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评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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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到竹添报告的同时,也收到了驻华公使?木武扬的密报,说正在进行中的中法谈判,法国有意割占中国的台湾。日政府闻讯大为恐慌,认为台湾重于朝鲜,遂决定倾全力阻法夺台,指示竹添暂停发动朝鲜政变。而竹添不待政府之批准,即擅自决定立即发动政变。这是竹添的狠处。
反政变一方的核心和主脑人物应该说是袁世凯。袁是个坚定的“传统帝国主义”者53,为维护清廷在朝鲜的利益不遗余力,而且勇于任事,具有杀伐决断的作风。在政变突发,无法与国内及时联络,请示机宜,而且在政治军事上已经落了后手的形势下,不顾主官之犹豫,慨然自任,甘负严谴,断然出兵平乱。这是袁世凯的狠处。
也就是说,无论日方或中方,政变方或反政变方,其军事行动都是未经政府批准的行动。成功则罢,一旦失败,则会承担严重的罪责。所以无论哪一方,一旦发动,就非干到底不可。任何犹豫、畏缩和动摇都会使行动功败垂成,所以这又是双方领军人物个人意志的一场较量。从竹添和袁世凯在事变中的表现来看,其强弱优劣,高下立判。
在政变一方,起初进展相当顺利,确有出奇制胜的效果。清军猝不及防,国王、王宫、新军均已在政变者控制之下54;亲华的重臣被诛杀;开化派政府组成,新政纲发布;被挟持的国王召见了外国使节,政变似乎已经成为既成事实。但竹添低估了清军反击的意志和决心,没能迅速扩大战果,把优势转化成为胜利。由于政变并没有得到政府批准,竹添心里没底,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而是想控制事态,避免给清军以介入的借口。
5日(旧历十八日)晚间,清军沿宫墙巡逻至宣化门时,曾因阻止关闭宫门与守卫的新军发生争执。统领新军的开化派领袖朴泳孝主张与清军开战,但为竹添和金玉均所劝阻,他们主张避免与清军正面冲突,所以下令不关宫门,制造形势已恢复正常的假像,希望清军能够接受政变的既成事实。但此举等于放弃了防守的最大屏障,是军事上的大忌。袁、吴能够带兵顺利入宫,端赖于此。竹添之错,此其一。6日(旧历十九日),在吴、袁两次派人入宫送信,要求晋谒国王并进宫入卫后,竹添内心已开始恐惧动摇,竟提出将日军撤出王宫,虽经开化派反复恳求,他勉强同意再留两天,但已极大地动摇和挫伤了政变一方的士气。竹添之错,此其二。当日傍晚清军强行入宫,激战后政变者不支,金玉均建议挟持国王退走仁川,再作后图,为竹添所拒绝。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者,合法性所在也。谁控制了国王,谁就有合法性,政治上就占有主动。不料竹添惶恐之际,竟主动放弃了政治、外交斗争中最关键的棋子。竹添之错,此其三。
反观袁世凯,在清廷驻朝官员中,主外交、商务者为陈树棠,长军事者为吴兆有,袁虽有总理营务处和会办朝鲜防务的名义,但权、位均在陈、吴二人以下。袁虽一开始就力主反击,但凡事均需会议,颇多掣肘,难以当机立断。陈怕引起中日冲突,主张缓发;吴、张则谓“无北洋令,不敢轻动55”。最后在袁表示所有后果他愿一身承担的情况下,吴等才勉强同意发兵。在双方的意志较量中,袁远胜于竹添。
其次,袁在朝鲜宫廷、军队内部建立起来的关系网络在反政变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袁曾编练朝鲜新军,其治军虽严,但善于以恩驭下,颇为韩人感戴。政变时新军全在开化派控制之中,而经袁联络策动,其左右两营随即加入清军一方,加强了反政变的力量。朝宫廷内外的官员内侍不断向袁通报消息,使清军及时了解政变者的动向,也是反政变得以胜利的重要因素。在政治、军事资源的利用上,袁亦远胜于竹添。
开化派矫诏诛杀守旧派大臣、组阁、发布政纲、召见外国使节,全是以国王的名义进行的。清军干预政变,强行带兵进宫,用的也是护卫国王的名义。国王在谁手上,谁的行动就具有合法性。但竹添在紧急关头,竟轻易放弃了这一对双方都是至关重要的筹码。反观袁世凯之作为,他对这一点的认识,也远远超出了竹添。清军攻占王宫,遍搜宫内而不见国王踪迹,又传闻国王已经遇害。袁当即派人寻找国王的庶子,打算立为监国,以争取政治上的主动。在找到国王后,立刻迁入清营加以保护;迁回王宫后,袁更是以自己统带的部队入宫护卫,并亲自住在国王隔壁以便于控制。其实,国王当时已有离心倾向,虽未参与政变阴谋,但未必不愿意就此摆脱清廷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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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峥嵘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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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被中法战争搞得焦头烂额的清廷与北洋大臣李鸿章,接到甲申政变,清军卷入的消息,十分震惊。迟至九天后才发下“目前办法,以定乱为主,切勿与日人生衅”的密旨,态度十分消极。次日,朝旨对陈、吴派兵赴援的请求,予以驳斥,“目下办法,以查办乱民、保护朝王、安日人之心,并剖析中倭误会打架,以释衅端为第一要义。驻朝委员等所禀,请兵救援,此事本未与日本开衅,何援之有?所禀殊未可尽信。著吴大翨克日前往熟审机宜,悉心办理,一面迅速奏闻,并与李鸿章会商妥办56。”从清廷的指示来看,其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意图十分明显。如果按吴、陈的意见,坐等北洋和清廷的指示,固然在丢失朝鲜的责任上,可以为自己预留退路,但结果肯定会是政变获得成功,清军将被迫撤出朝鲜。实际上,由泰安轮传送的吴、袁等报告事变的函件,经丁汝昌由旅顺电报转发,10日(旧历二十三日)午间才传到北洋衙门,而朝廷的旨意更是迟至15、16日(旧历二十八、二十九日)才发布;而此时距政变的发动已逾半月;清军如没有当机立断地采取行动;政变早已成功是毫无疑义的。也正如陈树棠、吴兆有所担心的;清廷果然要追究谁先挑起事端的责任;并派吴大翨、续昌为钦差大臣前往查办。据说吴大翨原想以袁世凯作为替罪羊57,虽系齐东野语;但也反映出当时一般人均认为袁是在事变中起主要作用的人物。
实际上,在惊闻甲申政变而彷徨无计之际,得知清军已及时平叛,而没用国内派一船一舰,添一兵一卒,清廷和李鸿章实在是大喜过望,所谓查处肇事者不过是官样文章。就在朝廷委派吴大翨赴朝鲜查办事件的旨意下达之际,袁世凯关于政变始末的详细报告也送到了北洋,很得李鸿章的赏识。九天后,李发电报给行至山海关的吴大翨,告知他袁有一份报告,“分条详禀此事始末万余言,极为详尽,抵马山后可索取一阅58。”李鸿章的关照实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而袁世凯也“详尽叙述政变起因、事实为一册,附列证据,派人等候在马山浦。11月13日,两位特使到达后,立即送览。”16日(公历1885年1月1日),吴大翨等到达汉城,袁世凯参见时,对自己带兵入宫之事颇为理直气壮:
袁公入见说:“袁某带兵驻韩,责任即在于保护,如果失掉了韩国,并且丧失了其君主,朝廷会不会予以谴责?”吴公说:“必会严厉谴责。”袁公说:“既然拼以死力救护,韩之君主国家俱存,但也有擅自挑起争端之罪,愿朝廷按律法惩治。然而袁某自问,还是觉得无所愧怍啊。”吴公急忙说:“君劳苦功高,相见恨晚,当以实情上达。”续公也说:“我们自当竭力保全,希望不要灰心。”59
吴、续二人显然已受到李鸿章的态度和袁氏报告的影响,对袁已有很好的印象,而且吴是著名的主战派,故会有上述勉慰有加的话。但袁之出色,反衬了吴(兆有)、张(光前)的庸懦,因而吴大翨等对二人态度颇为轻视怠慢,对袁世凯则和颜悦色,引起了吴兆有等人的嫉恨60。加上袁平时锋芒毕露、跋扈专断的作风,吴、张等遂借查办的机会,将责任全部推到袁世凯身上;但发觉钦差对此不以为意,并不认真追查出兵责任(事实上他们认为袁能当机立断,挽回大局,不仅无过,而且有功)时,遂揭发袁挪用军饷一事。据王伯恭《蜷庐随笔》记载此事如下:
朝鲜甲申之乱,一时间重要大臣,全都被乱党杀死,慰亭(即袁世凯)对死者家属全都给以优厚的抚恤,仓促间没有钱,就挪用了军饷。事后,禀请合肥(即李鸿章)作为正项开支核销,合肥批评驳斥他说:“该管带纯粹是以银钱买结韩人之心,实属荒谬,所请示之事不予批准。”而且发函命令吴兆有,责令该管带将借用的军饷,照数赔补。慰亭之叔子久观察61,也寄函痛训他,令速为补赔。……于是慰亭交卸营务回籍,所借兵饷,则售卖家产进行补偿。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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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峥嵘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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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挪用军饷,为的是在大乱之后收拢人心,增强韩人对华的向心力,并非私用。但不经请示批准而擅自做主,确实违纪,被人抓到了短处。人们指责其“专擅”,不是没有原因的,就此也可见其办事作风之一斑。其实,李鸿章是极为欣赏袁世凯的,但作为淮系集团的首领,也不能不敷衍那些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老部下,平息一下他们的不满。而袁世凯也看出风头不对,遂借口嗣母牛氏身体不适,请假归省。这是袁世凯走上仕途后的第一次蹉跌。
甲申政变的平息,袁世凯功劳最大,不惟未获嘉奖,反而颇遭物议,竟致被迫回乡避风,原因究竟何在?当时对其最为不满的就是吴长庆庆军的将领们。产生龃龉的最初原因,是袁在壬午兵变时雷厉风行地整饬军纪,得罪了庆军将领。如“分统提督黄仕林泣诉于吴公,谓公枉杀63。”至于“专擅跋扈”,则需具体分析。壬午整军,乃吴长庆特许便宜行事。甲申不待清廷指示出兵平乱,虽系袁氏力主促成,陈、吴、张等虽出于勉强,也是会议通过,不能称之为专擅。暂挪军饷抚恤死难韩人家属,虽然在袁世凯总理营务的职权之内,但没有时任清军总领的吴兆有的首肯,袁世凯恐怕是不能也不敢这样做的,否则他也不会敢于向李鸿章要求报销此笔款项。不料吴兆有事后来了个不认账,使袁不仅受到严厉申斥,而且要个人掏腰包赔补军饷。此事在他堂叔袁保龄给他的信中可以略见端倪:“你此次朝鲜之功,众论昭然,而吃吴某如此大亏者,就是犯了阔字之病。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怨天尤人,有什么益处呢64?”所谓“阔”者,在这里指的是手面大,好铺张排场,不吝惜钱财之义。这确是袁为人行事的一贯特点,所以袁保龄有“你的举动总不免于阔,是一个大毛病”的责备之言。胡思敬所撰《大盗窃国记》为批判袁世凯所作,但也不得不承认袁有善以名利驱策天下的本事:
世凯生平,滥交污取,俯视一切,不问家人生产。从他少年的时候,即好为游荡。偶尔有点钱,总是招呼朋友们饮酒,倾刻而尽。……其横绝古今,为诸多奸雄所不及者,敢于用财,视黄金如同土块;敢于用人,不念私仇,不限流品,不论资格而已。名利能令普天下的人争相向前,所以小人皆乐于为他效力。65
至于“跋扈”之说,可见于张謇给袁世凯的书信之中。张謇自1876年入幕府,直至1884年吴长庆病故于金州,一直在吴幕中参与机要。不仅资格老,而且极受吴长庆及庆军上下的尊重。在袁世凯初入吴幕时,他还辅导过袁读书,彼此间有师生之谊。张显然是从吴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