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我的1957年-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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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淑莲生完第二个孩子不久,在开家属会时,同×副场长邂逅而遇。
×副场长自从认识了黎淑莲这位老乡后,便不断上门,送给她一些糖块、饼干,还介绍她认 识 了自己的老婆。他的老婆以女人的同情心,认识她之时就说:‘你以后有啥困难就来找 我。‘后来果然送给她一些胡萝卜之类,在蔬菜奇缺的农场,也就算是佳肴了。该 副场长作威作福,没多少正事可干,性喜打猎 ,还有个骑着骆驼打猎的癖好。当他兴致勃 勃地在戈壁荒原上打完了猎,常会顺路拐进黎淑莲的家里,问长问短,说些不三不 四的话。说是打猎回来,奇怪的是他似乎从未打着过什么猎物,来到黎淑莲家,总是两手空 空。贫苦农民出身的他,斗大的字认不得几个,对知识分子出身的右派们倒是有着深仇大恨 ,动不动就在黎淑莲面前流露:‘右派分子一个个都是棺材瓤子!‘我的难友方正儒的老婆 生了个男孩,全家人正为在四工农场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如何把孩子抓养大发愁。×副场长听 说 后带着怪笑,嘲讽地对黎淑莲说:‘右派分子还兴风作浪,方正儒的老婆还生了个男孩!‘ 方正儒两口子在无奈中后来把生下的男孩送给了四工农场的理发员,理发员以后去了陕西, 方正儒至今也未能找到自己的亲骨肉。
再说黎淑莲从他那嘲讽的笑容里,意识到,他认为右派分子就不该生育,该断子绝孙才 是。不久后,他又提出‘场部的王干事没男孩,把你的小儿子送他算了。‘黎淑莲见他 心怀叵测,还没顾上回答,他又加了一句:‘把大男孩也送人算了,要孩子干什么!‘黎淑 莲一口回绝,再难,也不能把亲骨肉送人!
后来,他干脆下了命令,不许当丈夫的赵贵春回家住宿,在机修厂‘职工‘的集体宿舍 给他安排了个铺位。赵贵春只能顺从,不能跟他对抗,更不能说什么。刀把子攥在他手 里,如若对他略有不敬,他知道该怎样处置一个阶级敌人。几年来,苦难中的赵贵春一直庆 幸自己有家的幸福,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光顾,不安和愁闷便笼罩了这个家。妻子对 他仍一如既往地体贴温柔。对那只老狼他不能不怨恨在心,作为丈夫的尴尬地位他无法忍受 。在10月份口粮减为24斤后的严峻日子里,赵贵春和妻子最后作出决断,由妻子和俩孩子回 赵贵春的长春老家。此时,妻子已将全家4口人当月的口粮买来,她将全家人省下的面粉全 留给了丈夫,这有限的面粉,在11月的非常时刻,保住了丈夫宝贵的生命。黎淑莲手里拉着 不到3岁的大孩子,背上背着7个月的小男孩,登上了东去的列车,又跋涉在数千公里的返家 途中。这次去的目的地是长春。
父母寄给我的糕点来了,我到场部的小邮局去拿,看到包裹的布很旧很薄,下面已露出个小 洞,邮局的小伙子把包裹用秤称了一下,表示分量是够的,其实这就不言而喻了。他的粮食 定量肯定也减了,食品对于他很需要,从包裹下面的小洞里肯定有些糕点渣儿进了他的嘴, 而他未把糕点全部私吞,我还应感激他。把糕点拿回宿舍后,我给女伴各分了一块,也就是 意思了一下,这数量极少的糕点,有油又有糖,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无异于天国来的珍馐。 父母从兰州给我寄来糕点很不易。当时,兰州的糕点已按人口定量供应,他们已吃不饱饭, 这寄来的1斤左右糕点是从大家的嘴里抠出来的。父亲在寄给我的信中还附了伐夏的一封信 ,伐夏的信说,他们现在都在食堂吃饭城市也实行了食堂化,今天他们在食堂吃了油饼 稀饭,他吃得很饱。这些话完全是为了安慰我,而我竟信以为真。
有一天,王桂芳的爱人赵振荣来看她,下班时,我看见他俩并排坐在王桂芳的床上说话,过 了会儿,赵振荣就走了,他走后,我注意到王桂芳的床上多了个一尺多长的小木箱子。过了 几天,我们才得知:赵振荣失踪了。石天爱、小徐和我心里都明白,是严峻的粮食形势,逼 得他逃跑了。他逃跑绝不会像那些‘职工‘一样,留在安西的家里,而是远走高飞了,农场 的干部要追捕也是无法。王桂芳的嘴自然是闭得紧紧的,纹丝儿口风不露,他们两口子在关 键时刻头脑很清醒。
我们再也想不到,过了几天,杨振英又宣布:11月粮食定量减为15斤。干部家属也一样,一 律减为15斤。理由很简单,农民的口粮都是15斤,我们不能特殊。而且讲明,场里要抽调一 部分人去搞代食品,安西有一种野生的碱菜子,产量很多,可以代替粮食补充不足的口粮。 杨振英并立即作了安排,从场部的‘职工‘中抽调一二十人,第二天就出外搞碱菜子去,宣 布了名单。
我和女伴们心头都罩满了乌云。我们身处戈壁深处,与外界完全隔绝,真不知外面的世界究 竟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议论。但我还是把这里农场一再减粮,11月减为15斤的消息写信告 诉了景超。我知道,他的景况肯定更差,而减粮已成为我们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不能不告 诉他。
搞碱菜子的队伍庞大,尽管碱菜子在安西产量也大,因为系野生,饥饿的农民也在收割,农 场队伍庞大,也有抢收、争取多收的意思。
我的难友一部分也被派去搞碱菜子。巧的是,他们采集碱菜子的地方,正是十工农场前年种 撞田的西湖。1958年,仅三大队种撞田就收了20多万斤小麦,而今四工农场派大队人马去抢 收的却是一种野生的碱菜子,只能在大灾之年充当代食品的草子。由于是到远离农场的荒野 里去采集,行动上相对多少有了些自由。杜绍宇、方正儒、王俊文、梁振光等10人是一个组 ,带队的是个武威民工刘光华,住在一个大帐篷里。此时,他们饥肠辘辘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而且更严峻的日子即将来临,再过些天,每人每天的粮食定量就要减成半斤,鬼门关正在 向每个人逼进。每个人都忧心忡忡,谁也不愿意等死!
白天在采集碱菜子时,他们发现附近有生产队的羊群,有个牧羊人在活动,到了夜间,大家 凑足了钱,便派出杜绍宇、方正儒二人去和牧羊人谈判,任务是无论如何也要说服牧羊人卖 一只羊给他们。开头,牧羊人一口回绝,队里的羊,他无权出卖。杜绍宇和方正儒送过去一 支又一支的香烟,一口一声地叫着‘老哥‘,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再三再四地从各方面 说明此事可以做到绝对保密,队上领导绝不会得知,吃到肚子里消化了的羊肉,队上领导怎 么会看见?翻年开春母羊又要下羔,羊的总数目不会少,老哥大风大雪天在荒野地受苦放羊 ,队长在家里的热炕上吃香的喝辣的,工分不比老哥你记的少,挣的比你只多不少。你 卖给我们一只羊,手头宽便些,扯几尺布,给娃娃买几块糖吃一下,就不犯难了,救了我们 的急也救了我们的命,两相方便的事,求到你门上了,你又何苦不答应,请行个方便嘛!这 些 近似苦苦哀求的话语,终于打动了牧羊人的心,何况,除了绝对安全保密,牧羊人还会得到 实实在在的一笔钱,双方议定一只羊卖20元。牧羊人虽放着队上的一群羊,自己真正一贫如 洗,20元也算个不小的贴补。生产队里的人此刻虽然也饥肠辘辘,但没有人会同他做这样的 交易,首先是没有人能付起这笔钱,再则就是有人能付起这笔钱,他们之间也不敢做。没有 不透风的墙。在那个年代,谁家宰了一只羊,全家人吃上了羊肉,会立即被左邻右舍知道, 然后传遍全村,成为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不说人们传播,就是交易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吃了 羊肉的人嘴里喷出的膻腥气,也会使秘密暴露无遗。这样,至少放羊的美差就得丢了,队长 会换上对此差事觊觎已久的别人,或是换上队长更加信任,能够给自己更多好处的人。在 那饥饿的年代,牧羊人偷喝羊奶,偷吃羊肉哪怕是吃死羊肉,都是常事,队上一般都不 管,也无法管。所以,放羊的活是别人羡慕不已,无法争到的美差,牧羊人对这一切心中都 似明镜般亮清。最后交易做成,他心里安然熨帖,喜不自胜。这意外的财路真是如同天上掉 下来的,还十分保险。
杜绍宇、方正儒赶着羊往回走时,大喜过望。一路走着,俩人又动起了脑筋,我们费尽心机 磨破嘴皮子买来的羊,理应自己先享受多享受一点。他们找到一处避风的低洼地,决定先杀 了羊,把羊的心肝肺先自己吃了,背回羊肉大家再分而食之。
荒野里枯败了的野草、草根随处都是,一会儿,他们俩便烧起一堆篝火,用一把小刀剖开羊 的胸膛,从中取出热热的心肝肺,抛入篝火中烧烤。等烧得没有了血腥气,先从最容易熟的 羊肝吃起,二人分食,然后再吃心肺。多日来没见过荤腥,胃肠有了羊下水的滋润,浑身都 觉得分外的舒坦惬意。
眼巴巴等着他俩买羊归来的难友们,终于看见他俩背着已经宰杀了的羊回来,都兴奋极了。 杜绍宇笑着说:‘羊买回来了,也杀了,我们把心肝肺先吃了!‘激动不已的难友们对他们 能想方设法买回一只羊感激不尽,谁还会怪罪他们吃了羊的心肝肺呢。大家七嘴八舌地连声 说:‘吃了就吃了,买来就好,买来就好!‘有的还说:‘该犒劳犒劳你们,吃了心肝肺算 个啥,你们买来羊是立了大功啊!‘羊被麻利地剥了皮、剁成小块,在他们外出时带来的大 锅里煮了一锅。10个人坐的坐,蹲的蹲,睁大了眼睛,全都盯着锅里翻滚着的肥羊肉,闻着 肥羊肉不时散发出的香香的气味,久违了的香香的气味!‘垂涎三尺‘,正符合此时的情景 。羊肉煮得能咬嚼得动时,大家就递上饭盆,在每个饭盆里舀上几块肉、一两勺肉汤。每个 人立即都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口腹的享受达到了极致,内心的满足与幸福感,也是达到了 顶峰!留在农场的难友们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荒野里吃上肥羊肉,而且是10个人吃一 只整羊!
杜绍宇、方正儒由于有了这次交易的成功,成为大家心目中的功臣、英雄。当强权者用饥饿 欲置众人于死地之时,是他俩冒着极大的风险,极其机智地买回一只羊,在大家的心中展示 出希望。仅仅是一只羊,就驱除了几天前还厚重地蒙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而向每个人心中 展示了活下去的希望。在渺无人迹的荒原上,没有热烈的鼓掌,也无高声的吹呼。这些自认 为有了生之希望的受难者,从此便每日里筹划着如何再做下次的交易,再来一次饱餐羊肉的 幸福。
他们都是取消了工资,只靠30元左右的生活费过日子的人,买了几次羊后,便手中拮据,无法再掏钱买羊了。为了活命,他们胆大包天,开始偷窃牛羊。一次,方正儒和杜绍宇注意到 有个牛圈里圈了二三十头牛,牛圈靠外只有低低的矮墙。到了半夜,他二人偷偷摸进牛圈。 此时,圈里还住着放牛的牧人。方正儒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靠矮墙的一头牛犊身后,小声对 杜绍宇说:‘你从牛屁股上抬一下!‘杜绍宇从牛屁股上使劲一抬,说时迟,那时快,方正 儒已把牛犊从矮墙上翻到了圈外面,二人快速轻轻地跑到外面, 用半截麻绳把牛犊拉上就往驻地走。离牛圈已有了一二百米距离,在一个僻背处,方正儒拿 出麻绳,把牛犊的前后蹄子捆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