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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曹文轩天瓢-第47部分

小说: 曹文轩天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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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问话过程中,有一个细节是公安局的人反复追问的:“你当时有没有看到门外面有脚印?”这一点,在公安局看来,是极其重要的。因为昨天下了一夜雨,如果是他杀,凶手就不可能不在地上留下脚印。    
    树枝眨巴着眼睛:“不记得了。”    
    “好好回忆回忆。”    
    树枝一阵抓耳挠腮后,忽然大叫起来:“有脚印!”    
    “光脚还是穿鞋。”    
    “穿鞋。”    
    “什么鞋?”    
    “凉鞋。”    
    公安局的人摇了摇头,说:“死者穿的就是凉鞋。”    
    树枝说:“对了,就是林老师的脚印,我认得。”    
    “就没有其他脚印了?”    
    树枝又开始抓耳挠腮了。过了一会儿,又叫了起来:“有!”    
    “光脚还是穿鞋!”    
    “穿鞋。”    
    “什么鞋?”    
    “还是凉鞋。”    
    “还是凉鞋?”    
    “跟林老师的凉鞋不一样的凉鞋。”    
    “多大?”    
    树枝用手比划着:“这么大,这么大……”比划了半天,他的手也不能停在一种长度上。    
    “你真的见到另外的脚印了?”公安有点儿疑惑。    
    树枝不敢肯定了,又抓耳挠腮了。    
    几个公安笑了,挥了挥手:“谢谢你了,小同学,你可以走了。”    
    树枝一边往人群里走,一边说:“我见到脚印了,凉鞋的脚印。”颇为得意。    
    许多人都听到了树枝的话,于是这话就被传来传去,加之公安一脸的疑惑和一连串神秘的举动,众人就有了一个判断:林文藻是被人杀害的。众人一下觉得问题严重了,并且都有点儿心惊胆颤。他们甚至在私下里排查起谁穿凉鞋———那时的油麻地很少有人穿凉鞋。排来排去,首先被想到的一个穿凉鞋的人竟然是镇长邱子东。可一提到邱子东,人们心里就咯噔一声,再也不敢往下说了,因为,他们立即想到了戴萍,想到了戴萍与他的关系以及与死者林文藻的关系。    
    油麻地的人沉默着,不再去探究与猜测林文藻的死因了,但心里却又在克制不住地去联想着……


第五部分疯雨/胭脂雨(5)

    傍晚,戴萍赶到了油麻地。    
    那时的林文藻,脖子上的长筒袜已经被解开,被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安然躺在他生前所用的床上,并被盖上了一床薄被。戴萍在几个以前与她同事的女教师陪同下走进了林文藻的宿舍。她在距离林文藻的床大约二尺远的地方站住,看着林文藻年轻但苍白如纸的面孔,不一会儿,双唇颤抖,用手一下捂住嘴巴,紧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眼泪顺鼻梁而下,流到嘴角,又流到好看的下巴,直滴落到砖头地上。    
    几个女教师或搂着她的肩,或抓着她的手劝她,并将她扶出这间屋子。    
    校园里不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但还是人来人往。隔个一年半载死上一个人,这对于油麻地的人而言,无异于盛大的节日。自然会有悲哀,但在一惊一炸之中,也有说不出的兴奋与激动,仿佛那死水般的生活,忽然有了涌动的波澜。丢下手中一切,看死人,这是油麻地人的一大喜欢,更何况眼下的这个死人死得非同寻常呢?尽管校方几次轰赶人群,但终无济于事。    
    戴萍的到来,立即吸引了无数的人。    
    油麻地的人很高兴见到这个能歌善舞、身段儿迷人的女教师。他们围拢过来,痴痴呆呆地观望着,他们很想看到此时此刻的她究竟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几个女教师叫着:“让开让开!”在人群里挤出一条道来。    
    戴萍一直低着头无声地流泪。    
    当戴萍被几个女教师扶入一间宿舍后,还有几个人不屈不挠地趴在窗子上向里张望着,一个女教师生气地拉上了窗帘。    
    于是,在校园各处走动的人们,就开始议论戴萍、戴萍与林文藻的风流。女人们说着说着,就有了怜悯之心,而男人们说着说着就想到别处去了———这是他们一生乐于说道的好地方。    
    一个站在人群后面的花斑秃子,突然说:“这女人,骚得很哩!”    
    人们立即回过头来看花斑秃子。    
    花斑秃子说了一句油麻地的男人们在谈论女人时最爱说的一句名言:“这女人,那地方就像油麻地的天气,一年四季,没有几天干焦的。”    
    几个年轻的女人听罢,斜眼抡了一下花斑秃子,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扭头走到另一边去了。    
    “假正经!”花斑秃子很不满地小声说。    
    当天,公安局的白色小轮船没有开走,只是从小学校后边的河边挪移到了油麻地镇前的大河边上。    
    从镇委会临时辟出了一间屋子,作为公安局的询问室。从下午四点钟开始,就开始有人接受询问,到了夜间十二点,就有十多个人接受了询问。    
    十二点钟以后接受询问的是戴萍。    
    今日油麻地之夜便成了不眠之夜。镇上一直有人在走动,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好事者,悄悄潜到了那间询问室的窗下进行偷听。又不敢长久偷听,只没头没尾地听得几句就又赶紧溜开,回到一个草垛下或一户人家,那里正有几个人在议论,于是就将这偷听来的话,添油加醋地转述一通。    
    整个油麻地都沉浸在因对案情的分析带来的巨大的欢愉中。谁知道得多,谁联想得丰富并有可信性,谁在这方面显得有经验与知识,谁就成为此时的重要人物与言谈中心。油麻地有的是这方面的人才,一有风吹草动,这些能人便会从各个地方冒了出来,成为耀眼的亮点。    
    从早晨到现在,邱子东一直沉默不语。从得知是林文藻死于室内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感到有点儿恐慌与不安。当他走到镇上,看到人们不自然的目光和听到过于亲切的问候时,他的恐惧与不安便加深了。    
    今夜的月亮,分外的明,也分外的妖娆。    
    那只白色的小轮船,明晃晃地停靠在大河边上。    
    邱子东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阴里,一直在看着这只白色的小轮船。在他的记忆里,他至少有十次以上看见这只船从城里开来,在某一个地方用手铐铐了一个人,然后将他押到船上,在两岸无数的目光下,这船屁股突然往水中一埋,接着浪花翻腾,船首高昂,船的肚皮轻贴水面犹如一只硕大的水禽飞走了。    
    此时,戴萍还在接受询问。几乎到天亮,这场询问才结束。    
    接下来的几天,几个公安吃在油麻地住在油麻地,到处走访,到处找人谈话。油麻地的人不时地看到他们夹着皮包闪现在油麻地的大街小巷里。每当谁看到他们时,都会无端地感到一阵紧张,仿佛林文藻的死与他有关一般。    
    这天,公安决定与杜元潮交换一下意见,听听他的看法,地点就在镇委会。杜元潮让朱荻洼出去,将镇委会的大门锁上了。    
    公安说:“杜书记,一直还未能听到你的意见。”    
    杜元潮笑了笑说:“我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对现场的察看、你们这几天以来的调查。”    
    公安说:“我们还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林文藻的死,是自杀还是?”    
    杜元潮说:“我不是搞公安的,我作不了这个判断。但我可提供一个材料供你们参考。就在林文藻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到过我家。那天,下雨,他举了一把黑布雨伞。当时,我家里人正在吃晚饭,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没有,我们就留他吃了饭。饭量还不小,记得他喝了三碗粥,还要再添,而锅里已没有粥了,搞得我爱人很窘。林文藻有点儿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饱了饱了。吃完饭,他就坐下来跟我谈文娱宣传队的事,说他刚写了一个小剧本,还把剧本的内容说给我听,兴致蛮高。不是周会计来找我说事,他还要继续谈下去。那天晚上,我没有觉察出他有丝毫的异常。记得出门时,他还用手拍了拍我女儿的嘴巴。”    
    杜元潮十分客观地叙述了那天晚上林文藻的到访。    
    几个公安听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接下来,公安将这几天的调查情况向杜元潮作了介绍,希望杜元潮能就这些调查得来的材料发表看法。    
    杜元潮很认真地听着。    
    在公安的叙述中,邱子东的名字被一再提及。这些材料的底部沉淀着一个粗大的问号:林文藻之死是否与邱子东有关?    
    这些材料似乎都在杜元潮的预料之中。听完后,他深思了片刻,十分明确地说:“说此事涉及到邱子东?这绝不可能!”    
    几个公安又互相望着。    
    “绝不可能!邱子东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杀不了人!”    
    一时双方无话。    
    后来的说话又进行了约一个小时,几个公安只觉得一头雾水,更不知道该如何作结论了。    
    最后,杜元潮建议:“你们可以直接询问邱子东。”    
    公安说:“我们正在考虑这样做合适不合适呢。”    
    “这有什么不合适?邱子东这些天精神压力很大,你们找他谈一次话,让他将事情说清楚了,是件好事。”    
    公安说:“那好。”    
    杜元潮来到大门口,从门缝里对守候在门外的朱荻洼说:“开门。”    
    朱荻洼开了门。    
    杜元潮看到门口站了几个人,用不高不低却响亮到足以使在场人听到的声音,对朱荻洼说:“去找邱镇长,说公安局的人找他。”    
    听到了这句话,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当邱子东还没有被朱荻洼找到时,油麻地却有半数以上的人知道了这个已被预测了许多时候的消息:公安局的人找邱子东谈话了!


第五部分疯雨/胭脂雨(6)

    过了整整一个星期,这天黄昏,那艘白色小轮船终于离开了油麻地。公安局最终没有留下一个十分确切的结论,带着无数相左的互为消解的材料走了,将一团模糊,一团疑云,也将一个巨大的可以继续想像的空间留给了油麻地。    
    邱子东陷入在一种不明不白的境地里。    
    他想呼喊,可没有理由呼喊;他想号叫,可没有理由号叫。他只能跑到荒野上,举起猎枪,将正在空中飞翔的一群麻雀打落下无数。    
    这天上午,杜元潮正在镇委会办公室里看报,朱荻洼匆匆进来,说:“林家上百号人,往镇上来了!”    
    “是吗?”杜元潮连头都未抬起。    
    朱荻洼见杜元潮这里毫无动静,无趣地走了。    
    不一会儿,披麻带孝的林家人就走进了油麻地镇。与上回刘家桥刘家闹丧队伍一样,林家的队伍也是从小镇的大街的一头,走向另一头。不同的是,刘家的队伍是沉默的,而林家的队伍却是一路走一路呼口号一般大声喊叫:“邱子东杀人了!”“杀人要偿命!”“邱子东,出来!”“邱子东跟戴萍睡觉,让林文藻捉住了!”也不统一,百十号人各喊各的,其中一些人并无悲伤,却有几分快意。    
    那呼喊声,声声入耳,邱子东哪里敢站出来,躲到了一座废弃的仓房里。    
    杜元潮一直坐在椅子上看报,门外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甚至都未能使他的头抬一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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