜欢《赞美歌》吗?”
“非常喜欢。多么可爱的祈祷文啊!”她回答说。
那天一整天,她的目光都不肯跟阿马罗的目光相遇。她显得很忧伤;有时候,毫无明显的理由,她也会两颊绯红。
对阿马罗来说,最难受的日子是礼拜一和礼拜三;因为这两天的晚上,若昂·埃杜瓦多都是来胡安内拉太太家度过的。教区神父直到九点钟才走出自己的房间;当他上楼来吃茶点时,他一看到书记员身裹斗篷坐在阿梅丽亚身边就感到恼火。
“呵,神父先生,他们俩在一起聊得多开心啊,”胡安内拉太太说。
阿马罗铁青着脸淡然一笑,慢慢掰开烤面包片,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茶杯。
因为有若昂·埃杜瓦多在场,阿梅丽亚不便像平时那样跟教区神父随随便便,无拘无束地谈笑,她甚至没有从针线活上抬起过眼睛来;书记员一声不响地吸着香烟;在长时间的沉默中,不时可以听到风在街上呼啸而过的声音。
“愿天主保佑今晚在海上航行的那些可怜的人!”胡安内拉太太一边慢吞吞地结着长袜子一边说。
“愿天主保佑我们大家!”若昂·埃杜瓦多说。
他的虚伪言谈,他的矫揉造作,激怒了阿马罗神父:他厌恶他,因为他不信仰天主;因为他留着乌黑漂亮的小胡子。在他面前,他觉得自己被教会的锁链束缚得更紧了。
“弹点什么听听吧,孩子,”胡安内拉太太对阿梅丽亚说。
“唉呀,我累死了!”阿梅丽亚回答说,同时轻声地“唉”了一声,背靠在椅子上。
她母亲不愿意看到别人扫兴,便提议三个人打一会儿牌。阿马罗神父感到很不愉快,端着灯,下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些晚上他几乎对阿梅丽亚痛恨起来:他觉得她乖戾而固执。在他看来,书记员在胡安内拉太太家中这样进进出出,关系如此密切,简直是有伤风化。他甚至决定跟胡安内拉太太谈谈这件事。他要对她说:“允许她的情人来家一事绝不会使天主感到高兴。”后来,当他清醒过来时,他决心忘记这件事:他曾考虑离开胡安内拉太太家,甚至离开这个教区。这时,他仿佛看到头戴香橙花花冠的阿梅丽亚和身穿晨礼服、满脸通红的若昂·埃杜瓦多举行过婚礼以后从大教堂走出来的情景……他看到新人床上铺着镶有花边的被单……所有表明她爱那个白痴书记员的证据犹如匕首一般戳进他的心中。“好吧,让他们结婚,然后就让他们见鬼去吧。”
这时他真的痛恨起阿梅丽亚来了。他用力转动着锁孔中的钥匙,不让她的声音或她的裙子的沙沙声传进他的房间。但过了一会以后,他就会像过去那些晚上一样,一动不动地、焦急不安、心跳急促地倾听着她在楼上跟她母亲讲话、准备回自己房间所发出的声音。
一天晚上,阿马罗到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家吃晚饭,饭后又沿着马拉泽斯公路散了一会步。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他便走了回来。快到家时,他发现临街的门开在那里:过道里的草垫子上放着鲁萨的毡拖鞋。
“傻丫头!”阿马罗想:“她到泉边去取水忘记把门关上了。”
他记得,阿梅丽亚这天晚上到皮耶达德山脚下儒瓦基娜·甘索索夫人家的农场去了;而胡安内拉太太则说过要去看望大教堂神父的姐姐。他慢慢关上门,上楼来到厨房间点上他的灯;因为街上潮湿,他一直穿着高统套鞋,所以他走在地板上并没有什么声响;当他走过餐室时,他听到胡安内拉太太卧室的印花布门帘后面传来一阵高声的咳嗽。他大吃一惊,忙机警地问到门帘的一边,从半开着的房门偷偷望进去。“啊,天哪!”原来胡安内拉太太穿着一件白色衬裙,正在把她的紧身胸衣扣好;大教堂神父只穿着衬衫坐在床边上,喘着粗气!
阿马罗紧靠着扶手走下楼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了出去。他绕着大教堂昏昏沉沉地走着。天上阴云密布,稀疏的雨点开始落了下来。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说,大感惊愕。
他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丑恶可耻的事情。胡安内拉太太,放荡的胡安内拉太太!大教堂神父,他当年的伦理学教师!再说他已经年老力衰,已经没有年轻人的那种热血沸腾的冲动,已经到了该让热情冷却下来,多考虑一些养身之道和维护自己作为一个教士的尊严的时候了!如果他尚且如此荒唐,那么,一个年富力强、精力充沛、血管里热血在沸腾、在燃烧的青年又会怎么样呢?这么说来,神学院中人们窃窃私语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了;在格拉列拉做过五十年教区神父的塞克拉老神父过去常说的那句话:“他们都玩同一套鬼把戏!”——也是真的了!是的,所有的人都玩同一套鬼把戏。他们占据着高位,他们进了教士会,统治着神学院,指导着人们的道德良心。他们披着天主仆人的外衣,这层外衣永远地赦免了他们的罪孽;与此同时他们却又养着一个肥胖的放荡女人;从庄严肃穆的教堂回来,他们便可以到她们的家里休息,抽抽香烟,拍拍她们滚圆的手臂!
接着,他又想到:这位胡安内拉太太和她的女儿竟然靠着一位老神父残存的色欲维持生活,她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胡安内拉太太过去肯定是个美人,身段匀称、惹人爱怜——但现在韶华已逝,丰韵已不复存在了!在她晚年跟大教堂神父勾搭上之前,她曾在多少男人的怀抱中撒过娇、卖过悄呢?这母女俩——啊,见鬼,她们竟是不正派的女人!她们接受房客,她们靠着不正当的收入维持生活。阿梅丽亚做礼拜、买东西、去农场都是只身独往;而且凭着她那双黑黑的大眼睛,或许早已经有了情人!顺着这条思路,他又想到一些过去不曾留意的事情。有一天,他们俩单独在一起,她曾站在窗前指给他看一瓶金凤花,当时她满脸绊红,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两只眼睛火辣辣的,像是在恳求他。还有一次,她曾把她的胸脯在他的手臂上摩擦!
夜幕降临了,天上飘着细雨。阿马罗毫无党察,他快步走着,心中只有一个美妙的想法使他全身激动不已:要做这姑娘的情人,就像大教堂神父是她母亲的情人一样!他已经想象到这种愉快而可耻的生活将充满欢乐;当肥胖的胡安内拉太太在楼上的房间里吻着因患气喘而呼吸困难的大教堂神父时,阿梅丽亚就会提着她的白衬裙,赤裸的肩膀上裹着技巾,蹑手蹑脚地下楼来到他的房间里……他是多么激动地在等着她啊!此时他感到的已经不再是对她的那种伤感的、甚至是痛苦的爱怜了。他现在只有一个邪恶的念头,那就是两个教士跟他们各自的情妇,正好可以组成一个很好的小集团。虽然他的誓言使他受到束缚,但这一卑鄙的阴谋却给了他一种堕落的满足。他竟然沿着马路跳了起来——啊,现成的房子,唾手可得的两个女人!
大雨倾盆而下。当他走进房门时,餐室里已经点上灯。他登上了楼梯。
“唉呀,他身上多冷啊!”阿梅丽亚握着他被雨淋湿的手说。
她这时正在桌旁缝衣服,肩上披着一件斗篷。坐在她旁边的若昂·埃杜瓦多正跟胡安内拉太太玩着比斯卡①牌戏。
①比斯卡:葡萄牙最流行的一种牌戏。
阿马罗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为什么,书记员的在场突然使他感到了不快的现实对他的猛烈冲击;他的一切希望刚才还在他的想象中跳着欢乐的舞蹈,此刻却一个接一个地化作泡影,消失不见了;因为他看到阿梅丽亚正坐在灯下她的未婚夫旁边,低头做着简单的针线活,身上穿着一件深色高领口的长裙。
而且他周围的一切也显得更正派了:四壁墙上糊着印有绿色枝叶的墙纸,碗柜里满满放着比斯塔阿莱格雷出产的闪闪发光的瓷器,大肚皮水罐看上去和蔼可亲,那架旧钢琴不稳地立在三条弯弯曲曲的腿上;那个书橱是他们都喜欢的,那个圆脸蛋的爱神丘比特打着一把张开的伞,上面插满了牙签,他们一边说着老掉牙的笑话,一边平平静静地玩着比斯卡牌戏。这一切都是那样的正派和体面!
然后他便注意地看着胡安内拉太太曲线起伏的胸脯,仿佛在寻找大教堂神父留下的吻迹:啊!你呀你,你毫无疑问是个靠人养活的姘妇。但是,眼睫毛长而下垂、嘴唇鲜艳可爱的阿梅丽亚……!她对她母亲的放荡生活也许一无所知;或者即使她真的知道,她也决心获得一种合法的爱情从而使自己牢牢站稳脚跟!想到这里,阿马罗又在暗处长时间地观察起她来,企图从她平静安详的面部表情上找到证据,使自己确信她的过去是清白无瑕的。
“你有点累了,神父先生,是不是?”胡安内拉太太说。然后,她又看了看若昂·埃杜瓦多说:“请出王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