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演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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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仰看皇上一眼,双手持牙笏于胸前,徐徐出班。他身穿一品紫色大独科花右衽盘领大袖罗服,头戴展角漆纱幞头,腰束玉带,脚踏皂靴,虽是三十六七岁年纪,却稳练持重,颇有名相威仪。妥欢帖睦儿睡意不觉醒了大半。
妥欢帖睦儿原来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当皇帝,可大元皇帝的位子一直象是在等着他来坐。说来话长,当大元泰定皇帝崩后,太师燕铁木儿与诸王、大臣迎立图帖睦儿,他后来的庙号为文宗。文宗即位后,宫廷里争权夺利的事从未停息,有人说和世腊才是嫡长子,应当立他为皇帝,于是遣使者迎来和世腊,立为皇帝,他后来的庙号为明宗,却将已经做了皇帝的图帖睦儿立为皇太子。明宗数年后驾崩,文宗再次当了皇帝。妥欢帖木儿因宫中纷争之故,被迁到高丽,居在大青岛中,四面海水,可见者只有天、水与树,还有几个昏惫的老奴仆,无法与外面更多的人交往。那是他还不到十岁。他在孤寂中过了一年。明宗皇帝在世时,与宫女交欢太多,所生儿女自己都认不全。明宗酒后曾对人说过妥欢帖木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因这一句话,妥欢帖木儿成了无父的弃子,从高丽大青岛中迁居到广西静江。他走了数千里路,到了那里,抬眼一看,竟是一个穷荒之地,连一件象样的玩具都找不到。
不知是不是天意所设,还是大元的气数将尽之故,妥欢帖木儿一日不登大宝,大元的皇帝就得接二连三地驾崩。文宗皇帝在位不到三年,崩。大臣们又忙于寻找自己的皇帝。太师燕铁木儿请文宗皇后立太子燕帖古思,皇后不从,而命立明宗次子懿璘只班,这个人的庙号为宁宗。宁宗即位不过两三个月,又崩。燕铁木儿复请立太子燕帖古思为皇帝。文宗皇后没有什么见识,毫无争权夺利之心,她说,我的儿子还小,妥欢贴睦尔在广西,今年十三岁了,实录上写得明白,他实是明宗的长子,礼当立他做皇帝。文宗皇后的话很管用,大臣都觉得有道理,一致赞同。朝廷命一位中书省左丞带着一行人来静江迎接妥欢帖木儿。在当地摆开皇帝规模卤簿 ,壮观得很。妥欢帖木儿正在玩自己用木头做的车马,抬头一看,仪仗队实在威风得吓人,在广西亘古未见,将妥欢帖木儿吓哭了。中书左丞将他带到大都,太师燕铁木儿来城门外接见他,与他同车而行,将他当做大人看,详说朝廷迎他做皇帝的意思。妥欢帖木儿年纪太小,没有见过世面,一路惊恐,吓得说不出一句话,燕铁木儿却生了疑心,以为这个孩子不信任自己,致使妥欢帖木儿久不得立。直到燕铁木儿死了,皇后乃与大臣定议立妥欢帖木儿做皇帝,不要再拖延了。如此折腾,皇帝的大位终于轮到他坐了。至顺四年六月己巳日,妥欢帖木儿即位于上都。皇帝是别人让他当的,他从小就没有当皇帝的雄心,也没有受过帝王之术的教诲,做不好皇帝,真不知要埋怨谁。
他登基的当月,大雨不止,京畿水平地丈余,饥民多达四十余万。陕西泾河水溢,关中水灾。黄河大溢,河南水灾,而两淮却大旱。
至正皇上并不知自己有多少治国才干,反正他在尽力为之,眼下最忧虑的是四方盗贼与数年河患之事。他近日身体不适,此次早朝颇有些带病理政的作风,想给大臣看看他立志做明君的姿态。
皇帝说道:“近月颍州盗贼四起,夺了城池,杀了官吏,黄河边上连修河的民夫也要造反,阿速卫军向来以勇武闻于世,如今却平不了几万盗贼,十万人马竟为盗贼所败。几年前浙江方国珍作乱海上,断了海运粮道,朕令江浙左丞孛罗帖木儿去讨伐,也打不过。早几个月,大都大雨不止,雷击宫殿,城墙倒塌,泰山崩石,恐怕都是不祥的事,——众卿议一议,到底是何事触动了天怒人怨呢?”说时,连声叹息。
脱脱出班,问了圣安,奏道:“臣以为国家积弊非一年矣。”于是历诉朝廷弊政,官吏贪酷,民间疾苦,直说得至正皇上厌倦起来,忙问:“我朝诸部兵将,向来神勇无敌,如何对付不了几处盗贼呢?”
脱脱道:“各地平贼不效,臣以为其因有三:其一,今天下承平日久,兵不常用,以致兵惰将钝。今日兵将,已非世宗时的兵将;其二,将帅袭其父祖旧部,例皆膏粱纨绔子弟,唯声色是务,盘剥是习,诸部军中有膏粱子弟连十石的弓都拉不开。士卒不是老病便是幼弱,器械颠倒都不知道,更何谈上阵去搏斗击刺?其三,将官不知存恤,百户千户以上的将官日复侵削,困苦疲弊,军需又不能及时供给,因此兵无斗志,将少战心。江淮有一撮盗贼,算起来不到一千人,聚集山中一道宫,纵横出没,略无忌惮,前后三月余。三省拨兵,竟不能收捕,杀伤官军无数。天下盗贼都将官军看成是朝廷养着的废物。”
皇上听了大为不乐,问道:“难道就等着盗贼杀到大都来么?”
脱脱之意在恐吓皇上,皇上一怕,就会全盘听他的平贼之策。脱脱不失时机地抚慰道:“皇上不必深忧,依愚臣之见,盗贼虽众,其实不过是饥不能食,寒不能衣的汉人与南人。他们平时是田野村夫,一哄而起,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不过是乌合之众,蚁聚之兵,万难挡得住王者之师。臣之弟也先帖木儿,现任御史大夫,颇知兵书,付他精兵十万,数月间便可平息。”
皇上轻吐了一口气,点点头说:“丞相这一句话,朕心甚慰,就等着他能大唱凯歌之时,朕定将于都门之外迎接。”即着翰林院草诏,命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知枢密院事,与卫王宽彻哥时率大军十万出征河南妖寇,各赐钞一千锭,从征者将士皆有赏赐。河南卫辉路是朝廷封给卫王宽彻哥的食邑,此次让他同去,是想让他与当地官兵共助征伐之事。朝上有几个省、院、台的官员有异议,听了皇上如此一说,也都不再说话了。
脱脱在丞相府中摆了几桌酒,请了卫王及从军诸将等。席间,脱脱对众人说道:“卫王携舍弟此番远征,不比寻常,朝廷安危,河南存亡,皆系于此。用兵先须谨慎,不可大意。朝廷上想必已经有人在议论我们兄弟二人,或说下官所用非人,或说下官心存偏袒。下官也不计较,在此酒席间只说两句:古人所云举贤外不避仇,内不避亲。此时正是国家多事之秋,下官顾不得物议了。况且出征关乎生死成败,不是到蓬莱去寻仙,可以长生不死。朝廷上有人争着要去,下官向皇上举荐,让舍弟与他置换。”
卫王宽彻哥笑道:“丞相多虑了。令弟熟读兵法,胸多谋略,与他同征河南,小王放得下心。朝廷上的是非,不必过多挂怀。年初修治黄河,本是利家利国的好事,廷议之时听说也有人不赞成,何况此次用兵哩。”
脱脱道:“朝廷是非,下官所见多矣。只是征战之事,让我挂怀不下。舍弟是下官举荐的,胜了自是皇上的恩威所在,败了则不才知罪。我以薄酒一杯,敬献诸位。”
也先帖木儿站了起来,将酒饮尽,慷慨地说:“在下初征,志在必胜,王师所到之处,便是皇威降临之时。昔者《司马法》云:‘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朝廷兵马便是天子仁义的正师,讨伐的人不过是盗贼的汉人和南人而已,何所惧怕!”
脱脱看了看弟弟,微笑着说:“你有斗志便好,不过征战之事,不比纸上谈兵。皇上亲口对我说了,你得胜之日,皇上将在都门外迎接你们。”
也先帖木儿道:“贤兄请宽心,愚弟当不辱使命。”
在座有集贤殿大学士、中书平章政事柏颜,知枢密院事亦怜真班,中书参知政事玉枢虎儿吐华,宣政院使月鲁不华等人,听了也先帖木儿的豪言,私下议论起来。柏颜却与玉枢虎儿吐华耳语道:“此次出征胜了便好说,败了一定有人弹劾丞相,且等着看热闹便是了。”
玉枢虎儿吐华道:“皇上如今都听丞相的话,败了一回也好,让皇上知道甚么人可用,甚么人不可用。”
却说也先帖木儿与卫王领了十万兵马,雄赳赳地出了大都城门,一路上车辆数千,带着无数金银布帛。到了河南江北行省,地方又供给军需巨万。
大军在河南行省境内行军十余日,隐约望见了上蔡城。上蔡城守将是韩咬儿,城内不过数千民兵,几百户人家。咬儿本是一个田野村夫,不知守战之法。平时城门洞开,贾客出入不断。也先帖木儿兵临城下,咬儿才着了慌,下令关闭城门。也先帖木儿想起兵法有云“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早就令几百兵士化作客商混入了城中,到了攻城那天,城中几百人一发夺了一道城门,城外兵马涌进去,不消一个多时辰,上蔡城被官兵占领。韩咬儿无处可逃,被官兵拿住。也先帖木儿骑马入城,心中得意。他下令将韩咬儿在军中斩首,将人头装在一只木盒中,以快马速递朝廷。不多日,人头传到大都,至正皇上惊喜异常,忙传旨犒赏。一时朝野大悦,脱脱也松了一口气。
脱脱以为中原之乱,从此可以一城一池去收拾。但他如何知道,他个人与大元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如今且说邳州 有一个豪杰,人称李二。他长得浓眉巨眼,虎背熊腰,嘴边挂一部落腮胡须,生性豪爽仗义。他臂力很大,腕力惊人,善使两条虎眼铁鞭。至正四年因那场黄河大水,河南、山东饥民拥入邳州,沿途饥死病死无数。李二世代务农,家财虽然不多,却慷慨将家中所剩的一仓芝麻拿出来,煮成稀粥,救济饥民,一时义名大振,众人都唤他“芝麻李”。
他不安心务农,又不会经商,生于末世,总想图个出人头地。颖州刘福通举兵一反,他估计大元朝的气数快要尽了,决意也要反了朝廷,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芝麻李有一个邻居,名叫赵均用,三十七八岁,身长七尺,单眼皮,长着一副黄骨查脸,微有些髭须,小时识得《千字文》,还在村塾里读过几年《四书》,因有些智识,被村里几十户人家推为社长。平时,芝麻李与他颇有往来,论议时弊,无话不说,意气十分相投。芝麻李听说刘福通举事,去找赵均用,想试探他的意图。芝麻李先说了一番大道理,半天后才含糊地说:“我听说刘福通起了兵,官军奈何他们不得。你我都是汉子,生在当今,当有一番作为,博取半生富贵——”
赵均用早听出芝麻的言外之旨,笑问:“你向来快言快语,今日怎的说话支吾起来了?我且问你,想反,有甚么好计策?”
芝麻李拍案大笑道:“赵社长果然是我知心人,要反,先得交结一帮豪杰才是。”
赵均用笑道:“老李,我想只有你有这个胆量,我却无这个胆,你出来首倡大义,赵某不才,愿意相从。我与当地人颇熟,你要何人入伙?乡中某人可用,某人不可用,我大多知晓。”
芝麻李说:“村里樵夫彭早住,听说有一身好武艺,使得一把好斧,有万夫不挡之勇,他不入伙,我不敢动手。”
赵均用说:“这事好说,我可以去请来。”
芝麻李说:“请来他便动手。”
赵均用说:“不难不难。”
当天赵均用便来到彭早住家,一进院门,彭早住赤着上身,露出浑身好肌肉,卷起裤腿,黑毛蒙茸,正蹲在院里磨斧。赵均用问他:“老彭,你磨斧做甚?”
彭早住站了起来,答道,“官府不足靠,我日夜在州县衙门前等待赈济,快饿死也,一口粥吃不着。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