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我的1957年-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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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的悲伤与凄苦之中。 现如今回首往事,我真愿意把那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早已失落了的故事全都重新拣起,在心 里再细细地过一遍。毕竟,因为年代久远而失落了的故事,不论它欢快温馨也罢,凄迷伤感 也罢,它们都失落在我一生最美好最令人神往的青春年华里。受难的青春依然闪光。尽管青 春一去不复返,而我仍愿咀嚼个中特殊的人生六味,再再咀嚼,再再消受。
再说,报社和我们同来的赵秉仁、杜博智,原来都分到了四大队,此时也都参加了县上的炼 钢大军。这支炼钢大军的主战场设在安西县西北方叫作大泉的地方,离星星峡不远,已接近 新疆。参加者近千人,有县上的干部职工,从全县各地抽调来的农民,河南、四川等省来的 盲流人员、支边青年,再就是从十工农场去的工人及我的难友们。
大泉炼钢的全过程,杜博智都参加了。炼钢所在地是苍茫的荒野戈壁,没有房屋。他们9月 初去时住在帐篷里,先用1尺多高的坩锅炼铁,因产量太少,很快又决定建造土高炉。他们 的工作先是打土坯,每天早晨,先在沼泽地边选好做土坯的场地,从沼泽地里用铁锨挖出一 大堆泥,堆好,在模子里铲进泥,抹平,端着模子快速奔跑,脚下发出“噔、噔、噔”的响 声,把模子里的泥坯倒出,放在远处一行行排列整齐。每个人每天要完成五六百土坯的定额 ,十分辛苦劳累。此时,安西的骄阳还十分炙人,打好的土坯晒上两三日也就干了,可以码 在一起备用。杜博智是陕西蒲城的农家子弟,从小就有劳动习惯,我们坐火车来安西的路上 ,景超在酒泉下车后,他就坐在我的对面,曾谈笑风生,用他那陕西高腔慷慨激昂地表示: “再过三年,也许我们会评成劳动模范,再坐上这列火车,回兰州去参加省上的劳模代表会 呢!”真是天真之态可掬。
说起杜博智当右派也有他自己的特殊经历。
杜博智是在他的家乡陕西蒲城1949年春解放后参加工作的。他是农家子弟,家境比较困难 ,但他学习刻苦努力,一直是班上的好学生。家乡解放的那年,他才是个初中生,16岁。参 加工作时,他的初衷还是继续上学,招收他们的干部也说可以继续上学。他1949年5月17日 离开蒲城县中赴大荔干校学习。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他入学的第二天就到大荔新华支社
当上了机要员,8月由大荔而入了西安城,成为中共西北局的机关报《群众日报》的工作人 员。兰州解放后,他也到了甘肃日报社,任机要员、电讯组副组长、机要秘书,到50年代中 期成为总编室的时事编辑。他年纪轻轻,职务一般,却曾是报社非常活跃的人物。他是共 青团的支部委员。1953年6月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在我的印象中,他工作积极, 很健谈。50年代初期,编辑部总共人数只几十人,编辑部开大会时,杜博智也参加。当时的 民谚云:“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甘肃日报》作为甘肃省委的喉舌,对工作人 员在政治思想、政策水平方面的要求很严格,通过学习讨论,来提高大家的政策和理论思想 水平自然是很重要的一个途径。在学习讨论会上,杜博智经常无视于编辑部众多的编辑记者 ,会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讲一通符合当时形势需要的大道理及有关的政策问题,等等,说 得头头是道,表现出跟党跟得很紧。到1957年鸣放开始时,他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对总编辑 阮迪民工作和思想作风方面的问题写了几张小字报。此时,阮迪民已调甘肃省委任宣传部长 ,总编辑是兼职,平日不在报社上班。杜博智在题为《情中情因情袒爱妻〓错里错以错斥恶 徒》的小字报上,还批评了××袒护妻子××、×××自己说错了话反而训斥杜博智的问 题。1957年5月25日,在总编室整风学习会上,总编室主任×××启发说:“谁有啥问题不 明白,也可提出来讨论。”杜博智当即响应,说:“机关党团支部领导是选举的,但行政领 导却不是选举的,不知为啥。如果行政领导叫选举的话,那些脱离群众、不按党的政策办事 的人就选不上。”这样的话题在会上当时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说过了也就罢了,谁也 没有因此而说什么。可是,到了反右派斗争开始以后,总编室主任×××、副主任××,为 了向阮迪民献媚并泄私愤,就歪曲事实向上面汇报,说杜博智在小字报上攻击了阮迪民。如 果仅此而已,他们也知道要把杜博智打趴在地上并不容易。杜博智在整风会上提出的问题竟 被××汇报成“杜博智提出选举总编辑”。在批判他的会上,由××发难,说:“杜博智主 张选举报社总编辑。党报是省委的喉舌,总编辑只能由省委任命,选举总编辑,就是反对党 对报纸的领导,要办同仁报。”从全国来说,新闻界有人提出办同仁报的意见已作为典型 的右派言论而受到猛烈的抨击。××的发难也就顺理成章,成为将杜博智打倒在地的重型炮 弹。在此前后,搞人事工作的××的妻子××写了张揭发杜博智的大字报,上面说:“右派 野心家杜博智说:‘再过六十年,我比毛主席还伟大。’”杜博智当时不仅没有对××说过 此话,也没有对任何别的人说过此话。××毕竟心虚,在大字报上就没敢署名,也没写杜博 智说此话的时间地点,向何人说过此话。但杜博智认识××的笔迹。这张没有署名毫无根 据的虚假大字报,就把杜博智的罪名进一步加大了码子。后来,《甘肃日报》上公开揭露批 判杜博智,仍以××夫妇提供的虚假材料作为“事实根据”。经过×××、××的推波助澜 ,不到10人的总编室一下揪出两个右派分子:一个是杜博智,另一个是杜绍宇。××还给杜 博智、杜绍宇赠送了“二杜反共联盟”的桂冠。所谓“二杜反共联盟”的内容是:一次,杜 绍宇躺在办公室沙发上哭,杜博智问:“你哭什么?”杜绍宇说:“×××说话不算数,前 边说后边就不承认了。我不敢给×××提意见。”杜博智说:“这有什么怕的,会上人多, 又有人作记录,怕什么!”××把这件事说成是:“杜博智和杜绍宇合谋故意引逗×××说 错话,由杜博智作记录,反过来再整×××。”据此,××写大字报,称作“二杜反共联 盟”云云。真可谓战功显赫。×××、××二人的头上便添加了耀目的光环。反右斗争结束 后,××、××调新华社总社,他二人原都是华北人民革命大学的学员,调回北京,也 遂了心愿。×××在大跃进的年代成为省上出名的显耀人物,很受省委第一书记张仲良的器 重,所谓“大旱大增产,无雨大丰收”的口号,就出自他的手笔。
让我们再回到炼钢的话题上。大泉炼钢工地上的土坯打好以后,便立即修建土高炉群,这工 作技术性强,活也很重。但是,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轰轰烈烈, 还向其他炼钢工地发出挑战书。上过复旦大学新闻系的赵秉仁,作为笔杆子让去写挑战书。 挑战书写得洋洋洒洒,说不尽的豪言壮语,其中有“宁肯少活二十年,不叫城关超大泉” 的语句,正体现了那个年代奋不顾身的豪迈气概。当时,城关也是县上的炼钢重点。
炼钢需要燃料,杜博智又被派去烧木炭。戈壁荒原上有一种叫梭梭的灌木,多年生的主干有 胳膊粗,木质十分坚硬,被选来做木炭的原料。于是,戈壁深处的梭梭林被砍烧殆尽。炼钢 工地选在大泉,大概正是因为这里有可资利用的燃料。顾名思义,大泉原来一定是个泉水如 注、风景如画的好去处,成为荒原后再长起密密的梭梭林,也是大自然多年来的造化之功。 一场大炼钢铁,斑驳的绿色从荒原上褪去了。
天气渐寒,杜博智他们动手为自己挖了地窝子以挡风寒,门上挂着用芨芨草编成的门帘。杜 博智铺上了从兰州带来的狗皮褥子,单身汉的他还盖着绿缎面的被子,显得比别人要阔气一 些。然而,一场风雪,早晨起身,绿缎面被子上又是沙土,又是雪花。年轻的他也并不为意 。当许多热昏了头脑的同胞们都在为1070万吨钢铁拼命大干的时候,天寒地冻又算什么, “我们的热劲比天高!”从内心里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就是右派的原共产党员杜博智干得比谁 都玩命!
大泉地处铁路沿线,铁矿石是从火车上运来的,或许因为没给火车司机说清楚,装铁矿石的 几个车皮没拉到该卸的地方就停下了。已修建好的土高炉群正准备装料点火,万事齐备,只 等来矿石。在那“东风压倒西风”、“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关键时刻,已经拉来的矿石绝不 能让它在车皮里过夜!于是,经过动员,数十人奔向装矿石的车皮,一阵呐喊,挤的,推的 ,拱的,硬是把装了数十吨矿石的几个车皮推着前进了一二百米,流着热汗的杜博智兴奋地 大喊:“人常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今天,咱们不是把火车推得前进了嘛 !”
装矿石的车皮推到了汽车可以拉运的地方,便立即卸了下来,由汽车拉到土高炉所在之处。 土高炉很快点火。为了放出特大卫星,全体炼钢人员大干三个通宵,三天三夜不睡觉。杜博 智一面拉风箱烧火,一面扯起了鼾声;一面走路,一面也扯着鼾声。在睡睡醒醒之中,一旦 坠入黑甜乡里的他,依然做着光怪陆离色彩纷呈美丽无比的梦。他就这样迷迷瞪瞪糊里糊涂 地在昏天黑地之中消磨着一年来炼就的好力气。
最后,大泉的土高炉群同全国各地放出的“卫星”一样,都取得了一致的成果:炼出的都是 似铁非钢,似渣非渣的废料。在城市里,很多金属制造的精品,都消熔到这些废渣里去了。 1961年初我回到兰州,发现外祖父家的铜脸盆、铜灯盏、铜火盆、铜火炉、锡酒壶等等,全 都在大炼钢铁中“捐献”一空。这些器皿平日里都被外祖母擦得亮晶晶的,十分好看,就这 样踪影全无。大泉炼钢大军的好汉们在春节前全部打道回府,“胜利”归去。杜博智说的“ 牛皮不是吹的”还回响在人们的耳际,而此刻,在这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到处都出现了 前无古人的大吹牛皮的壮举,却很少有人公开为此汗颜,为此扼腕而叹。反右派斗争的“伟 大胜利”,使全国人民紧闭了自己的嘴,很少有人敢于公开地说真话,“指鹿为马”的新传 奇奇怪地在全国遍地开花。
1958年10月7日,我从《甘肃日报》上看到诗人闻捷写的歌颂安西大炼钢铁的诗,才知道闻 捷到了安西。毛泽东要求诗人作家深入生活,诗人闻捷于1958年4月间来到甘肃,担任了《 甘肃日报》的编委,深入生活来了。他的诗作,不断出现在《甘肃日报》的报头或刊登在一 版的显著地位。
现将闻捷的这首诗录之于下:
安西人心比火热
夜观安西全民大炼铁而作
月下打从安西过,
只见西关千炉火,
火焰飞腾天地红,
安西城里无黑夜。
穆桂英连砸矿石,
一锤一拍有起落,
杨宗保营拉风箱,
边说边笑唱山歌。
不唱三皇和五帝,
单唱当代英雄多,
劳动号子如雷响,
安西人心比火热。
一人领唱众人和,
英雄欢唱英雄歌,
人人争做多面手,
不断革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