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军工传-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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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的12月,天气特别冷,但哈军工大院的政治气氛十分火热,军队干部和老教师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群体在日常大大小小的碰撞中开始互相认识。如果没有陈赓和他的战友们,这两个群体可能像油和水一样,难以融合在一起。陈赓以战略家高屋建瓴的目光,审慎地观察着老教师们思想感情的波动,他不放过一点小事,他不允许部下们对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有任何的疏忽和懈怠。
那么此刻,老教师们的思想问题主要集中在什么方面?陈赓深入调查之后,归纳出个“过三关”:即“山海关、家庭关、军队关”。
老教师们恰恰都是在三九严冬时节来到哈尔滨,恶劣的自然条件迎头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火车一过山海关,车窗外的景色大变,皑皑白雪覆盖着无垠的原野,狂风带着雪粉滚动旋转,把雪原吹成凝固的波浪。除了铁道两旁迅速倒退的枯树秃枝,几乎看不到人影儿。对于南征北战的军人来说,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顶多让他们隔着车窗瞅上几眼,他们照样打牌、睡觉,决不会在意的。可是对于来自南方大都市的老教师们,别看一个个端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书、喝茶,内心里却是冷冰冰的,他们的心境面临从未有过的挑战。
12 寒风砭骨 老教师冰城过三关(3)
正因为他们奉调奔赴的是数千里之外的北国边陲黑龙江省,自然而然地要联想到那曾是大清帝国罪臣钦犯的充军之地,来自家庭的阻力就不奇怪了。本来他们都是关内名牌大学的学界骄子,事业如日中天,家庭生活亦安定富裕,一道调令下来,妻子也得做出塞的昭君,思想不通,又不敢拖后腿,最终,妻子无奈地说,那你就先去吧,看看再说,这家可不能随便搬到哈尔滨。
华东军区军事科学研究室是成建制调动,全体人员和家属282名分五批搬迁到哈尔滨,最后一批教授家属们在党伯印、江瑜等年轻研究人员的照顾下,于1953年春节前抵达哈军工,她们几乎都有生病的经历。任新民的夫人虞霜琴一路上舟车颠簸,又不适应寒冷干燥的东北气候,一到哈尔滨就得了重感冒,又转成并发胸膜炎,拖了半年才好。那是个人人争先进的火热年代,虞霜琴在哈尔滨一中教书,她瞒着同事和学生,带病坚持上课,直到晕倒在讲台上,被人送回家。任新民的老母亲住不惯,总想回南方。任新民为年迈的母亲和体弱的妻子犯愁,他宽慰她们说:“慢慢会好的,要坚持下来啊!”为了儿子的事业,老母亲不再提回南方的事。三年后,任新民奉调北京后,有人问起虞霜琴在哈尔滨三年生活的印象,她叹口气说:“别的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冷呀,记得最清晰,那冬天的空气好像冻住了似的,连呼吸都很困难。”
大部分的老教师以坐书斋、做学问为终身追求的生活方式,从内心深处讲,他们并不愿意到军队工作,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再说,部队是个处处讲服从的地方,与“个人自由”、“独立思考”这样的概念是绝缘的,稍有闪失,弄个“军法从事”可就完了,因此,老教师对部队干部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经过前两年的思想改造运动,他们学会了谨言慎行,对军队的种种疑虑一般不说出口罢了。
尽快把老教师思想中的消极面转化为积极面,帮助他们闯过“三关”,成了哈军工政治部的主要工作任务。
1995年,82岁高龄的曹鹤荪教授曾向采访他的作家谈及当年的心情:“哈尔滨的生活环境是我们完全陌生的,我们这批人绝大部分是江南长大的,另外一批人也以湖广籍居多,大家很不习惯东北那种冬眠一样的生活,屋内总是觉得缺氧。还有上海、杭州早上的新鲜蔬菜,菜农们在早市上吆喝着,家庭主妇们提着竹篮子讨价还价,打开窗子可以呼吸到湿润清新的空气。这些,在哈尔滨是见不到了,知识分子就这样,好多小事一般人不注意,尤其军队的人看大事,打仗的事最大。可知识分子对于下不下雨啦,气温高低啦,空气啦,早上的新鲜青菜啦,安静的校园啦,等等,算不上动感情的事,也很在乎,而且成了我们动感情,思恋南方的引子。留在哈尔滨就得克服困难,特别是克服感情上的困难。
像这一类细小的事很多,打仗过来的部队干部也注意不到,就是注意到了,也简单地说我们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我活到今天,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我不认为这些是小事。军人打仗是大事,教授们要个安安静静的环境,希望有个人的天地,顺乎其心,学问精进也是大事。他们为了国家的需要才改变自己,强迫自己习惯哈尔滨。
但是,陈赓能理解和体谅我们,他让我们这批人住进当时最好的房子,他自己却住进简陋的小平房,在他的影响下,很多部队基层干部睡地铺,战士就更艰苦了。陈赓礼贤下士,凡老教师来他必设便宴招待,问寒问暖。他是教师家中的常客。别看他腿部负伤,走路一瘸一拐,可他拄个拐棍成天在下边转,没有闲的时候。哪个教师家的水龙头不好使,下水道不通,暖气不热,墙上有霜,房子漏雨……他都知道,并亲自打电话叫工程队去修。有一次他对营房管理处的领导说:‘你要是给我冻坏了一个老教师,我可饶不了你!’……就为了这么好的院长啊,我们所有的不愉快都不值一提,就为了这么好的院长啊,我们也不能离开军事工程学院啊。”
曹老先生的回忆正是当年老教师们内心感情世界情真意切的自白。事实上,绝大部分老教师战胜了自我,在号称“冰城”的哈尔滨奋力闯过了“三关”。
那天晚上,周明【溪鸟】饭吃得不多,心情不佳。他多年习惯吃夫人叶惠兰烧的菜,那可是清淡爽口的粤菜呀,他心里嘀咕着:“今晚
厨师弄的什么菜,不好吃!”他匆匆吃完,一推饭碗就上了楼。回到房间里,点起一支香烟,靠着被子躺到床上。从敞开的小窗户纷纷扬扬地飘进来片片雪花儿,他起身关上透气用的小窗户,自语道:“又下雪了。”他重又躺下来,随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本英文原版的《应用力学》,心不在焉地翻阅着,突然从书中掉出一张小照片,那是小女儿兴汉周岁时的全家合照,周明【溪鸟】总带在身边,他拾起照片,又细细地看着,他抱着三岁的大女儿兴武,叶惠兰抱着兴汉,一双小女儿瞪着大眼睛,张着小嘴巴,模样乖乖的,叶惠兰的眼神里隐隐透着一丝忧郁,只有他自己嘴角挂着微笑。周明【溪鸟】是个性格内向,喜欢安静,愿意独处的学者,当有的教授嘴无遮拦地提意见时,他总是紧抿着嘴沉默地听着,很少去议论他人他事。他还在看照片,心里渐渐泛起对家庭的眷恋之情,惠兰现在要带两个孩子,还要在
武汉大学上班,她的肾脏在美国
留学时已动手术切去一只,现在她的身体顶得住吗?周明【溪鸟】重新把照片夹回书中,他闭上眼睛,任思绪快速地跳跃,在记忆之海寻觅昔日遥远而模糊的影子。
12 寒风砭骨 老教师冰城过三关(4)
1909年12月,也是个下大雪的日子,周明【溪鸟】降生在苏北泰县湾周庄的一户书香门第,父亲曾东渡日本留过学。明【溪鸟】幼时聪颖过人,从小学到中学,门门功课都名列前茅。1929年,他从扬州中学毕业后,考入上海交通大学土木工程学院。大学的功课对他来说比较轻松,他有大量的时间去博览群书。
然而周明【溪鸟】太不注意自己本来就十分单薄的身体,1931年秋,他两次咯血,肺结核折磨着他,两次住院后又休学一年,眼看学业难以为继,他不免心灰意冷。还是父母给了他重新振作的勇气,老父亲在交大附近的小旅馆住下,天天熬中药给儿子喝,精心照料,终于使周明【溪鸟】渡过难关,顺利完成了学业。
1935年仲夏的一天,夕阳西沉,江水泛光,停靠在黄浦江码头的美国客轮“杰克逊总统号”汽笛长鸣,一百多名中国
留学生靠在船舷上向送行的亲人挥手告别。这些兴奋的学子中就有清瘦而英俊的周明【溪鸟】,他在交大当了一年的助教,终于获得留美的机会。留学生中有他的交大同学和挚友,前额特别宽大,双目炯炯有神的钱学森。
周明【溪鸟】先在密歇根大学攻读结构工程研究生,一年就获得结构工程硕士学位。第二年他又转到伊利诺依大学,1938年获理论与应用力学硕士。周明【溪鸟】的导师布鲁克是位正直的荷兰籍教授,他劝说急于回国参加抗战的周明【溪鸟】,“你要是在这里学成了,你就代表着科学,你对自己祖国的作用就大了!”
周明【溪鸟】此时已失去家里的接济,他正为如何生活而着急。于是不容多考虑,他接受布鲁克教授的邀请,又返回风景秀丽的大学城安娜堡,进入深褐色的密歇根大学应用力学系大楼。在布鲁克教授的指导下,他于1940年完成《薄壳结构分析》的博士论文,获应用力学博士学位,并留任密歇根大学工学院航空工程系讲师兼研究员。
深秋的安娜堡,落叶给大地铺起一层软软的金黄色地毯,小松鼠在丛林里自由地跳跃嬉戏。此刻有两个年轻人正在林间小路漫步,男的是一身西装,仪表文雅,谈吐轻柔的周明【溪鸟】,女的是一身中式旗袍,齐耳短发,文静清秀的叶惠兰。他们在同学们的撮合下,由相识到熟悉,经过两年的相处,他们深深相爱了。
“惠兰,钱学森来信了,他说冯?卡门教授同意邀请我去加州理工学院古根海姆航空实验室工作,做客座研究员,你说,我去不去呢?”
叶惠兰没有马上回答,她低着头,用脚尖踩着金灿灿的落叶。叶惠兰是广东台山人,1936年毕业于燕京大学,1938年获留美奖学金到密歇根州立大学学习,两年后获“巴巴奖学金”,转到周明【溪鸟】所在的密歇根国立大学生化系学习。叶惠兰这个娇小单薄的侨乡之女,竟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在美国学习期间,只有在整个学期各门成绩全优的学生才能获得学校奖励的一把“金钥匙”,而叶惠兰竟得过七把。她理解周明【溪鸟】的追求,暑假时他为自己设计了一架小飞机而欢喜若狂。如果周明【溪鸟】不去加州,他们在密大的地位和生活都将不断提高,但不免会很快结婚,那样,双方的学业必将受到影响。科学救国是留学生们最朴素的爱国情感,不能因为儿女柔肠而耽误了人生抱负。
“你去吧!”叶惠兰终于开了口,没有多少牵肠挂肚的惜别情话,外表温和的叶惠兰,内心的刚强不让须眉。1942年她因严重的左肾脓肿,不得不接受肾切除手术,她只是平静地给周明【溪鸟】打了个电话,就由同学代签字,自己坦然地走向手术室。
就这样,一对情侣暂时分开了。周明【溪鸟】踏上漫长的旅途,来到阳光灿烂的加利福尼亚。
钱学森开车接回周明【溪鸟】,两个人负笈海外不觉过了七八年,年轻小伙子变成了中年人,岁月如梭,人生易老,老同学之间有说不完的话题。
在加州理工大学,周明【溪鸟】结识了一大批中国同学,如卢嘉锡、袁家骝、林家翘、郭永怀、钱伟长、胡宁等,这些才子们在几十年后,都成为闻名于世的大科学家。
钱学森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