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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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登记比上次少了一只金表。
这点变化立即被所方注意到,万嘉熙被请到副所长阿斯尼斯的屋子里。
“你怎么没登记金表?”阿斯尼斯口气相当严肃地问道。
“我卖了。”万嘉熙如实地回答道。
“卖了!卖了多少钱?”
“卖了三千五百卢布。”
“三千五百卢布,不少哪!钱在哪里,给我拿来!”
“大部都买了吃的,并且分给溥仪他们了。”
“你这是违反所规,要对你起诉。”阿斯尼斯怒气冲冲地说道,随即把值日军官叫了进来,对值日军官说:“把万带到禁闭室关起来!”
溥仪很快地知道妹夫万嘉熙因为卖表被关进了禁闭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溥仪先是把自己身边剩下的五百卢布交给了所方,以争取宽大处理。溥仪的几个族侄也把自己身边剩下的一点钱分别送给了几位值日军官,以求他们对禁闭室里的万嘉熙能够优待些。
溥仪等人在焦急的等待中度日如年地过了五天。到了第六天,别尔面阔夫把万嘉熙带到了阿斯尼斯的房间,阿斯尼斯说道:“本来应该对你起诉,但是我们没有这样做。你所余下的五百卢布现在在我这里保管,就用这些钱给你买只苏联手表吧。也算是对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支持。”
万嘉熙焉敢不服,千恩万谢走出了阿斯尼斯的房间,重新回到溥仪他们的房间,他们多日来一颗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一场虚惊终于过去,雨过天晴。
溥仪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最终还是到来了。一九五○年七月底的一天,俘虏收容所所长代表苏联政府方面郑重宣布:苏联政府根据苏中两国业已达成的协议,近日内将把溥仪及其以下的所有伪满的俘虏及扣留者遣送回中华人民共和国,请大家速作准备。为使遣送工作顺利进行,特宣布如下纪律:
一、只带随身的生活用品。
二、有关苏联方面的文件、书籍等不得携带。
三、个人在收容所期间所写的有关的资料不得携带。
四、不得携带枪支、弹药、匕首等军用品。
听到这一消息的人反应各有不同,最高兴的当数那些伪满的大臣、将军们,他们虽然不再奢望中国如是国民党掌权,他们还能混到个一官半职,但毕竟可以回到国内。前伪满外交大臣平时可谓斯文儒雅,听到这一消息,当即高兴得跳了起来:
“乌拉,我们可以回国了,终于熬到头了,我们死也要死在国内,不能死在苏联。”
前伪满奉公勤劳部外交大臣于镜涛则来得粗旷、奔放:“他妈的,我们终于解放了,又可以回家搂老婆了。”
听到消息的溥仪,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几个族侄则小心翼翼地收拾东西,唯恐不小心惹恼了溥仪,但活该毓嵣倒楣,他一不留神碰倒了身边的一个瓶子。
“眼瞎了么?你不是整天想着回国吗?和我一起见祖宗去!”溥仪边说边上前拉着毓嵣的手,也许是此时的溥仪要把一段时间以来对毓嵣的嫉恨都要倾泄下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我这就把瓶子扶起来。”毓嵣也知道自己自从不愿意和皇上一起写申请留居苏联,就由皇上最偏爱的侄子变成皇上最恨的人,所以一直在皇上面前陪着小心,哪知越怕事越有事,他赶忙向皇上请罪。
“什么死不死的,丧门星,到时候你不想死也得死。”溥仪瞪着毓嵣气咻咻地说。
另外两个族侄和近侍李国雄,望着暴怒中的皇上也不敢言语。溥仪望着几个木头人般的“家里人”,气上加气,“看什么看!还不赶快都给我停下,过来。”
“是,皇上息怒。”几个人异口同声他说,并走到了溥仪的面前。
“你们说说看,回去后我们将怎么办?”溥仪环视着众人问道。
“怎么办?我们也没有想过,请皇上明示。”毓嶦小心翼翼他说道。
“你们整天就知道吃,谅你们也不会想什么!”溥仪没好气地说。“你们不想想,共产党是干啥的?他们不是整天宣传什么‘打土豪、分田地’,‘打倒封建剥削’,‘敢把皇帝拉下马’,共产党共产‘共妻’,他们是最不讲正统的,他们对我们比蒋介石对我们还要仇恨百倍,我们恐怕是死路一条!”
“皇上,共产党难道能不讲一点人道吗?”李国雄试探着说。
“讲人道,共产党决不会对我们讲人道的。”如果说苏联对我们讲了点人道,那是因为苏联是美国的盟国,它要受国际协约的束缚,中国共产党就不同了,美国不承认它,它能顾忌什么,能对我们讲什么人道。”溥仪继续阐述他的观点。
“那按皇上的说法,我们回去必然就死。与其窝窝囊囊地死,不如堂堂正正地死。”李国雄献计道。
“怎么个堂堂正正地死法?”溥仪问道。
“皇上不记得东京法庭了吗?”李国雄说道。
“在东京法庭?”皇上有点不明。
“皇上在东京法庭证言已告诉了世上,皇上是完全被日本人威胁利用的。您回国以后,应当对国人说,本是要利用日本以图恢复祖业,谁知反被日寇利用,给中国带来莫大的灾难。事已至此,无须多言,唯愿慷慨就死,以谢国人。这能不是堂堂正正地去死吗?”李国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皇上未置可否。
一九五○年七月三十日,溥仪及其以下的伪满大臣、将军、族人在苏联武装士兵的押解下,在伯力火车站上了火车。溥仪上了火车后就和家里的人分开了,被安置在苏联军官们的车厢里。苏联方面为溥仪准备了面包、火腿、啤酒、糖果等食品,负责押送的阿斯尼斯大尉举着酒杯走向溥仪。
“溥仪先生,祝贺你即将回祖国,来,让我们干一杯。”
“没什么值得祝贺的,谢谢你的美意。”溥仪不冷不热地说道。
“怎么不值得庆贺?你们中国话不是说:‘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况且你离开你的祖国也已有将近五年的时间了,到天亮你就可以看见你的祖国了,回祖国总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你放心,共产党的政权是世界上最文明的,中国共产党和人民的气量是最大的。”
无论阿斯尼斯大尉怎样劝说,溥仪总是觉得他们把自己送回中国就是送他去死,他相信的是只要他溥仪一踏上中国土地,就会没有命,如果能够多活一会儿,那无非只再多一场审判会,让更多的人来揭发他溥仪是一个汉奸、卖国贼。看到劝说无效,阿斯尼斯大尉也失去了耐心,就在溥仪对面的卧铺上躺了下来,很快地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溥仪躺在床上被死亡的恐惧搅得无法入睡,睁大着眼睛盯着列车的顶棚。不大一会儿,溥仪又翻身坐起,默诵了几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但仍然无法入睡,望着窗桌上的空酒杯出神,但传入耳鼓的是对面卧铺上的阿斯尼斯大尉的毫无顾忌的鼾声,溥仪恶狠狠地瞅了躺在对面卧铺上的阿斯尼斯一眼。
“呸!欺骗!你的话、你的酒、你的糖果、你的面包,全是欺骗!我的性命跟窗外的露水一样,太阳一出来便全消失了!你倒睡得踏实!”
想到即将到来的死,溥仪的心在颤抖。这么多年来,不正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思想支配着,使他忍辱偷生。北洋军阀政府不能按规定履行优待条件,他忍了;冯玉祥把他驱逐出宫,忍了;日本帝国主义把他当玩偶摆弄,他还是忍了;在苏联的收容所,他过着从没过过的生活,他仍然是忍了。他都没有勇气去寻死了,那么共产党将怎么处死他呢?枪毙,那太好了,一颗“花生米”,万事皆休;斩首,那也不错,顶多脖子上留下个碗口大的疤;绞死,那要多受回罪,但能留个全尸,免得以无头鬼的身份去见祖宗,祖宗不认。不会这么便宜吧,共产党不是最讲依靠人民群众吗?如果共产党把我交给老百姓,如若是东北的老百姓,那不把我千刀万剐了才怪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溥仪在各种各样的设想中度过了惊恐的一夜,但无论何种设想总免不了一死,要死也要死出个气慨来。他最终下定决心,临死前我一定要高喊一声“太祖太宗皇帝万岁!”,也不枉为爱新觉罗的子孙。
天明时分,列车停靠在中苏边境的绥芬河车站。列车还在苏方的伏罗希洛夫城时,苏联的军官和士兵就换上了礼服,昏头昏脑的溥仪跟随阿斯尼斯走进绥芬河车站的一间厢房。这里坐着两个中国人,一位穿着中山装,一位穿着草绿色的只有两个口袋的军装,胸前符号上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七个字,见阿斯尼斯走进门,中方的两位人员站起,双方互相握手致意,互递公函。随即阿斯尼斯侧转身,大手一摊,算是把溥仪介绍给了中方人员。穿中山装的中方接收人员对着溥仪打量了一下,然后神情庄重他说:
“我奉周恩来总理的命令来接收你们。现在,你们回到了祖国……”
自认为命将休矣的溥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并在胸前,等着那位军人来给自己带上手铐,可那位军人却面带微笑瞅着溥仪,一动也没有动。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给我带手铐?他们不怕我跑吗?”溥仪的脑海翻腾了起来,他抬起头望了望对面的军人,“中国人民解放军”七个字又闪现在他的眼帘中。“噢,对了,蒋介石的八百万美式装备的军队,都是被这种人消灭的,我这一个退了位皇帝算什么,连个虫子也不如呀!让我跑,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一个多小时以后,溥仪跟随着中方接收人员上了中方的火车。进了车厢,溥仪看见了张景惠等伪满的一伙人,也看见了他家里的人。他们都规规矩矩地坐着,身上也都没有镣铐和绳索。溥仪则被领到靠尽头不远的一个座位上,有个士兵把他那装有珍宝的箱子放在了行李架上。溥仪环视了一下车厢,这才发现车窗的玻璃上都被报纸糊上了,而车厢的两头,一头站着一个端冲锋枪的大兵。溥仪的心凉下来了。如临大敌的气氛、这不是送我们上刑场,这又是干什么的呢?
不大一会儿,一个模样像军官但又没带任何武器的人来到了溥仪所在的车厢中间:“各位听着,你们现在已经回到祖国了,应该感到高兴。中央人民政府对你们已经做好安排,你们可以放心。……车上有医务人员,有病的就来报名看病……”
“安排”、“放心”,怎样的安排,我们怎能放心,无非是要稳住我们的心,免得路上出事故,他们回去不好交待,欺骗、还是欺骗!
很快,溥仪等人被安排吃了一顿家乡风味的早餐,有咸蛋、酱菜、大米稀饭。溥仪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他觉得这些押送人员还是很有纪律、很有修养的,这又激起了他求生的欲望,他要找押送人员谈一下,表明他是不该死的。
溥仪的目光搜寻了一番,目光停留在一位战士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上,话题就从这里开始了。
“你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这两个字意思好极了。我是念佛的人,佛经里就有这意思,我佛慈悲,发愿解放一切生灵。佛教有五戒,其中‘杀’为第一戒,我信佛非常虔诚,从不杀生,连个苍蝇也从没有打过,蚊子在我手下也能得到超度……”
无论溥仪怎样表白,那位小战士一声不响地听着。难道是他不愿意和我这个即将就死的人说一句话?溥仪的疑心病又犯了,他的心情更加绝望了。他听到那车轮轧着铁轨的声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