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河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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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两目滑过远处那座即将沦为战场的城市,再低首看向自己这双多年下来总是握着缰绳的手。
他是诞生在战场上的,当年,他的娘亲随着同样也是大将军的爹驻防在边境之上,在生产当日,驻防要塞遭破,他被迫出生在战场上,因驻守塞外的爹娘没有离开过边疆,所以他也是在战场上长大,多年后,满头花发的他,并没有留在乡下或边疆小城里颐养天年,他还是在战场上。
最早之前,他是为出生而落足在战场上,年少时,他是为封侯拜将而拼斗在战场上,如今他已年过半百,他还是站在战场上,只是现在的他,是为保护某人而再次踏上这片陪着他走过大半生的沙场。
他有他必须保护的人,即使,那人根本就不认为有此必要。
当宣王杀了太子,浩荡攻进长安城内,带兵入宫挟持了圣上后,益州大军原本就已弥漫着的不安气氛,顿时紧绷至顶点,行辕中每一位将军莫不为宣王杀兄之不仁义愤填膺,更为宣王胁圣退位的举动群情激愤,人声沸腾的行辕里,各个将军莫不出声进言晋王应速速自大逆不道的宣王手中救出圣上。
尔岱也理所当然的这么认为。
但石寅反对,他反对只凭着一腔热血莽撞救圣,更认为在无周全的计划下,不应贸然与辛渡对垒,他主张应先想出破女娲营之计再言救圣。
因他言之有理,行辕中无人敢不从他之言,除尔岱外。
“身为杨国大将军,竟惧于一名小小的辛渡?”万万想不到身为益州大军的最高战将,竟会畏战于辛渡,尔岱扬高了音量问向石寅。
石寅叹息地摇首,“为避免我方损伤,未摸透敌方底细前,元帅不应轻敌。”
“本帅就是没将他给看在眼里!”想那卒渡,不过也就是打过灭南之战而闯出了些名堂罢了,他尔岱所涉的沙场会业于辛渡?打下的城池会少于辛渡?
石寅也深知尔岱从头到尾都没把辛渡当一回事,但他更知道的是,辛渡并非尔岱所想的那般。
他殷殷再劝,“辛渡虽不似闵禄骁勇,但辛渡机敏远胜闵禄,辛渡所长并非战技,而是高人一等的兵法战术。”
“他有头脑,本帅就无?”尔岱冷笑一声,愈听他劝退的话愈是反感。
深怕轻敌的尔岱会战败在辛渡之手,顾不得尔岱颜面的石寅,索性老实地说出他的看法,
“恕老夫直言,元师乃老夫之徒,老夫不认为轻敌的元帅能在此时胜出。
“石寅!”尔岱忍不住大声喝向他。
他依然不改谨慎的初衷,“假若元帅能充分掌握辛渡,元帅自当能击毁女娲营进京。”
在尔岱因石寅的话而气岔地涨红了脸时,处在行辕中的众将官,无人敢向这对对峙中的师徒出声劝上一劝。静默在一旁的左翼将军,紧握着拳,冷眼看着尔岱一再将石寅的劝言踩在脚底,这让他几乎捺不住那股火上心头烧的冲动。
“大将军若看不起本帅,大将军可不出战。”隐忍到极点的尔岱,面目不禁变得狰狞。
石寅忙着再解释,“老夫并非有意辱没元帅,而是要元帅三思后行。”
“救人如救火,圣上若有半分差池,该当何罪?”尔岱倒过头来,大声地将罪责喝问在他的头顶上。
“元帅……”
他别过脸, “大将军可回益州了。”不想与辛渡一战,那他就滚回益州养老,下半辈子都躲在那个没有出息的鬼地方。
在石寅再次出声前,尔岱不惜撂下狠话。
“需要我请出圣旨吗?”
看着尔岱那双不留师徒之情想赶他走的眼眸,石寅的心很痛。
那是一双带着刺,割划得他遍体鳞伤的眼眸,石寅只觉得自己像一脚踩进了一陷不起的流沙里,在那其中,他失去了力气好再拔足离开,长久下来累积的心痛使得他倦于反抗,他不想再挣扎,也不想再让尔岱明白什么。
“元帅。”过了很久,他低沉地开口。
“大将军不必再多说!”不想再多听一句的尔岱一把挥开手。
立在石寅身旁,再也忍不下去的左翼将军,在欲冲上前想出言教训尔岱之时,被石寅动手将他阻在身后,并示意他噤声。接着石寅拱着两手,低垂着膀子向尔岱请示。
“元帅,老夫自请上阵。”
尔岱诧异地看向石寅,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会转变得这么快,尔岱不禁在心底有些怀疑,他会突然一改前态反而想主动出征,是想借此教训一下自己的徒弟,还是别有心机。
他不太信任地睨着石寅,“大将军自认有法子对付辛渡?”
“元帅既执意不缓兵要战,那么冲锋之职,还请元帅交给老夫。”既然改变不了尔岱的决心,石寅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首役就请元帅交由老夫出征,元帅肩负统领指挥重任,不应涉险。”
行辕中伴随着石寅打过大江南北的众位将军,在石寅自请之后,皆对石寅深具信心,纷纷出声支持,以柔性的变相手法逼尔岱将此重责交给石寅。
“好,本帅就依你这一回。”众言难驳,尔岱虽不想借石寅之手开道,亦不得不在众人的鼓噪之下如石寅所愿。
“谢元帅。”石寅声调平板地应着。
接过兵符后,欲出行辕去点兵的石寅,临行前,站在行辕门口处回过头,全神贯注地再看了尔岱一眼,他看得是那样意味深长,像是从没这么仔细看过尔岱这张脸庞一般地来回看了许久,对于他异样的举动,尔岱有些疑惑,也被他看得相当不自在,没多久,石寅狠下心地别开脸,抛开心中最后一丝的难以割舍,带着左翼将军不回头地离开行辕,离开不得不让他学次教训的尔岱。
于是,在不被了解苦心的孤独下,石寅来到这个难卜生死的战场上,坐在战驹上等待掀战的号角响起。
早已安排好陷阱,在罗郡城外等着益州大军来到的辛渡,在得知来军并非由晋王所率而是大将军石寅时,有些意外。
少了只年轻气盛的小老虎,却来了只老老垂矣的老狮子?
更让辛渡意外的是,老谋深算的石寅并不带来所有的益州大军,而是仅率其中两部来探虚实,另两部则想绕过罗郡城另觅进京之道。幸好他已料到益州大军可能会有此一招,因此早就将由西往京城的所有要道全都派出重兵堵死,不让对手有机可趁。
想来,纵横沙场多年的石寅,也是杨国武将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迎风远眺敌方的旗帜,辛渡很满意此次的对手。
在开战的号角吹响前,漫天际的黑云释放出照亮大地的闪光,低沉震耳的雷声,像是一声声由上天播起的战鼓。
这些年来,石守依然像座鬼城。
当年灭南之战,辛波纵火焚毁了这座临江的石守城,自那时起,石守就从商业繁荣的城市化成了空城一座。在石守纳入凤翔的封地后,女娲营便在此派驻了一小队驻城人马。
前往偷袭巴陵渡口之后,顾长空将劫来欲输往江北的女娲营粮草全数送往轩辕营。趁着仅黑风高,顾长空再带兵攻进石守,拿下了为数不多的守军后就一直与袁天印静驻在此地。
“如何?”顾长空伸长了颈子凑向正在看信的袁天印。
大半夜的,自前线送讯米的信兵,将已睡的袁天印叫醒把轩辕营派来的急报交予他,在看过玄玉派来的消息后,袁天印顿时清醒睡意不再,手拿着已看毕的信件,一径坐在房内沉思
“你倒是说说话呀。”顾长空又在他的耳边催促。
“轩辕营已快抵达京畿腹地。”袁天印边说边将帖子收回袖里,“照这样下去,王爷他们不日将会在长安城外与闵禄所率之军正面冲突。”
“辛渡呢?”怎么……女蜗营那方面少点名了一个人?
袁天印微微—笑,“辛渡在长安以西的地方被晋王缠住了。”就算这一回没有会专门针对辛渡弱点搅局的余丹波,面对拥有尔岱与石寅的益州大军,辛渡恐怕也很难一夫当关。
经他这么一说,原本还担心轩辕营在遇上了女娲营将会很棘手的顾长空,想到只要能将女娲营的军力分散,不但对尔岱与玄玉大大有利,对得亲上战场的余丹波他们,也减轻了不少威胁,他霎时安心了不少。
“接下来就轮到咱们了。”袁天印站起身拍拍他的肩。
顾长空皱着眉, “咱们要做什么?”他们不是奉玄玉之命,在断了凤翔的粮草后,得留在石守一面监视巴陵,一面保护九江吗?
“拿下巴陵。”认为机不可失的袁天印,决定为凤翔雪上加霜。
顾长空有些犹豫,“手无圣渝……这成吗?”
“宣王已反,人人得而诛之。”袁天印莞尔地问,“这不就是宣王杀太子所用的借口?咱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玄玉怎么说?”在看过太子之例后,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正是他托给我的小事。”袁天印干脆把袖中的信函扔给他,让他亲自确定一下。
“既然如此……”在石守闲着没事干太久,顾长空当下神色一改,跃跃欲试地转首看向有志一同的袁天印。
袁天印有默契地接口,“咱们得彻底断了宣王的退据之地,不能留给宣王一线生机。”
在另一片夜空下,连续奔波了数日的轩辕大军,选择在此夜停军歇息。
被召至行辕中的余丹波,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差人把他找来,却在见了他后一声也不吭的玄玉。
“丹波,我有一私念。”思索了许久后,玄玉终于开口,“不知你是否可为我完成?”
“王爷请说。”打认识他以来,也从没听过他有什么请求,佘丹波赶忙竖起双耳。
他目光炯炯,“代我为霍天行雪恨。”
“王爷?”以为自己听错的余丹波,实在很难相信这种话竟会是出自最是公私分明的玄玉之口。
“这是我最起码所能为他做的。”他紧紧交握着十指,仿佛这样就可以捉住那些从他指缝中如沙般漏去的遗憾。
“王爷曾对末将说过公与私的分别。”余丹波冷静地向他分析,“末将不认为这是王爷满足一己之私的好时机。”
玄玉深叹了口气, “可不这么做,日后我定会后悔。”
余丹波是明白玄玉与乐浪都想找闵禄复仇的原因,他虽是反对玄玉在战场上了结恩怨,但也认为此事并不会阻碍到他们铲平女娲营,可在替霍天行报了一箭之仇后呢?只怕就算是这样,事情仍是没有解决。
他不得不问,“就算如此,那太子之死呢?王爷又打算如何对待宣王?”闵禄是名战士,死在沙场上不会有人感到意外,但宣王可是圣上的儿子,杀个王爷,这罪可大了。
“此事你们不要插手。”早就等着亲自与凤翔一清新仇旧恨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动上凤翔半分。
余丹波愈听愈觉得不对劲,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想问清楚。
“王爷?”他该不会是……
他的话里没有转圈的余地,“这是我与凤翔之间的事,我不能假他人之手去办,我得亲自了断。”
闵禄是凤翔手下的人。闵禄的所作所为,皆出自凤翔之意,即使如此,霍天行死在闵禄手中,他不怨凤翔,他只冲着闵禄去,因霍天行身为军人本就该面对生死的风险,但太子不同。
太子若是战死在沙场上,或许就只能说是天意,但太子不是,太子是死在凤翔的手中,在凤翔为拉下太子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后,为了避免父皇心软赦了太子谋逆之罪,为了不让太子有半点翻身的余地,凤翔不惜亲手杀死太子好让太子之位虚悬出来,也让父皇彻底对太子死心。
凤翔不能这么对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