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天瓢-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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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皆由青砖青瓦砌成,一派的沉静与祥和。
第一部分狗牙雨/金丝雨(3)
大水退去,堤外良田万顷。
日子,就这样在一个临水而立的镇子上开始了。
杜少岩从早到晚奔波在田野上,细心照料着那五部风车。五部风车负责着程家全部土地的灌溉,东一部西一部地矗立在不同的地方。一部一部地照看一遍,就得跑上五六里地。风口不一样,篷数或六或八,水槽也分长短,因此,一部风车一个脾气,照料它们,实非易事。天气正常,风大小得体时,只需将篷扯到恰当的高度然后远远看着就是,而一旦天气陡变,风起云涌时,杜少岩就得拼命奔跑了。他必须将篷一一扯下,而在风车急速旋转的状态下要将篷一一扯下,是很有几分危险的,若不能眼疾手快,不是车毁就是人伤。好在杜少岩有的是力气,多的是敏捷。大风天气,程瑶田站在镇后高高的土坡上望他的田野,见杜少岩健步如飞,穿杨越壑,见狂风大作,而自家的风车却早早一一落篷,安静如夜,心中总会想到:年终时,该给他多加些工钱才是。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程家田地最远一处的那部风车,远离村庄,且又无任何林木的遮挡,风来时,长驱直入,那风车就会在一刹那间发了疯似的旋转,旋转到极致处,看上去八叶篷,篷篷相连竟无一丝缝隙,俨然一口巨大的圆桶,旋转不止,就听见车身咯吱乱响,令人觉得随时都可能折断、崩溃。那槽口的水汹涌而泻,水花四溅,看得人心惊肉跳。这是一部有名的“鬼风车”。
那天,风来得甚急,等杜少岩稳住那七部风车最后再来管它时,它已处在癫狂状态。篷呼呼作响,闪电而过,杜少岩只觉得眼花缭乱,竟不知如何下手,几次去解篷绳,几次落空,还差一点被车杠击倒。这里,杜少岩准备一拼了,那里,风车却于一瞬间如撅馓子一般,于大风中哗啦啦瘫痪在地上。杜少岩心中苦叫一声:“完了!”蹲在了地上,眼珠定定地望着草丛中一只趴着不动的秋后蚂蚱。“该带着孩子走了。”没想到程瑶田并无半句责怪之词,却还安慰道:“那种时候,谁也无能为力的。那风口上,也不是第一回毁车了。”并送了杜少岩一壶酒:“晚上,压压惊吧。”杜少岩用满是泥土的大手抹了一把泉涌一般的眼泪:“老爷,以后,不会再有毁车的事了。”
大部分时间,杜少岩还是清闲的。风车都转动之后,他只需远远地看着就行了。时间一长,对天气也有了把握,往往一星一点的兆头,他就能七不离八地预测到天气将会发生的变故,提前做了该做的事。一年里头,还有许多时间,地是不用灌溉的,那时候的风车全都卷了篷,光秃秃地歇着,杜少岩只需在田野上遛遛,照看照看,拾掇拾掇就行了。这样的日子里,杜少岩就会将杜元潮带在身边。
杜元潮跟随父亲,走在田埂上,走在大河边,有的是风景,有的是好玩之处。草丛里忽然跃起一只野兔,桑树枝上忽然闪现出一个圆圆的鸟窝,一条大鱼忽然从水塘中跃起,原本是想激起一团水花的,却落在了岸上,在阳光下的草丛里无奈地打着挺儿……一处一处地吸引着他。落后太远了,杜少岩就会停住:“快点走,要么,你就在这里等我。” 十有八九,杜元潮是依依不舍地丢下眼前的情景去追赶杜少岩———田野过于空旷,杜元潮有点儿害怕。
玩着玩着,杜元潮就不想玩了,心里惦记着回镇子,回程家大院,因为那儿有小女孩程采芹。
第一部分狗牙雨/金丝雨(4)
程家大院平日里是孤寂的,在杜元潮到来之前,能进程家大院与采芹一起玩耍的就只有邱半村的儿子邱子东。
邱半村开着这一带最大的木排坊,田地虽然不多,但财富却与程瑶田不相上下。两家人经常互相走动,关系十分密切。程采芹的母亲似乎很喜欢小男孩邱子东。这孩子生得干干净净,头发浓厚,两眼有神,嘴巴灵巧。有时,程家还会将邱子东留下住上几天。邱子东倒也乐意留在这大院里整天与采芹玩耍。两个小人儿偶尔也会争吵,当邱子东哭着闹着要回自己家中时,程采芹的母亲与炳嫂就赶紧过来哄劝,并假装着狠狠责备采芹几句。两个人稍微不自然了一阵,随即就又一起玩耍了。如果要将邱子东留在程家大院过夜时,程家就会派人将话传给邱家。玩累了要睡觉,采芹就会先爬上床去,用手拍着枕头对邱子东说:“你睡这儿,我们俩睡一头。”大人笑笑,由他们去。但邱子东有邱子东的家,不可能常来程家。邱子东一旦不来程家,采芹也就不肯下地玩耍了,整天让炳嫂抱着,无论炳嫂怎么哄她,也不肯落地。
杜元潮的到来,却使炳嫂想抱她也不可能了。对杜元潮,她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她用甜糯的声音,不停地叫着:“小哥哥。”小哥哥杜元潮似乎很会体贴她,处处都让着她,从不与她争执。他们的玩耍是无限丰富多彩的,一切在大人眼中毫无意义也毫无意思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却都有无穷的意义与意思。墙根的一条蚯蚓,树上的一只喜鹊,或是偶尔从空中飘落下来一根飞鸟的羽毛,都会被他们反复观察,反复想象,说来说去也说不尽。他们常蹲在墙角或跑动在一进一进的房子里,说着许多大人听来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许多时候,就是他们两个钻在无人走动的角落里,在那儿唧唧咕咕地絮语,虽是游戏,但却煞有介事。看上去,他们比油麻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忙碌。大人们也不多管,由他们玩去,只是炳嫂有时过来,拉过采芹看一看,轻轻地在她屁股上拍打一下,责备着:“刚换的衣服又弄脏了!”
然而,邱子东一来,杜元潮的玩耍,就不怎么放得开了。杜元潮总有点儿怵邱子东,每当邱子东人未到声先到时,他就会立即从与采芹的游戏中一下停住。当永远穿得体体面面的邱子东旁若无人地跑向采芹并拉了她的手去玩他想玩的游戏时,杜元潮就会很尴尬地站在一旁,手脚马上变得僵硬起来。
采芹似乎是喜欢邱子东的到来的,她也会一时忘了杜元潮,全神贯注地投入了与邱子东新一轮的玩耍之中,等她终于想起杜元潮再掉头去找他时,要么杜元潮还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里,要么在她和邱子东玩得热火朝天时,他早已独自一人默不作声地走出大院,往田野上找父亲杜少岩去了。
每逢这种时候,杜元潮一出程家大院,就会猛烈奔跑起来。他穿过巷子,一口气跑到田野上,等树木遮住了镇子,才会停止跑动。一个人走在田埂上,耳边响着寂寞的风,杜元潮就只想见到父亲。
见到了父亲之后,他还是高兴不起来,目光木讷地一旁呆着。
时间长了,杜元潮才勉勉强强地适应邱子东。但时时刻刻的,杜元潮都会感到一种压抑。
玩耍过程中,采芹有时与邱子东亲密一些,有时与杜元潮亲密一些。但邱子东一旦感觉到采芹与杜元潮亲密时,要不就退出玩耍回家去,要不就把采芹从杜元潮身边拉开,一副很霸气的样子。那时,采芹就会掉过头来,有点儿无奈地看着手足无措的杜元潮。
只要是三个人在一起玩耍,肯定是由邱子东来决定玩耍的内容与方式,而杜元潮则永远在被支使的位置上。邱子东太像邱半村了———邱半村整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支使那些由他雇来的放排工们以及上上下下地忙碌着的家佣。邱子东虽然才五岁一个小屁孩,但神气、口气,都是邱半村的。
杜元潮闷声不响地听着使唤,很少违抗邱子东的意志,还时时显出一副讨好的样子。
但其他油麻地的孩子,在邱子东的面前是谁也不能欺侮杜元潮的。
那些同样怵邱子东的孩子不骂邱子东,却往地上吐唾沫,肆无忌惮地骂杜元潮:“小跟屁虫!”当杜元潮终于忍无可忍,要与他们打架时,竟没有一个在乎他的,他只好畏畏缩缩地走到一边去,要么就紧紧跟在邱子东的屁股后面,一副屁颠屁颠的样子。孩子们一见,就更瞧不起他,就会有三两个孩子上来,要么扯一把他的头发,要么揪一下他的胳膊,要么就踢他一脚。他急了,像一条小狗,立起毛,龇着牙,喉咙里呜噜着,向那些孩子扑了过去。那些孩子正希望这样呢,好有个理由收拾他,就呼啦拥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不停地对他进行袭击。他东扑西扑,非但没有扑着一个,却自己不知挨了多少拳脚。他要哭了。每逢这时,正在与采芹玩耍的邱子东,就会猛地冲过来,朝杜元潮的屁股上狠踢一脚,叫道:“一边呆着去!”转身挥起小拳头,朝那些孩子勇猛地逼过去。那些孩子一见,不是纷纷溃退,就朝他笑嘻嘻的:“我们没有真想打他,逗他玩呢。”邱子东警告似的又挥了挥拳头,拉着杜元潮走了。
邱子东是少爷,少爷有少爷的脾气,即便现在才五岁。这天,邱子东支使杜元潮去搬张凳子来,好让他站上去从一棵石榴树上摘石榴,杜元潮正在为采芹捉一只蝴蝶,一时没有理会他,他就自己去搬了一张凳子,不想那凳子少了一条腿,他刚爬上去,就连人带凳子翻倒在地,嘴磕在砖头上,嘴角立即流出一缕鲜血来。他咧了咧嘴,倒也没哭出声,但却朝杜元潮愤怒地瞪着眼睛。
杜元潮用手捏着蝴蝶的翅膀,呆立在墙根下。
邱子东用舌头舔了舔嘴角上的血,掏出小鸡来,然后用一泡尿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还不等将小鸡放回裤子里,就过来揪住杜元潮的衣领,一把将他拽进了那个圆圈:“我什么时候让你出来,你才能出来!”说完,拉起采芹就往院门外走。
杜元潮呆呆地站在邱子东用尿为他画就的圆圈中,竟真的不敢走动一步。
院子里有棵槐树,槐树上有几只鸟鸣,但却不见鸟的身影。
杜元潮仰着头,在圆圈里转动着,想看到它们,但最终也不能看到它们———站在圆圈里向上望,再怎么望,也是浓密的枝叶。
太阳滑过树顶,笔直地照射下来,不一会儿,杜元潮就被晒得汗淋淋的。
范烟户过来了:“这孩子,怎么站在大太阳下不动呢?”便过来,将杜元潮拉到了树阴下,然后忙他的事去了。
邱子东和采芹从院外玩耍回来,见杜元潮竟然走出了他的尿圈,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回家了。
傍晚,一群孩子都集中在巷口玩耍时,邱子东来了。他的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些什么东西。孩子们让开一条道,让他走进人群。邱子东看了一眼人群里的杜元潮,将脸一扭,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颜色鲜亮的红枣,然后拿了一颗,随意往一个孩子手中一塞:“给你!”一一地发下去。走过杜元潮时,他用胳膊肘将杜元潮撞开了,继续发下去。有时,他直接将红枣塞进一个孩子的嘴中。
孩子们吃着邱子东发给的红枣,都说:“好吃。”
邱子东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抓出一把红枣,径直走向采芹,将它们全都给了她。
巷子里响起一片夸张的咂巴声。
邱子东又掏了掏口袋,从口袋角上掏出最后几颗红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