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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波谢洪尼耶遗风-第11部分

小说: 波谢洪尼耶遗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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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卡尔·艾卡茨豪森(1752—1803),德国神秘论者;撰有大量宗教著作,其中有一些当时已译成俄文,包括《自然之谜》,在内地贵族圈子里流传甚广。

时钟敲了八点。外面开始感到炎热的暑气。孩子们齐集在下人饭堂里,各就各位,喝着早茶。他们每人面前摆着一杯淡茶和一块薄薄的自面包。那茶是预先放好糖、羼了去脂的牛奶,颜色有些变白。不用说,“可爱的孩子”们的茶甜得多,牛奶也多得多。家庭教师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监督孩子们喝茶,她从清早起就在搜寻着她该处罚的对象。

“我的茶,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压根儿没有放糖,”蠢货斯杰班说,尽管他在没开口之前便知道,他的呼声是得不到回音的旷野的呼声。

“没有放糖,你干脆就别喝吧,”玛丽亚·安德烈耶夫娜冷冷地断然答道。

“您敢不让我喝茶!我们雇您来,不是要您不让我们喝茶的,是要您听我们的话的!”斯杰班含着眼泪反抗说。

“啊!我是你们‘雇’的!你敢撒野!……不准你喝茶!”

“不准你喝,不准你喝!您就知道这么嚷嚷!我偏要喝,马上就喝!”

“不准你喝!你要是认错,请求宽恕,我也许饶了你,但是现在……不准你喝!”

斯杰班推开茶杯,屈服了。

“那您让我吃块面包吧!”他请求说。

“面包……你可以吃!”

这样,一天刚开始便有了牺牲者。

喝完茶,孩子们走进课室,坐下来读书。即使是酷热的夏天,也不让他们休息。

这当儿,安娜·巴甫洛夫娜,仍旧穿着油污的上衣,披头散发,坐在她的卧室里,也在喝茶。她喜欢独自一人喝茶,因为这样她就可以随意放糖,外加一小壶浮着一层发红的奶皮的鲜奶油。房间还没打扫,侍女拍打着鸭绒被褥,细小的羽毛在空中飞扬;苍蝇扰得人不得安宁;但是太太对这种闷热的气候已经习惯了,尽管她额角上和敞开的胸膛上冒着汗珠,她也并不觉得气闷。侍女一边铺床叠被,一边报告说:

“李普卡有了身子——一点不假;逃兵的事也是真的:是维里卡诺沃的谢辽日卡。基国什卡木匠昨天夜里庆贺他的命名日,自个儿喝醉了不说,还灌醉了厨娘马尔法。他们唱歌,骂太太是一团肥肉。”

“他们的酒是哪儿来的?谁拿去的?从哪儿拿去的?马上去把他们给我叫上来,基留什卡,马尔法,一齐叫来!”

侍女去了;留下安娜·巴甫洛夫娜一人,她心事重重,百感交集。大家过着太太平平的日子,照料得很周到,唯独她一人成天象泡在沸水锅里一样。什么事都得她管!什么都得她收藏,什么事都得她操心!才八点钟,可是她已经办了一大堆事!安排伙食,给丫环们派活儿,听取大家的报告,回答大家的问题。连那些臭女仆也比她清闲得多啊!就拿阿库丽娜管家来说吧——她什么福没享过!跑跑地窖,跑跑仓库,该付的付,当收的收……有事项多再跑一趟。或者拿丫环们来说吧……眼下她们到树林里去摘马林果,在那边失声尖气地唱歌,彼呼此应地吆喝,或者跟当兵的勾勾搭搭……没什么心事!树林里挺凉快,风不大,又没有苍蝇打扰……*活象座天堂!累了——就坐下来歇一会儿!吃面包,冲燕麦粉……吃得饱饱的!可是她呢,整天脚手不停,忙得团团转。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一会儿听这个说话,一会儿吩咐那个做事:全靠她一个人,全靠她一个人。别的女人还有丈夫帮忙,譬如阿历山德拉·费多罗夫娜,可是她的丈夫呢,百事不管,有名无实!他不是关在书房里,就是在走廊上荡来荡去,嘭嘭地拍他的大腿!你看,现在又出来一个逃兵,可是谁管!要是他钻进庄园里来,放把火,杀个人,怎么办……当兵的嘛,什么事干不出来!还有基留什卡那个下贱胚!他居然敢喝得醉醺醺的!他的酒是哪儿来的呢?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安娜·巴甫洛夫娜坐在那里,越想越可怜自己,竟至大声地议论起来。

“要是我欺负了谁,”她说,“偷了谁的东西,平白无故地惩罚了谁,或者把谁打成了残废,杀死了谁,倒也罪该应得……可是这样的事我都没干过啊!为什么上帝单单忘掉了我——我实在想不出。我想,我一向孝顺父母;孝顺父母的人都能得到好报。唯独我一个人——做了好人却一场空:管你孝顺不孝顺——反正是好心无好报!我出嫁的时候,给我的陪嫁值不了几个钱,现在呢,瞧,我挣到了一份什么样的产业:怎样挣到的呢?全凭我伸着脖颈、挺着胸膛、拼着脊背挣来的:这儿奔走央求,那儿摇尾乞怜……请监护院①里的看门人闻鼻烟!打躬作揖,苦苦哀求法院里那个精瘦的小职员:‘亲爱的,给我开个证明书吧!’我就是这样挣到这份产业的啊!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我的劳苦谁会感谢我!劳碌奔波,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我死后,谁也不会想到为我举行安魂祭!我临终时,也不会有人守着我,埋我的时候……恐怕连象样的棺材也不会做一口,弄几块木头随便拼凑个匣子……前几天我问斯焦普卡②:我死了,斯焦普卡,你会高兴吧?……他笑了笑……他们全是这样。也许有个孩子会说:好妈妈,我要哭你。……可是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①沙俄时代管理教养院、孤儿院、养老院、盲吸收容所等的枫构。

②斯杰班的卑称。

倘若不是侍女闯进来,报告她基自什卡和马尔法在女仆室听候发落的话,真不知这些恼人的思虑会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不一会儿,女仆室里展开了一场思想交锋。

安娜·巴甫洛夫娜首先用讥讽的口吻打开话头。

“您倒真有这一手呀,基利尔·菲拉迪奇!您喝过酒吗?”她说,却和罪犯保持着一段距离。

但是,基留什卡并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他属于“死不悔改”一类的角色,而且他知道太太早为他准备了一顶红帽子①。

①指送去当兵。

“喝过,太太,”他平静地回答,好象喝点酒本是一件无所谓的事儿。

“是庆贺您的命名日吗?”

“是的,庆贺命名日。”

“您还请马尔法·瓦西里耶夫娜喝过几杯吗?”

“请她喝过,她是我的婶娘……”

“请您告诉我,您的酒是那儿来的?”

“喜鹊尾巴上捎来的吧。”①

①“喜鹊尾巴上捎来的”是一句戏谑的俏皮话,意思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这里表示说话的人不屑于告诉对方。

安娜·巴甫洛夫娜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嘴唇直哆嗦,胸膛沉重地起伏,双手发抖。她一步跳到基留什卡紧跟前。

“请您别打人,太太!”基留什卡用强硬的口吻警告说,挡开了太太的双手。

“说,流氓,酒是哪儿来的?”她大声吆喝,整个宅子都听得见。

“从拿酒的地方拿来的。”

安娜·巴甫洛夫娜仿佛失掉知觉似的呆呆地站了一会。基留什卡不但不想求饶,而且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好吧,我回头再收拾你!”太太终于斩钉截铁地说道。“给我滚!至于你,”她对马尔法说:“马上就治你的罪!马上给我到牲口棚去管火鸡:在那边,你可以更加随便跟那些庆贺命名日的人去灌黄汤……”

接见完毕。一天的工作进入高潮,全家人按照日常的生活秩序进行活动。瓦西里·波尔菲雷奇分给每个孩子一小块圣饼,喝完茶,便回书房里去了。孩子们死背着功课。安娜·巴甫洛夫娜竟忘记她还没有梳头,也退回到卧室里。

她锁好房门,坐在一张大写字台旁,把钱匣子拖到面前来。这个钱匣子一向放在写字台上,正好对着她的床头,因此,她随时都能看见它。钱匣子里,除了银钱,还存放着安娜·巴甫洛夫娜理得整整齐齐的重要信件。各处田庄的往来信件另外扎成一束;法院、监护院、大孩子们的信件也一束一束的分别捆好。

首先,安娜·巴甫洛夫娜清点现金,查明分文不短。随后,她解开一束一束的信件,依次检查是否有忘记办了的事,有没有需要写回信或者下命令的事。这需要花许多时间,但都毫不拖延地办完了。在这方面,安娜·巴甫洛夫娜满可以自称为楷模。她总是今日事今日华。她的记性很好,什么小事她都记得,但她并不依仗记忆力,无论办一件什么事,她都要留下一份证明文件。村长也好,管家也好,都知道她这个习惯,从来不敢推翻她所肯定的东西。她有相当多的诉讼案件,全部进程她记得一清二楚,连她所信赖的、深知案情机密的彼得·朵尔米东迪奇·莫吉里采夫,县地方法院的官吏,也从来不敢将她出卖给她的对手,因为他知道,她能凭着自己的敏感,察觉出他的背信弃义的行为。

一般说,与其说是莫吉里采夫指导她打官司,毋宁说是他听取她的意见,然后将这些意见写成合乎法律规定的文书,并指点她向什么机关、什么人行多少贿赂。在行贿方面,她总是唯他的指点是从,因为她意识到,为了打赢官司,多行贿总比少行贿的好。

这一次要办的事相当多,因为今天有机会托人捎信到莫斯科和一个田庄上去。

安娜·巴甫洛夫娜拿出一张灰黄的纸,裁做四块。她舍不得用纸,总是尽量用零碎纸头写信。为了节省邮资,她宁可等到有便人捎信的机会才写信。在这方面,也象在别的方面一样,表现出极其严格的节约。

她的笔头在四开的小纸片上迅速地滑过。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每一个想法都用命令式,简短而确切地表达出来,使要说的话全部容纳在那张小纸片的正面。然后把信折成一个结的样儿,不需打火漆印,便及时托人捎走。火漆是要花钱买的,只有万不得已时才用。人们甚至想出一个自己做火漆的妙法,把来信上的火漆印刮下来,熔化了再用;但是,如果随便滥用,这种火漆即使刮得再多也是不够用的。

“财产全靠这样积攒起来,”安娜·巴甫洛夫娜宣扬说,“这里省一戈比,那里挣一戈比——积少成多,攒起来就是一个十戈比的银币!”

瓦西里·波尔非雷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仅刮来信上的火漆印,连信封也要保存起来,因为把信封翻过来,那干净的一面也许还可以用来写一封短信。

要办的事终于全部办完了。安娜·巴甫洛夫娜心想着似乎还有一件事想办而没有办。后来也终于想起来了:她到现在还没有梳头。可是,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园丁的声音:

“您打算多咱收桃子?今天掉下来的桃子都拣了两大盆呢。”

园丁的话把安娜·巴甫洛夫娜刚才忽然想到的她得梳头的念头打断了。

“啊呀呀,真糟糕!”她惊呼道:“一忽儿这里,一忽儿那里!不让人喘一口气!去吧,谢尔盖伊奇,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安娜·巴甫洛夫娜很器重这个园丁,待他比待别的家奴温和。第一,他负责守护主人的全部果品;第二,她买他来时花了不少钱。因此,为了退一时之快而“花掉”已经投放的本钱,对她是不合算的。

前面已经说过,安娜·巴甫洛夫娜到温室去检收水果时,差不多总要随身带一个“可爱的孩子”。现在她也这样办了:

“喂,怎么样,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格利沙今天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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