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與我相关-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影片」,那種至福,目睹過天國景象,臁瓯蛔苽难劬Α讉小時後,鮑樸先生又回來和我們會面。我記得我(以一個初識者而言顯得冒昧)眼神發直喉嚨乾澀地對他說:
「我洠в匈Y格和能力胡說此書是真是偽。但如果以波赫士的維度,我覺得這本書是真的。對我而言,它作為史料的辯誣與可信度並不那麼重要了。這是一本偉大的小說。如果全書是他瞎掰的,那這是一個偉大的小說家。」
*
巴恪思的文體,常有一種和我們想像中的清廷、慈禧、王公貴冑、群宦、戲子……這些金碧輝煌、枺街髁x,權威神祕卻又淫穢的「全景幻燈」不一樣的置入感:首先是他那像夏多布里昂《墓畔回憶錄》般的浪漫主義回憶錄風格,極度重視光和影對各篇故事的魔術效果。譬如有一章寫他與太后撸Ш嵴M行性愛祕會時,另一對侍女與戲子在交歡中活活被雷電劈死,其風雲變色、球形閃電的空闊與恐怖;或是太后諸人在宮中聽術士以水晶球預卜未來的事件──就像丟勒(Duren)樂於描繪的畫面:昏暗而神祕的燈光映出太后的輪廓。或如太后親手鎮壓了一次宮廷內的流產政變……
你很難不被他強大的氣氛烘染力、戲劇性的掌握,近乎電影的流暢、強烈風格哏R給顛倒迷惑。而他又不時加入一種離睿囊Z(吊書袋)或典故。然大部分是安提諾烏斯這樣的羅馬皇帝的漂亮情人、希臘神話、尼采、西塞羅、大仲馬、莎士比亞……諸多歐洲經典之名句或人物名。那形成一種被視畫面與回憶凝視者旁白的奇幻離異。他追憶的那些光怪陸離的幻燈畫片,於是既宛如現場,卻又有一種「想像性限制的漂離」。這時我們總被他的碎念嘮叨提醒:這是一個七十多歲將死老人,不,孤獨匿跡在大清覆滅後又過了三十年的北京城的,當年得太后臨幸的「洋侯(猴)」,一個同性戀面對時光的唏噓自語,甚至他在像昆蟲學者般鉅細靡遺精密記錄那些十九世紀末北京的公侯貝子們和男妓們之間的各式「感官世界」、「索多瑪一百二十天」之餘,突然冒出一段感傷、典雅、充滿哲思的詩句或摘句,會突然讓讀者覺得滑稽。
在這書中的慈禧就是稱讚這「洋猴」、「機驚巧辯」,擅於阿諛、華麗詞藻、幽默風趣……。
那也同時形成這回憶錄懺情體揉合的耽溺回望過去,但常又露出在華麗高蹈話語下的嘲謔鬼臉。
這種奇異的、形成一種閱讀的貌似裝腔作勢,一本正經;卻一轉瞬變成嬉弄涎臉,「文學的打嗝」,一種西方愛吊書袋的「洋鬼子」同時是同性戀,卻混進了習以為常,滿州貴族將蓄臠童、狎男娼僅為一種特殊階層層瓣眩s的昂貴娛樂,像耽於票戲、玩古董、養鳥養金魚牡丹……這些極精緻知識、品器,系統化了的撸穲鲇颉
那種薩德侯爵、波特萊爾式的「惡之華」,意識自己正瀆神的激求與極限之瘋魔追求,常常不見了。變成一種有奴僕,有同好哥們,有實境空間敚гO和魔術契約的撸穲觯ㄖ灰跺X,每一種色情都切割成可議價的定例消費),追求的極限光爆不見了,變成一種〈海上花〉式的嫖客(通常是王公貴族)間的社交;嫖客與男娼在床笫間聽他們傳遞的皇親八卦,主僕之間、僕傭之間的關係暗影,奉承、輕蔑、所屬階級的套式應酬語言,不會有逾距或「超出的情感」。那形成一「命呓豢椀某潜ぁ供ぉつ骋粫r代小說語言的語境搓牌洗牌與牌陣:只是它的場景是晚清北京的男妓館、夜宴圖、狂野之夜,成了無限交織的話語網絡:西方式視覺的性、中國春宮畫的陰暗狎暱、嫖客間的權力交涉與人際攀揉、傳統豔詞或戲曲愛情傳承的陳腔濫眨F┤缭凇礃s祿大人〉這章,他一路從榮府大門往內走,像電影哏R穿過迷宮般的庭院,敚е炷樖铡搁T賞」掂來客「知禮否」的門房僕役,穿廊入園,「微物之神」般的攝像之眼:
「榮祿的書房裡掛著太后手書的卷軸:『國朝護衛』和皇上的『國家干城』。稍後他慶祝六十七歲生日之時,老佛爺賞賜了金盤玉笏。房子還有一座玉製「須彌山」,兩個華麗的黃色雍正碗,一個郎窯瓶,許多商代青銅器。藏書主要是史部書籍,一套精美的明版《左傳》上留有榮祿的評注……傢俱與房內裝飾相諧,多為明紫檀;西牆是乾隆年間的掛毯「帝王狩獵圖」,像由耶穌會士指導下織造的仿哥白林樣式。……我很喜歡另外一件出自皇室的禮物,按下一個按鈕,鐘內會出現一個穿凡爾賽宮廷服裝戴假髮的玩偶,手持毛筆,在紙板上寫出字形優美筆劃準確的『頌文華殿大學士壽若不老松』……我還注意到一件精緻的喀什地毯。京師的伊斯蘭教團體將其送給榮祿,以感謝他在拳民暴動中提供保護。……侍者告訴我,那個刻工精湛的黑檀木架全身衣鏡也是老佛爺賞賜,是一七九三年馬戛爾尼爵士帶到京師的「貢品」之一。此鏡並未出現在喬治三世送給中國皇帝的宮方禮品清單之上,我猜想,它是馬戛爾尼爵士或其同行者喬治.斯當枺羰吭趶V州所得……」
我大膽地說,如果是一位對清代宮廷或王府建築敚гO講究;或這些傢俱器皿背後的清代貴族審美趣味、藏在物件後的宇宙觀、華洋夾混的誇耀「世界」之交接證物,著迷、研究、收藏者,讀到這類段落,會像用鼻子品鑑葡萄酒真偽年份的專家,略去那些重大懸案之版本爭議,僅從這些班雅明式的「物」的,層次翻湧的描述「臁庖滑F」,會嘆氣道:「他寫的是真的。」
會面之後,榮祿對北京拳亂時期,清廷中樞的模糊兩手策略,對洋人的既憤又怯辱(後來又歡慶洋人承認慈禧在中國境內不可替代的統治力),對太后的難以言喻之幾十年前舊情悵惘,與對當今太后內化之忠貞不二的信臣之觀看角度(包括他數度提到李蓮英,都是將之暗中插刀,似乎拳亂之形成,毓賢在山西誅殺洋人,都與李有關);他似乎在對巴恪思(這個想像中會回去向他的同胞宣傳的英國貴族)進行一場非正式的外交演說,交待之前噩夢般的反文明、或成為國際蠢笑話的太后形象細微修正。但又是中國人所謂的權力密室層層心機、權力交涉的「交朋友」!如果只是一本情色追憶錄的小說,其實過場無需進入這眩s的迴路。這種能將回憶畫面全景流動的光、晨曦、空氣、草木翻湧的能力;能將夜闇У顑鹊墓哦瓟'設,各有來歷的字畫、屏風、瓷花瓶、如意、燈盞全立體參差顯影的復現視覺;男妓院間那些眼花撩亂的索多瑪淫交的亂針刺繡的美麗少年;滿清親王貴族之間的同性戀性交,宮廷淑女和寵物狐狸之人獸戀……如傅柯所說「以不同角度與更澄明光線瞥見所曾做之事」──譬如傅柯引十七世紀委拉茲莫斯的油畫《宮娥圖》那藉由光線、視覺從不可能中的交錯建立,那總讓人迷惑的光源或觀看的發動點──巴恪思在這本《太后與我》(無論當它是回憶錄或是一本不可能的「小說」),展示了一種觀看方式的無限豐饒,像夏多布里昂那樣自然光照穿過了一個奇淫異想的褶曲時空黑洞──譬如李亦園曾提出所謂「文化中國」在日常生活上的「小宇宙」:一、某種程度的中國飲食習慣,二、中國式家庭倫理以及其延伸的人際行為準則,三、以命相與風水為主體的宇宙觀──巴恪思展樱У牟粌H是一個我們奇淫異想最極致的春宮鏡箱:「一個洋男同性戀者肏了老太后」,整幅視覺劇場我們意識到那正是整個大清朝(或傳統中國封椋У奈拿髦刃颍艿轿鞣轿幕n擊摧毀,崩塌前最後的跳閃殘餘光焰。他和這個戲箱裡的人偶們說著那些駢麗合宜、陽奉陰摺⒕瞎饕镜氖拦试捳Z。後台時或傳來宮廷喋血(譬如最後的殺光緒)、革命黨或拳掌餘眾借虎神或蛇精要殺太后;或是道士神乩預卜著惘惘的威茫k'喻中有耄в鳎瑲g笑淫猥後面有哀愁的預感,或是依傍的這談笑風生的孤寂女獨裁著背後「一長串的死者名單」──那是一套何其繁眩唠y度的觀看方式。
這令我想起卡爾維諾在《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中〈月光映照的銀杏葉地毯〉,借著對如細雨紛飛的銀杏葉片,一片、兩片、三片、四片……「迴旋的樹葉隨著數目的增加,與各片葉子呼應的感覺匯聚起來,產生一種類似一陣寧靜雨一般的整體感覺。」這樣的專注於捕捉葉子輪廓最細微的感覺,不與其他葉子的意象混淆的「將感覺孤立起來的能力」,在這篇小說中用來訓練觀察男主角和一對母女不同的性的遭遇,性的「極限激爽」背後牽涉的遺憾、嫉妒、鬥爭,以及一重重圈擴出去的人際陰趾完P係張力。但似乎在觀看的特寫上,我們跟隨著小說家專注於「女兒頸子上的軟毛」,「母親那圈明顯的乳暈,濃稠或細微顆粒,分布在中心向四周延展」,一種川端康成式的,新感覺派小說那近乎神經伲母行岳w維和官能經驗的顯微放大。
小說的最後,卡爾維諾這樣寫道:
「漫天紛飛的銀杏葉的特徵在於:事實上,在每一刻,每一片正在飄落的葉子,出現在與其他葉子不同的高度,因此,視覺感官所坐落的空洞而洠в懈杏X的空間可以區分為一系列連續的平面,在每一平面,我們發現一小片葉子在旋轉,而且只有單獨一片。」
事實是,我們在近一百年後翻讀巴恪思筆下那個滅亡在即的紫禁城內,那個除了嗜權如命、殘忍機警、變臉讓大臣魂飛魄散的老太后慈禧,她的「另一個面相」──徵逐聲色、性慾高漲,在和這位小她三十多歲洋侯爵的性撸蛑校宫F了讓現代的我們猶瞠目結舌、自慚無知的在性這個幽祕領域之豐饒、冒險和自由。我們無需重引薩德侯爵或普希金日記,來為「敗德」或藉色情逼視那「極限的光焰」重啟一次無聊辯論。而是即使經過了整個二十世紀多少第一流小說家筆下的性(包括莫拉維亞的《色情故事》),如今重看巴恪思筆下那個如林木翻湧、如漫天紛飛銀杏葉的性的奇觀佈置和層層剝開的陌生經驗,我覺得即使如特雷弗羅珀所言,這本《太后與我》中的色情回憶,僅是「一個瘋子的淫思妄想」,但那就如同安伯托.艾可在《波多里諾》中,藉一個偉大的騙子創造了一個「不存在的枺劫t士」:「存在於塵世的物伲臀镔|之間,或者超越我們所見的宇宙,被封椋г谔祗w的巨大領域裡,在這個真空當中可能還存在著其他的世界。」他創造了一個光華萬丈、性感、粗鄙卻又易感,天火雷電擊下卻面不改色的活生生的立體的慈禧。
她在他第一次以「性玩物」身份祕宣進宮,從原本的太后威儀與外國非正式使臣的對話,換檔成(即使李蓮英讓他服了媚藥,並且繁眩ば蜃屗逶 ⒉料愀啵是忐忑畏懼)情侶裸裎的尷尬時刻,太后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霜重衾冷,盼一解寂寞。」她在〈頤和園夜曲:麥瑟琳娜的撸ы瑫r光〉這章,當著隨侍的皇后和太監宮女,像私下比較的婦人探詢巴恪思,維多利亞女王的私密戀史或和親王的宮廷張力(如同她與光緒),在聽了英女王虐待「現在的王后」之八卦時,轉頭對身旁光緒的皇后說:
「你聽到了嗎?皇后(有趣的是,老佛爺以皇后的頭銜而非其名稱呼她的兒媳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