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河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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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们便先后跟进。
奉圣谕,位于三地之总管与家眷,必须在太子派人前往接管之时,离开其总管之地。
看着已经搬空、一待就是三年的洛阳总管府,准备前往九江的冬卿站在府院内,迟迟没有移开眼眸,往事一幕幕在心底翻飞,在那里头,有着总是许久才能与她聚上一聚的玄玉,有着时常入府与她长谈,在外头处处护着她的康定宴,以及当她在外奔波,常常留在府中为她打点琐事与公务的冉西亭,还有,总是马不停蹄的尹汗青。
此次一去九江,能否再返洛阳,谁也不知,而在将洛阳交给太子之人后,这座总管府,还会是她记忆中的总管府吗?那些在洛阳及河南府依靠着玄玉的地方官与异姓王们,又是否会见利眼开,在日后改投太子门下?
不发一言的冬卿,想着想着,暗自攥紧了手中的绣帕。
前来通报的去雁,站在她身后低声禀告。
「夫人,管家都已准备好了,宝亲王也在门外等着。」
思及还有一事未做的冬卿,临别前再看了四下一眼,深吸口气后转身随她一块步向府门。
齐王王妃与代治的宝亲王即将离开河南府,此事早在许久之前就已在河南府内传扬开来,这几日自河南府境内赶来洛阳送行者,大批涌入洛阳城城内,因此当冬卿踏出府外,除了率领洛阳众官送行的康定宴一行人外,映入冬卿眼帘的,尚有她曾拜会过的达官贵人、亲访过的市井小民、商户佃农,许许多多她记得住名字的、记不住的,将总管府外的大道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府外众人的目光,除了定在久候多时的王妃身上,亦落在堆放在总管府前,那如座小山高,于三年前以齐王玄玉名义买下的借条、欠条上。
与送行的众官一一打过招呼,冬卿步至冉西亭的身旁,在冉西亭颔首致意后,朝手执火炬的府内管家扬手。
熊熊的火焰,在浇了油的纸张上迅速燃烧起来,在众人讶异的眼眸下命人烧毁所有借条的冬卿,细步上前,以清亮的声音拱手向众民道。
「王爷治地以来,身无长物,这把火,就当是王爷临别前赠给河南府及洛阳的临别谢礼。」
四下一片寂然,在深喘过后,四周响起一阵在冬卿预料之内的欢呼之声,由于事前早已打过招呼,此时站在她身后拍手赞扬的洛阳众官们亦赞同她如此做,在一片热烈欢腾之中,脸上始终搁着笑意的冉西亭,侧过脸,静静地瞧着代玄玉尽孝侍奉了他三年的冬卿。
灭南一战后,河南府与洛阳因支援九江,财力几乎贫竭,整座河南府上下,在冬卿的请求下,以「繁荣九江再创另一个更加富庶的洛阳,届时两地共荣」为前提,全都咬紧牙根共体时艰以渡难关,自去年起,河南府与洛阳终于等到了长江南北的共荣时分,长江南北两地无论是经商往来、物资搬迁皆已步入正轨,一步步补足洛阳先前的财力,更因今年秋收大丰,先前所亏损的财务,在东西与南北粮运往来之后,赶在入冬之前已丰盈洛阳,甚至更胜以往。
而这一切,全都由冬卿一人在洛阳幕后操手。
玄玉能毫无罣碍全力经营九江,在后头支撑着他的冬卿,实属第一功臣,而他们夫妻长久相隔两地,即便玄玉会抽空前来看她,但总停留不久就得返回九江,替玄玉治民治地的她,从无怨言,代玄玉对他这皇叔尽孝,也总是衣食亲省不假他人。
对于她这名嫁入皇家后,就被迫踏入政局中为夫全力周旋的冉家儿媳,身为皇叔的他,怜惜得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即便今日她已功德圆满,必须在圣谕之下奉命离开洛阳,她仍是把握住最后一回能为玄玉捉住民心的机会,用一把火,将民心根深蒂固地牢牢抓住。
感动的泪光在他的眼底徘徊,他努力压下喉际的哽咽,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不让总是担心他身子状况的她瞧见。
「二叔,咱们起程吧。」费了好些功夫,才由纷纷涌上前致谢的人群中脱身的冬卿,在去雁又再次提醒她太子所派之人即将进城之后,来到冉西亭的身旁,一手扶着他轻声说着。
「嗯。」冉西亭点点头,任由她将他扶上车舆。
洛阳城中所有官员,皆在冬卿也踏上车辇之时随在后头列队相送,直至洛阳城城门处,冬卿命人停车,并派人找来康定宴。
「康大人。」刻意命退左右的她,在下了车后,压低了音量在他面前轻唤。
「下官在。」心情万般复杂的康定宴,此刻面庞上的神情除了带点落寞之外,尚有着忧虑。
「王爷要我转告大人,他从没忘记他的承诺,请大人务必要相信他。」将他的表情看进眼底的冬卿,知道他在怕些什么,于是缓缓地安他的心。
看着善体人意的她,康定宴顿了一会,艰难地启口。
「下官明白。」
「太子所派之人抵达洛阳之后,一开始千万别做得太明显。」放心不下的她,为了往后之事,在离开之前不忘再提醒他一回。
「下官会依王妃之命按部就班的做。」早就和她为此事商议许久的康定宴,打算在太子所派之人两脚一踏上洛阳之后,就照他们的计画一步步引那班人入瓮。
她再次叮咛,「记住,在稳住阵脚之后,洛阳与九江之间,无论是通商往来,或是民生往返,万万不可断,亦不可让太子之人有机会插手取代。」
「是。」
「还有。」她侧首瞥了那班仍候在城门处相送的人们一眼,仍是不改软硬兼施的本色,「叫那班异姓王听着,他们能有今日,不似太原异姓王们皆遭斩草除根,是王爷仁心留他们一命,是王爷给他们一个再创前程的机会,他们可别以为太子不会似宣王一般的对付他们,更别以为王爷会容忍背叛之人。」
「这方面异姓王们皆心中有数,下官亦会牢牢盯着他们。」对于该如何掌握那些异姓王们尚有把握的康定宴,自信地向她扬高了下颔。
「洛阳交给大人,我很放心。」冬卿款款一笑,「大人与王爷之间,乃是唇齿相依,我更相信,无人可取代大人在王爷眼中的地位。」
「王妃……」她的一席话,更是使得离愁上心头的康定宴声音显得黯哑。
「阎相那边,尹大人都已打点好了,看在阎相的份上,相信太子动不得你的。但大人可要记得,绝不能让太子之人在你身上捉到任何把柄,若是如此,后果──」
不待她说完,明白自己立场的康定宴立即抢过话,「下官会尽力不让阎相在朝中为难。」
将双手放在胸腹之间的冬卿,站直了身子,正色地看向他。
「不知康大人可信得过我?」
「当然。」不明她为何突有此问的康定宴,格外留心地竖起双耳。
为了玄玉,必须捉紧康定宴的她,给了他一个承诺,「无论日后如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定会设法保住大人的性命,以及在洛阳苦心经营的一切。」
正为了自个儿日后在太子手下,生死恐将难定,因而忧心不已的康定宴,在得了她这句话后,用力忍下鼻酸,重重向她颔首。
「谢王妃……」
「多谢大人这些年来的提携与照顾,珍重。」她嫣然一笑,转身步回车舆命人起程。
烦恼自己性命安危的康定宴,在目送着冬卿一行人远去之时,不禁回想起,当年玄玉初抵洛阳时的种种,以及这些年来的改变,到现下太子收回洛阳的历程。
时光改变了一切,现实与残酷,则改变了许多人。
为了生存,玄玉已不再是当年的玄玉,他也不再是个只想图荣和守住洛阳的小小地方官,这条布满陷阱的前程之道上,他被现实推着走,被人心角力中的残酷逼得不得不一如沙场上的武人,得拿起刀子抵御外敌保住性命,那么在未来呢?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局面,届时又将会有着怎样的改变?
他想,在这片即将风起云涌的苍天之下,无论何者,在这场必须以性命作代价的赌局中,既下了注,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 ☆ ☆
长安。
夜阑时分,位于城西处鲜有人往的黑狱外头,数名事前已收到消息的狱卒,在一辆急驰而来的马车停车在狱门后方时,忙不迭地上前接驾。
「大人。」恭候已久的狱长,在皇叔贺玄武下车后,忙不迭地掌着灯亲自将贺玄武迎入门内。
不想惊动任何人,刻意夜半造访的贺玄武,急步步入门内,随后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袅袅余音,在静夜里造成了阵阵回响。
指名要下狱中最深处黑牢的贺玄武,在狱长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回廊,步入一道暗门后,在幽暗中拾级而下,不发一语的贺玄武,在一抵黑牢时,不适地掩着鼻,对这里头不流通且弥漫着腐臭味的空气颇为皱眉,当他的两眼较为适应此地的幽暗后,他依旧扳着脸,对早就被告知他要来此,亦知他来这找何人的狱长扬手,示意他带路。
难得出现在黑暗中的烛光,行进间,映照在牢房上,在牢墙上形成一束束的光影。走在狱道中的贺玄武,在摇曳的烛火中四下看着两旁的牢栏。
在这座京中有名的黑狱中,藏关着的,多曾是朝中之官,因死不得又放不得,故而遭下罪圈禁于此。
「就在这。」停步的狱长,涎着笑脸,搓着两手看向贺玄武。
「一旁候着去。」贺玄武命身后的侍卫给了狱长一袋银两后,不耐地将他给支开。
「是。」
在侍卫的掌灯下,贺玄武站在牢房前,眯着眼看着里头面壁席地而坐的囚犯,但只一具背影并不能让他认出人来,就在他想开口唤那人转过身来时,身着囚衣的人犯,已遭灯火吸引转过身,并抬首望向他。
「皇叔贺玄武?」从没想过会在这见到这名皇亲的范淅阳,在讶异之余,不禁怀疑起此人夜半造访黑牢的原因。
「认一认。」认出了他的面孔后,知道找对人的贺玄武,自袖中抽出一本折子扔至他面前,「这可是你所书?」
曾遭尘封,再次摊放在眼前的折子里,陈旧的墨迹,静静呈现在范淅阳的眼前。回想起这本折子是如何遭太子压下,又是如何害他葬送仕途、及赔上全家老小的性命,范淅阳的眼中有着悸动。
「倘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想将此折送至圣上手里?」当年为了举发太子,范淅阳苦心搜集了许多罪证,但他之所以功败垂成,就是因遭太子给拦腰截下,如今放眼朝中,恐怕没人比他更了解太子曾做过些什么。
自他的话里,范淅阳立即推断出此客何以自远方而来。
「皇叔与太子有过节?抑或何人想对付太子?」若不为此,他相信,就算他老死在这,亦不会有人闻问。
「想,或不想?」只要他愿相助,就等于握住了太子最大的把柄。
范淅阳淡淡回拒,「落至这步田地,老夫已一无所有,牢外之事,再与老夫无关。」
这世上,不是谁有理或谁有真相,就能稳操胜券获得正义的,在上伐太子一事中,他深刻地体悟到,只要谁能作主,谁能握权,谁就是真相,就算字字血泪、桩桩铁据摆在圣上眼前又如何?
所谓的是非真理,皆是由人揉捏出来的。
「好歹你也是两朝元老,屈死在这,甘心吗?」眼看他的目光似平淡得一无所求,不愿白跑一遭的贺玄武忙想打动他。
「子孙死尽,族人散尽,皆因老夫一笔之过。」背负着众人之死的罪疚,现下的范淅阳,只想静静地在牢中渡过忏罪的晚年,「老夫不会再与太子有所瓜葛。」
「功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