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我的1957年-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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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我想得更多的,还是如何在“改 造”自己的问题上多下功夫,想得很实在,确实也在争分夺秒地表现自己,在劳动上狠下功 夫,狠出力气,做出非凡的努力。天冷以后,记得有一次让大家突击翻整一块地,我也参加 了。我已多日没干过拿铁锨的活了,便甩开膀子大干了起来,穿着棉衣的我,一会儿便大汗 淋漓,解开了棉衣的全部纽扣。再看看周围的男士,有些也并不如我那样拼命。我拼命,是 因为我承受着双重的苦难,我的和他的。我拼命,是为了争取早日改变目前的处境,好进一 步帮他脱离苦海。然后,我们的俩孩子也才能得救,我们才能跟孩子们在一起。可怜的孩子 ,他们原应该跟别的孩子们一样,有一个无忧无虑欢快活泼的童年,但他们小小年纪长久地 连父母的面也见不到,让孩子们也苦熬苦度岁月,这虽也是我尽量不去想的,却又时时刻在 心上。我痴痴呆呆地,一心只想着改造,改造,拼命,拼命!真是到了可笑而痴迷的地步。 而在当时,这一切就是如此真实,沉重酷烈的苦难使我别无其他选择。用橡皮膏贴血口子,果然不错,特别是手指上的大口子,用橡皮膏缠上一圈,伤口不接触风 寒冷冻,很快就愈合了。如果再裂开,就再贴,减少了许多疼痛。
到10月下旬,我们的冬装就全部上身了。在来农场前,我拆洗了归棉衣,把原来6两棉花的 薄棉衣,絮得厚厚的。做缝纫工人的四表姐苏佩琳替我做了一条厚棉裤,用了3斤棉花。棉 裤送来时,我惊讶不已,因为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厚的棉裤,更不用说穿了。但四表姐极肯 定地说:“你不要嫌厚,就要这么厚才不受冻。”现在我穿上了絮了3斤棉花的棉裤,手放 在裤子上大腿部分,一把都捏不透,手指接触不到大腿上。穿上这么厚的棉裤,真是浑身都 觉得暖和。俗话说:“人暖腿,狗暖嘴”嘛。小徐和石天爱她们没有我这么厚的棉裤,在棉 裤里又加穿了绒裤。此外,我们都有短大衣。单薄低劣的方头巾已不足以御寒,我买了两条 儿童用小毛巾缝在一起,衬在方头巾里面围在头上,倒也解决了问题。
随着气温的不断下降,我们冰窖似的宿舍里,既无火炉,又不烧炕,睡一夜,人的体温始终 无法把被窝褥子暖热。我的厚厚的被子上盖着皮大衣,棉褥上还有一张狗皮褥子,怎奈这些 皮的、棉的铺盖,都同室内温度保持一致,据说安西冬季的最低气温为零下30摄氏度左右, 仅仅依仗我们三十六七摄氏度的体温,反差如此之大,又怎能把铺盖暖热呢?每夜,我都忍 着彻骨的冰冷,打着冷战钻进被窝。进了被窝后,最难放置的是一双脚,伸展腿一直放下去 吧,冰冷的脚还要吸收厚厚的铺盖里反射过来的零下几十摄氏度的寒冷,真像受刑似的。两 只脚就那么大,铺盖的体积大多了,反射过来的寒冷量相应就大得多,可怜的脚,它们怎能 经受得住?这种冷冻的痛苦,很难忍受,我只是浅尝辄止,略伸出腿一试便立即收回作罢。 为了缩小身体与零下几十摄氏度的铺盖的接触面,我经常采取的睡姿是用一只手抱住膝盖, 两只脚尽量靠近屁股是两只早就不脱厚棉线袜子的冰冷的脚,身体蜷曲如虾米状。就这 样,还要在战栗中苦苦挣扎,上下牙齿磕打得咯咯响,在牙齿的磕打声中喘息呻吟,像是在 忍受鞭子抽打的痛楚,好久好久,才能慢慢安静下来,通夜还只能保持这样的睡姿,一动也 不动。因为动一下,就意味着大面积彻骨冰冷的再度袭击。刀割似的彻骨冷冻,令人再次 呻 吟战栗。睡觉真成了受罪。到天亮时,不仅浑身不觉得暖和,因为整夜一动不动,还全身这 儿那儿的疼痛不止。初到农场时睡觉的香甜幸福,已远离我们而去!
痛苦的睡觉,睡觉的痛苦,这又是一种新的磨难,一种谁也未尝经历过的磨难。但,否极泰 来,我们到底还是想出了对付的办法:干脆,和衣而卧,袜子当然也不脱。这样,白天穿在 身上的棉衣棉裤本来就保持了一定的温度,它们阻隔了铺盖的寒冷,使不能直接传导到身体 上,倒是使之发挥了防寒保暖的作用,我们才又暖暖和和地自在地睡上了囫囵觉。到天亮时 ,一觉醒来,下了炕,全身还热热和和的,只觉舒适非常,而无感冒之虞。谁会晓得,在安 西酷寒的日子里应该如此睡觉,真是想也想不到啊!以前我下乡采访时,最穷苦的农民冬天 也有热炕睡,没有热炕睡的农户就没有,因为没有热炕就过不了冬。疏勒公社对此却未做任 何安排。从此,在整个冬天,我们再也无法换洗衬衣衬裤。每个人身上长满了大大小小不计 其数的虱子。在痒痒得难受时,临睡前,我们只好解开衣襟,在昏黄的小煤油灯前捕杀一番 。好笑的是石天爱,她觉得身上痒,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们说长了虱子,让她解开衣襟, 帮她找出虱子给她看,她大吃一惊,连声说:“我的妈呀,衣服上怎么会长出虱子,这可怎 么办呀!”原来,她和母亲从小在天津过着豪华富裕的生活,有佣人服侍,衣服、被单都每 天换洗,她根本不知道衣服里还会长出虱子,也从未见过虱子。老殷对于我们外屋里发生的 一切,充耳不闻,也不吭声。石天爱曾经有过的阔绰生活,她如同我们一样,连边也没沾过 ,大概也很看不上。她是个充分接受了共产党思想熏陶的历史反革命。记得夏天有个工人家 属来我们宿舍闲聊,天很热,石天爱热情地问:“要不要喝点凉白开?”工人家属不知所云 ,石天爱又接连问:“你要不要喝点凉白开?”工人家属仍瞠目不知所以,便说:“啥?你说 的啥。”小徐听不下去了,有点急躁地接上说:“你就说是冷开水不就行了嘛,人家就不知 道什么是凉白开,你就不能改一下说法吗?”石天爱于是又再一次地问:“你喝不喝冷开水? ”究竟是石天爱故意拿腔拿调地为了表示她大城市里人的身份,才一口一声地把冷开水说成 是凉白开呢,还是她不了解这里的普通人就不懂什么是“凉白开”?在这种场合,老殷虽不 说什么,从她的眼神里透露出的是看不惯及无法说出的反感:解放都这么多年了,谁会和普 通的劳动妇女这样说话呢?
在这个寒冬,灶上有些日子常有羊肉炖胡萝卜,每人一份,价廉物美,很解馋。后来才知道 ,这羊肉,是黄羊肉,是我的演出伙伴,说相声的徐保安,从荒原上狩猎打来的野物。徐保 安是原武威步校教射击的军官,我们在演出活动中就得知,他几次在北京的全国射击比赛中 都独占鳌头,后来还成为国际射击比赛的裁判。他戴一只瑞士劳莱士的手表,说这只表在北 京王府井百货大楼挑选时就经受住了考验,他在拿表时没小心失手把表掉在了坚硬的水磨石 地上,从地上拣起表来一看不仅没有一点外伤,秒钟的“噌噌”声仍不绝于耳,一切正常。 这只表当是他在北京参加射击比赛时购得的。邹士杰是个极善于在我们这伙人中“调动积极 因素”的领导,在演出活动中得知徐保安是个神枪手,当时就议论过让徐保安冬天打黄羊, 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到了冬天,便立即付诸实践。徐保安也是个被开除了军籍的右派分子 、货真价实的阶级敌人,让阶级敌人掌握武器去打黄羊,从当时共产党的政策及国内的政治 形势来说,都是绝对不允许的。仇视党仇视社会主义,从人民的行列中被排除在外的右派分 子,是不会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的,把枪枝交给他,按照既定的逻辑,他就会把枪口对准人民 ,射出仇恨的子弹。而徐保安例外地受到了信任。保卫部长也是个陕北人,把一支长枪发给 了他,徐保安提出,在平坦广阔的旷野,黄羊奔跑很快,要坐在大卡车上追赶射击,才能射 中。场里立即配备了一辆解放牌汽车,司机很年轻,对开车追杀黄羊特别来劲。这是一个初 冬的中午,徐保安就坐在司机旁边,摇下车门上的玻璃,把枪口伸向窗外。保卫部长和三大 队的统计高仲君坐在敞篷车上,跟随前往。来了,来了,前方出现三四只黄羊奋蹄飞奔,徐 保安在奔驰的汽车上瞄准其中的一只扣动扳机,只听“叭”的一声,一只黄羊应声倒地。车 上的三人都激动地大喊:“打中了,打中了!”徐保安只笑了笑,并不说什么。在他脑海里 飞过的,还是在北京体育馆射击场上激动人心时刻的情景。在国内的射击比赛场上,他曾多 次独占鳌头,站在飘荡的五星红旗下,在国歌声中心情无比激动地领奖。作为国际裁判,对 苏联和东欧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运动员们作出裁决英俊潇洒的姿态,还浮现在他自己眼前。 但,那些场面那些情景尽管还历历如在眼前,却都已过去了,永远不会再出现……现在,他 射击的对象只是黄羊,而没有一个比赛对手。为了改善大家的伙食,他愿意多多地射杀黄羊 ,而当年一个驰骋国际射击赛场的裁判,一个多次在国内的射击场上独占鳌头的名射手,如 今只能把黄羊作为靶子来射杀,又是怎样的悲哀,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村猎手罢了, 他的心头掠过阵阵酸楚,笑容很快就褪去了。年轻司机在胜利的欢呼中脚踩油门把车飞速开 向黄羊倒地的地方。车刚停住,高仲君和保卫部长就跳下车去,两人抬起流血的黄羊扔进车 厢。然后,开着汽车继续寻找黄羊的踪迹,再追杀。大半天,他们先后共猎获7只黄羊。
7只黄羊都送到了伙房。炊事员们在剥皮开剖黄羊的时候,高仲君走进去细看,不禁为徐保 安高超的枪法惊叹不已:射中7只黄羊的子弹,个个都是从肩胛骨穿进,射中心脏,每只黄 羊都如此毙命,无一例外。徐保安弹无虚发,真是每一颗子弹都射中了一只黄羊,并使其立 即毙命。炊事员们一面剥皮开剖黄羊,也因为发现了徐保安高超的枪法而赞叹不已:“人才 啊,人才,好人才!到哪里找这样的人才去哩!”
原共产党员徐保安的右派言论,据说主要是只强调自己的勤学苦练,不承认党的培养教育, 从而构成了 反党,他常说:“培训班100多人,都是党培养教育的,为啥就我一人拔了尖,到北京比赛 还是我得的第一名,别人咋上不去?不就是因为我勤学苦练,比别人下的功夫深、功夫大!” 他把党的培养教育,只放到了次要的地位。这绝对不行。40年后,在本书定稿之际,高仲君 还评论说:“徐保安不仅是勤学苦练,他还是有相当天分的人,多次在全国射击比赛中得第 一名,没有天分,仅仅靠勤学苦练也达不到。”再则,鸣放前夕,他正好回到河南 老家探亲,看到家乡人民因为统购过头缺粮吃,回到部队上就向领导作了反映。到鸣放时, 就大胆说:“家里人饿得嗷嗷叫!”这两条,就使他落到了目前的处境。
第八章红火的演出与演出的
元旦时,全场又有过一次文艺会演。会演前,在全国风行一时、以东北民歌为基 调的小演唱《小拜年》的脚本传到了十工农场。曾芳煜他们看到后非常高兴,立即紧张排练 ,在元旦演出。曾芳煜演上丈母娘家拜年的姑爷,小徐演女儿,我则演丈母娘。另有10多个 伴唱的群众演员,班底很硬。我哪知道演唱中的老太婆是怎么扮演的?好在曾芳煜、李佐亭 他们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