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慕江湖_by春从春游-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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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英雄不谈古今
论英雄。何谓英雄?武功造诣独步天下,威名霸道震慑江湖,万世敬仰,千秋万古,曾经这就是莫问天笃信不疑的江湖英雄路,且自始至终践行不悖。
今为青云堡前堡主的莫问天出身名门,虎据北武林极北之地,生来便承袭了天之骄子的头衔。少年时走南闯北,结交好友三两,惹上仇家百十,历经战事无数。最惨烈的一次,要数那次遭南武林十大杀手埋伏,逼得他不得不跳崖以求取一线生机。崖下的山谷与世隔绝,救他的谷主虽为男子,容颜却惊为天人,他曾一度怀疑那人是山精妖物,否则怎会冷心薄意到那般境地。那人传他至高刀法,授以稀世宝器,独独不允他踏出山谷半步,然在其看来,纵有凌云壮志、盖世武艺若不能伸展,无异燕雀鸿鹄。人生短短数十载,他对那人心怀感激,却从未想过以陪葬余生作为报答的方式;但想要出谷,就不可避免必须走上恩与义的两极。
人的情感最是反复无常。朝夕相处间,对那人的感恩之情在不知不觉中已悄然变质。让莫问天无法接受的是那人对待感情的态度──那麽迟钝那麽冷感,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就连他对他好,似乎也只是为了稍解山居乏闷,掩藏在那美丽外壳下的不过是个无情无爱的残忍灵魂。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莫问天不止一次开口要那人放他回青云堡,每每得到的总是毫不留情的拒绝。
既然不爱,为何要留?留下来却得不到,又是何等的酷刑……逃不开红尘迷障,莫问天最终还是被这种痛苦逼上了极端──他趁那人修行气弱时将之重创,夺取了谷中名器离魂刀,连夜出了山谷,一路不曾回头。胆战心惊的回到漠北,以为那人一定会来向自己复仇,莫问天在青云堡严整以待。然日复一日,他没有等到关於那人的任何风吹草动。
莫问天忽然记起自己暗施偷袭的那一次。并不是真的想取他性命,当时明明只轻轻的一掌,那人却似受了很重的伤,身下都是血泊,也许在自己落荒而逃的时候,那人便已丧生了吧?否则的话,怎麽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一想到那人死了,心竟忍不住一阵刺痛,但莫问天没有勇气回去确认,也没有脸回去。
许久以後,莫问天才知道被他盗走的离魂刀是怎样一口旷世神兵:它杀人不见血,是因刀身本就由鲜血融铸而成,触血则利;它辅以离魂刀法,助他无敌天下,不可不谓居功至伟。渐渐的,他忘却了曾经的愧欠与不安,习惯於坐享武林豪杰的威名……直到青云堡的辉煌止於那次震惊世人的青原之战。
对每一个青云堡的弟子而言,青原之战都是一次莫大的屈辱,对莫问天来说更是如此。在那场对决中,他的亲子莫龙吟把离魂刀输给了一个年纪轻轻的江湖後辈,同时输掉的,除了青云堡漠北名门的威信,还有他心中仅存的最後一点羁绊……无论如何,离魂刀是维系那段过去的唯一凭证,他不愿失去、也不能失去──而四年一次的刀剑盛会是最好的机会。
路远平原是受命要设法夺取离魂刀,不料离魂刀竟在大会上意外失落,不久便传出路远平在寒剑山庄暴毙的噩耗。尽管对方表示这是一场意外,并应允可以答应青云堡合理范围内的任何请求,但同行的青云堡弟子仍是极端忿慨,当日即带著路远平的遗体愤而离席,舆会的各路英杰也纷纷辞行离去,由此埋下了冲突的隐患,也为日後青云堡讨伐寒剑山庄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莫问天自卸位後已多年不理俗务,这回不惜再次披挂上马,以誓讨公理为名,整顿人马朝皇城大举进发。
恨秋雁年年,长空澹澹,事往情留。笳鼓动高秋。
什麽是祸不单行?对此刻的沐惜追而言,下落不明的离魂刀固然是心头重结,然较之青云堡声势浩荡的远征讨伐,二者孰轻孰重,自是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寒剑山庄上上下下部属近千,但城中精锐不足一半。身为山庄总管,在庄主行踪不明的危急情况下,如何把损失降至最低成了沐惜追著重考虑的当务之急。
梅开满庭的冬日午後,沐惜追在大堂与老乐师商讨细琐,末了忧心道:“无论如何,请乐师务必在半个月内找回庄主,再迟下去,恐怕惜追也无力回天了。”
“老身明白,但留下沐总管孤身在此……唉,此番迎战凶险万分,老身实在放心不下。”
“乐师多虑了。对惜追而言,庄内有侍卫统领沈云坐镇,还有精锐百十,於心足矣,至少拖战半月不成问题,不过寻找庄主一事,就有劳乐师费心了。”
老乐师点了点头,忽地自袖间掏出一个锦囊递与沐惜追道:“若是老身赶不及回来,沐总管就打开这个锦囊,或许有所助益。”
“乐师这是何意?”
“总之沐总管记住,若非迫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打开,等老身回来自会向你解释清楚。”
沐惜追收了锦囊,按下心中困惑颔首道:“嗯,惜追自当谨记。”
“事不宜迟,老身这就告辞了。”
“去吧。”
老乐师前脚方踏出厅堂,後脚立刻就有人急急忙忙奔了进来。
“不好了沐总管!”
沐惜追见来人是被自己派去客苑守顾的侍卫之一,心中顿如明镜:“是不是前辈为难你们了?”
“雪见愁嫌闷,直说要离开山庄,都快走到中庭了,我看他们几个实在是拦不住,这才赶来回禀,沐总管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这……好吧,带路。”
对於惹怒雪见愁会有什麽样的後果,沐惜追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雪见愁随手拔出一个侍卫的佩剑并将之架在他的脖颈上时,沐惜追只是悠然用食指搭住冰冷的剑刃,轻轻一推道:“三十年的窖藏女儿红,前辈可有兴趣?”
果然,雪见愁的面色瞬间一变,冷哼道:“算你识相!”语罢顺手把剑一丢,头也不回的往来时的方向走了。
“沐总管……”侍卫们低眉垂首的站成一列,面色犹带几分无奈。
沐惜追微微颔首,示意其中一人将被抢去的配剑拾起,莞尔道:“方才辛苦了,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不用守著了,去找沈云领赏吧,就说是我吩咐的。”
“多谢沐总管!”
见侍卫们离去时个个面露喜色,似是巴不得不要这份苦差,沐惜追顿感哭笑不得,转念思及大敌当前,一会儿自己还要费心应对个性比敌人更加难以捉摸的前辈,不由得一阵无力。
第十九章 一醉至死方休
在大多时候,雪见愁是个率性的人。但更多时候,抛诸世外先天的形象不谈,所谓的率性往往会演变为一种极端的任性。雪见愁喜欢饮酒,却不甚喜欢醉酒的感觉,这种矛盾就像理性告诉他要适可而止,事实上他正沈醉其中不可自拔。
三十年的窖藏美酒後劲十足。柔云遮过窗棱,斜阳西坠,映照玉人醉颜色酩酊。
沐惜追见雪见愁有些不胜酒力了,心下想著要去找沈云共商退敌之计,便不动声色的软言劝道:“前辈,你也累了,不如上床歇会儿吧?”
“还不够,再来。”雪见愁享受著酒後微醺的淡淡暖意,眼睫轻撩处眸光潋滟,“如斯好酒,一醉又何妨!有人若是食不知味,又何必勉强?酒留下,你可以走了──”
“……”沐惜追原打算放下酒盏就走人,此番听他这麽一说,拂在衣缘下摆处的手顿时僵住,半晌才讪然一笑,“方才是我失言,抱歉,扫了前辈的雅兴。”
雪见愁冷哼一声,倒也没有真的计较,两人仍是喝酒,只不过气氛较之先前已然不同。适才沐惜追心有顾虑,意不在酒,所以并没有感到多少醉意,然此刻心境迥异,醉意上扬得突如其来,当他猛然惊觉时,脑袋里只茫茫的搅成一团,一个在心底盘旋已久的问题蓦地自层层云雾钻出,当下便未经思索的喃喃道:“前辈,难道你从来不觉得寂寞吗……”
“为什麽要觉得寂寞?”雪见愁蹙眉不屑道。
“人之寿命虽然长短有异,但对每个人而言,年少轻狂的岁月却是同样短暂……常人的青春不过短短十数载,而前辈历经了近百个寒暑仍容颜不老,应是见惯了物是人非,似前辈这般天真率性……难道真是习惯成自然吗?”心中郁积时久,而今话匣一开,沐惜追理所当然的不吐不快。
“哈,原来你喝醉的时候是这个样子!”雪见愁慵懒的斜睨著眼,答非所问道,“你是平常憋太久闷坏了吗?有话慢慢说,又没人跟你抢!”
“我没醉。”沐惜追凝视著他,眸光坚定,“选择避居深谷,是因为害怕与外人结交吧?因为害怕面对物是人非的事实,所以前辈才选择了逃避……”
“住口,你有什麽资格对我评头论足?”雪见愁的眉宇间带上了些许薄怒,“不要以为你醉了我就会纵容你!”
沐惜追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前辈你错了。”
“你想说什麽?”
“就算一个人躲在深谷……就算身边的景致数十年如一日……前辈你都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把所有的兴趣都转移到与人类无关的巫蛊易术上,日复一日的打发漫长的岁月……未来漫漫,前路迢迢,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前辈……呃,难道你不是这麽想的吗……”沐惜追低低地呢喃著,语调微醺而明媚。
雪见愁默不作声,他的眼神清明,隐隐透出危险的味道:“我是不是太宠你了──丹枫?”
丹枫。丹枫。丹枫……哦,想起来了,这是在碧云谷的时候,前辈擅自为自己取的名字。
思及此,沐惜追微微一笑:“前辈,你为什麽生气?我说的都是事实吧?”
“既然你对我这麽有兴趣,我是不是应该略有表示?”雪见愁眼眸眯起,语带讥诮。
“唔……?”沐惜追不解。
雪见愁悠然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不喜欢物是人非的感觉,那又如何。当初我要你留在碧云谷陪我,你还记得你是怎麽回答的吗?”
“……不记得了。”
“……”
“但是,前辈为何不再问一次呢?”沐惜追望著他,眼神温润。
“反正你都不记得了,一次与两次有何区别!”
“有。”
“哦?什麽区别?”雪见愁狐疑的侧首。
“前辈问了,不就知道了?”沐惜追捉狭的笑。
莫名的,雪见愁忽然不敢直视他的眼。与平日的温雅沈稳不同,那双深棕色的漂亮瞳孔里似乎亮著光,一下轻佻的撩拨,一下又深邃的跌落,诱人在不知不觉中迷失方向的舵。
“喏,前辈……”不知何时沐惜追偎到雪见愁身侧,笑吟吟道,“再问一次啊!”
“无聊至极!”雪见愁气急败坏的推开他,怒冲冲道,“就算你愿意留在碧云谷又如何?你马上要死了,就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也很快就会变老变丑,总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最後剩下的还不是只有我一个?我最讨厌说空话的人!你给我滚,现在、立刻、马上!……唔!!……”
激忿的言语未毕,倏尔含糊消音,湿热的喘息瞬间湮没在另一个人温柔的啃噬里。
沐惜追见他终於安静下来,不舍的让两人的唇瓣略略抽离,低低道:“前辈……一定没有人对你做过这种事吧?”
房间安静得有些异常。雪见愁眯著眼,如假寐的虎豹,姿势慵懒,言辞犀利:“念在往昔情分,蛊毒、刀剑、咬舌自尽,由你任选其一。”
醉意稍退,沐惜追清醒了点,记忆缓缓倒回,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细想了一遍,面颊轰然又热,料想是自己太久不涉情事,此刻竟如少年一般轻易羞赧起来,丝毫没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