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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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算即是天算。白水洞建好后不到4个月,预感得到了可怕的印证:1850年11月4日,洪秀全集结2万多人,在广西金田村正式发动声势浩大的起义。湖南与广西紧邻,惊天动地的太平天国运动,像一声炸雷,让整个湖南陷入惶恐与纷乱。
国事也在发生变化。就在这年的2月25日,中国易主:道光皇帝驾崩,咸丰皇帝登基。
但朝廷像一头笨拙而麻木的老黄牛,太平天国运动事实正在以台风横扫中国的气势席卷而来,中国土地辽阔,号称天朝上国的朝廷已被摇动了,遥远的北京,居然还感觉不到动震,咸丰皇帝没怎么上心。他依然以君临天下的架势,俯视天下臣民。
咸丰皇帝登基,给左宗棠又带来一次出山的机会。
为了显得皇恩浩荡,咸丰一登基就颁发一道诏书,宣布开“孝廉方正科”,声称要搜集乡野遗才,定荐举后赴礼部验看考试,授以知县等官。'1'在这个不是时候的时候,左宗棠成了被搜集的对象。
翰林院庶吉士郭嵩焘推荐左宗棠。'2'
左宗棠一口拒绝了。他心里一肚子火:你这么个破朝廷,弄得我考试不中脸面丢尽也就算了,如今连自己治下的老百姓都保护不了,弄得我左老三假隐要变真隐,我怎么可能出山给你来帮忙?
不说他眼下正忙着要真隐了,就是不隐,他也不去。因为保举“孝廉方正科”即使选上了,也只能得个六品顶戴的芝麻官。左宗棠相信自己跟诸葛亮一样,是拜相封侯的人物,怎么可以起步如此低下?
关键是,一心关注社会变动的左宗棠,这几年通过一个人,看到了自己的希望。这个榜样,就是湘勇(今称湘军)创始人江忠源。
江忠源,湖南新宁人,与左宗棠同岁。但科考比不上左宗棠,1837年才考取举人,其后科考一直不顺。1844年,为镇压农民起义,便在籍办团练,'3'灌输忠孝礼义,教兵法技巧。
江忠源办团练,很快就见成效:一举成功消灭了同乡雷再浩的起义军。
19世纪40年代初,在连年天灾人祸的逼迫下,湖南新宁人雷再浩揭竿而起,组织平民反清,与李辉、李世德共创“帮帮会”。雷再浩、李辉分别于新宁八峒、瑶市、盆溪及县城发展会众。几年后,会员发展到2万多人,雷再浩被推举为总大哥,李辉推为元帅。
1847年10月16日,雷再浩在黄背峒,李世德在广西滑溪正式宣布起义。江忠源组织团练迅速去镇压。
江忠源带的团练,坚持了民间办军事特色,对朝廷,一不要人,二不要钱,三不要粮,但一心帮朝廷办事。对于这样“三不一有”的民间部队,朝廷求之不得,自然大加鼓励,常常奖励。
江忠源凭借这支民兵队,成功镇压了会党起义。朝廷马上赏他做浙江秀水知县。
尝试到办团练的甜头,江忠源又命弟弟江忠淑募选500人,号称“楚勇”,赶到广西。这是湖南乡勇首次出省作战,也是湖南民间第一次搞军事输出,出师大捷。
开局很好,发展很快。其后几年,江忠源节节胜利,他的官位也从举人起步,知县、知府,一路往上升,升升升,升到了按察使和安徽巡抚。
非常之人,以非常手段,办非常之事,取非常官位。江忠源别开生面的起步,让左宗棠豁然开朗:即使江忠源考上进士,发展再快,也无非做个县令、知府,类似胡林翼官场骄子,眼下就是这样。
江忠源后来被奉为湘军创始人,可惜死得太早,事业半路夭折,名气没有曾国藩大。'4'就才能而言,他与曾国藩旗鼓相当,各有所长。北京城里流传着一个说法,京城里只要有人去世,江忠源必定会帮忙买棺材,曾国藩必定会赶过去送挽联。“包送灵柩江忠源,包作挽联曾国藩”,说的就是这个事。当时流传一则笑话:曾国藩帮人写挽联上了瘾,有空就琢磨怎样给人家挽一联。某次有朋友登门拜访,见他正写着,好奇地探头去看。曾国藩拼命捂住,朋友更加好奇,夺过来一看,原来活着的朋友,都被他预先写好了挽联,只等一死就直接送,自己名字竟然也赫然挺立其中。朋友大惊失色,愤怒地甩门而去,从此与曾国藩绝交。
这些江湖传闻,已透露给世人,江忠源长处在实践与行动,曾国藩长处在文采与谋略。左宗棠则兼具两者之才。
江忠源的经历给了左宗棠启发:在当下乱世里,要想做成当代诸葛亮,必须蓄足势力,一炮打响,扶摇直上。
不做大事,就做隐士。
左宗棠想避世而隐,这一思想苗头最早发生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他多次写信给贺熙龄,称自己要“买山而隐,为苟全之计”。后来先闹旱灾,后发洪灾,计划全打乱了。
左宗棠“买山而隐”的创意,来自读史的启发。明末战祸乱烧,一个叫孙夏峰的人,带着几千人躲进了易州五公山;一个叫魏敏果的人,带着母亲躲进蔚州德胜岩。他们都躲过了劫难,最后完好地存活下来。左宗棠因此结论:学他们躲进深山,世界再乱也安全。
左宗棠厉害,在于他懂历史。
黑云终于压城而来。1852年7月,太平军将领萧朝贵直奔长沙,带领5万人马,枪炮雷动,兵临城下。紧邻长沙的湘阴土地,在起义的剧烈颠簸中震荡了,随处可见仓皇与逃离。这时的左宗棠,已经带着一家人,带上二哥左宗植、带上周夫人妹妹的两个儿子,加上朋友郭嵩焘,以及他的弟弟郭昆焘、郭仑焘,在白水洞和梓木洞里安然地过起了“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生活。
这种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生活,其实是一种要什么没什么的苦不堪言的生活。但比起随时会被乱军杀头的生活,已经有一种莫大的幸福。左宗棠有点沮丧,但他觉得真安全了,“我无害于贼,贼无所忌于我。”他推断:自己已经弄得江湖名气很大,太平军到了一定会来找,找到封个职位,如果不从就杀掉;但现在自己已经成功躲起来了,没给朝廷做事,对太平军没伤害,他们稍微找一下,没看到就走了,不会专门来找去干掉。
他当时预测,太平军来势凶猛,所向披靡,一路杀敌北上,不可能在湖南呆很长时间。最多也就想占领长沙、岳州这些较大的城市罢了,没时间到农村乡下来抢钱抢人,所以自己真隐下来,倒可以过上庄子所描绘的“上如标枝,民如野鹿”自由自在的生活。他10多年前在自写的挽联中,不正是想过这种生活吗?“愿从此为樵为渔,访鹿友山中,订鸥盟水上,消磨锦绣心肠,逍遥半世”。
在山中消磨岁月,日子过得很慢,光阴变得很长。这时他开始想:太平军什么时候走?他们会推翻朝廷吗?
不可预料,让左宗棠干脆什么都不急了。反正自己早做好了打算,既然活着上山来,就没想过活着下山去。
难道非隐不可吗?
隐山大谜
这时除了隐居,他至少还有两个选择:一是赶紧主动投奔太平军;二是迅速向朝廷靠拢。
第一个选择,还真有这么一种流传。说太平军杀进长沙时,左宗棠偷偷跑去见洪秀全,跟他有一番绝密级对话。
简又文在《太平天国全史》中说:“左宗棠尝投奔太平军,劝勿倡上帝教,勿毁儒释,以收人心。”最后为什么又不加盟了呢?因为各自的信仰不同。“唯洪、杨以立国源头及其基础乃在新教,不能自坏之,不听。左乃离去,卒为清廷效力。”
不是左宗棠不想加盟太平军,也不是他没那样做,而是洪秀全、杨秀清不愿意放弃当宝贝用的“上帝教”。左宗棠跟太平天国因为“主义”有分歧,没谈到一块,所以放弃加盟。著名历史学家范文澜在《中国近代史》中,也有类似记载。
更容易让人产生接近联想的,是左宗棠与洪秀全经历相近,推测起来应该气味相投。
洪秀广东花县人,生于1814年1月1日,比左宗棠小一岁零二个月。他7岁进入村里私塾读书,13岁正式参加科考,一度醉心于“科考取官”。但屡考屡败,晃眼到1836年。他的家境本来穷苦,这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洪秀全还铁心要考,只好一边做乡村塾师赚钱补贴家用,一边继续参加科考。1837年,他打起精神继续参加广东花县县试,总算顺利通过,但府试再次名落孙山。这一年他已经23岁,23岁了连秀才都还没有考取,他差点当场气死。'5'
从死亡线上挣扎着回家,洪秀全大病了一场。病中,他一直处于癫狂状态。家人将他当成“非正常人”,为了防止他外出伤人,派了两个哥哥日夜看护,把他反锁在家里。同村人私下议论,都认为他疯了。这样折腾了一个月,洪秀全竟意外醒了过来。他说自己这一个月里做了一场大梦,梦里到天上去了一趟,面见了耶和华老先生。
“耶和华是谁?”村民不知所云。洪秀全很严肃地告诉他们:“上帝,你们听说过吗?耶和华就是上帝。”
自从宣布梦见上帝,洪秀全俨然成了上帝的发言人,他决定不考了,发誓从此“不考清朝试,不穿清朝服”,要自己当皇帝来“开科取士”。唐朝黄巢曾做《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洪秀全决心以黄巢做榜样,铁下心来造反。
太平天国运动,在洪秀全从癫狂中醒来后,大张旗鼓地发动了起来。
小说家曾以活灵活现的语言,描写了左宗棠夜会洪秀全的情景。不但有谈话内容,还有端茶、送客细节。
事实真相呢?湖南籍历史学者谭伯牛考证,当时确实有那么个人见过洪秀全,此人姓黄,是湘潭的一个落魄书生。他长得很像左宗棠,有人在夜色中看到他进入太平军营,就误传误播,将黄某当成了左宗棠,编出这样一段“替身”故事。
左宗棠自己的说法最有说服力。1854年,他写信给湘潭朋友黎吉云,还在怀疑,“洪秀全不知实有其人否?”又进一步说,“唯杨秀清苍滑异常,贼中一切皆其主持”。左宗棠连到底有没有洪秀全都不肯定,硬说与洪秀全见过面,就属灵异事件了。
其实,左宗棠没参加太平军,从理论上推断,有几点原因:
一是,他虽然考试不中,但他的天分极高,不是洪秀全那类确实因水平原因考不上,看不到上升空间。读过洪秀全文章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认为他只会写打油诗,考上了才是奇迹。
二是,他的理想一直是进则有功名,做当代诸葛亮,退则可以做“湘上农人”,没想过造反。而在社会地位上他属于乡绅,乡绅、富农、地主阶级,历史以来,鲜有带头造反的先例。
三是,他的朋友都是体制内主流大员,陶澍、胡林翼、林则徐,他受体制内思维影响不浅,很难在瞬间做出逆天而行的大举动。
这样看来,左宗棠不会有加盟太平军的行动。
那么,左宗棠这时为什么不主动向朝廷靠拢呢?
道理很简单,左宗棠心理上会抗拒。
左宗棠是一个心气很高的人,同时是一个踏实与办事的人,是一个实在的理想主义者。他从不愿意在熟人、朋友面前服输,但会试之败,弄得他很没面子。在曾国藩与胡林翼面前,他被文凭压迫低下头颅。
更何况,鸦片战争以来,他对腐败与卖国的朝廷,已经痛恨入骨。
让左宗棠纠结的是,他恨朝廷不假,但在“朕即国家”的时代,皇帝、朝廷、国家已经完全混同,三位一体。一旦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