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牙(下)-第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摩珂末仰首大笑起来:“人心最不可靠。爱与恨,就像是背靠背的两人,转身的瞬间已足够颠倒天地。我不会违约对他下杀手,但有时人会情愿自寻死路……”
门外突然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谁!”女子“唰”地抽出腰刀,便要冲出去,却被摩珂末一把拦住。
“不过是养的一只猫罢了。”他表情复杂地望向窗外的虚空,苍白的月色将无言的叹息纳入怀抱,“霸业和情爱,两者从来难以兼得;而这个世界是没有奇迹的。”
女子有些吃惊地盯着他,一刹那跳动的烛光似乎在苏丹的眼中投下深深的落寞与疲倦,然而很快,一切又被冷冽的肃杀冰冻了,就像那些妄图安慰悲伤的月光却又最终消散了的浮云般无影无踪。
当摩珂末转过身时,熟悉的冰冷微笑又爬上了他的嘴角。指尖在琴弦上用力一勾,刺耳的强音久久回荡。
“等一下记得派人好好照顾那个小家伙,他现在可事关重大——你心仪的人确实是个厉害角色,当初他将这孩子送来时我从没想过他还留了这一手;”他面带戏噱地一笑,“你则前去阿尔泰山,务必在明天傍晚前寻得札兰丁大营。不可太晚,更不可太早,以免他们有想法应对的时间。只要你能取下他性命,令这支奇兵乱了阵脚,我就将伊坦拉的人头送上,让你能告慰族人在天之灵。”
女子猛地一震,红绿的火苗咬住了她原本漆黑的眸子。她深深一拜,身影如烟般消失在已渐渐稀薄的夜色中。
***
夜,平安地睡去。
晨,在梦惊中到来。
日落,反常的慢,仿佛夜的难产。
太阳在西方的群山上痛苦地辗转呻吟,一厘厘,一寸寸,将碧空与长云浸在一汪腥红中。原就荒凉的大平原今日更显得平坦得奇妙,似乎粘粘滑滑的,满浮着一层血。天与地,都被这悲凉的艳色给吃透了。
就像在鲜嫩的血肉上刻下深长的伤口,已近麻木的视野中突然刮起一阵乌黑的风暴。湍急的马蹄声密如战鼓,将扬起的沙尘和死的阴影一起抛于脑后。
“已快到伊坦拉汗的营地,再接近的话恐怕就会被发现了。”沙额利拉了拉缰绳,走到主帅身旁,“将军,你真的打算……”
“你害怕了?”别都鲁瞥了瞥嘴,嘿嘿冷笑了两声。
“但……将军不怕留下骂名吗?”
“我们有大义的名分,会留下骂名的应是那个弑兄的篡位者!”别都鲁仰天大笑。花剌子模的密使早就与他商定好,只要杀了伊坦拉,率军退兵,从此与摩珂末井水不犯河水,就将那个失踪已久的独子送到他手上。到时自己将成为辅佐新君的头号功臣,名副其实的摄政王,不会再屈居于那个来路不明的格日朗,旧主衰落的家道也将再次得到复兴。
别都鲁深吸了口气。忠诚,耻辱,武人的野心和人臣已成惯性的畏惧互相撞击着,令人几乎难以控制激越的心跳。他脸上赤褐色的刀疤因为轻蔑和欲望而扭曲的狰狞。
“走吧!”别都鲁狠狠抽了一鞭,幽深的目光一如午夜时分饥肠辘辘的饿狼,死死地盯着面前肥美的猎物。
***
流逝的云块连着异色的黄昏。
札兰丁无言地注视着在浓郁的暮色中消失的山峦,全部的思绪似乎随着骚动的天空飘荡向远方。良久,他淡淡地笑着转过身,亲切的眉眼后有着令人看不透的真意:“你让我屏退左右,就是为了说别都鲁将军已经叛变?仅凭这一点,我就可以以扰乱军心的罪名杀了你。当年别都鲁将军确实极力拥护大皇子,但自从伊坦拉汗即位以来一直忠心耿耿,不存二心;大汗待他更是不薄。从哪一点上又能说明他真的叛变?”
“我没有证据,但人心又哪能从表面来看。”来人毫无惧色,深如夜空的眸子直直地应向札兰丁尖锐的刺探,“纵然位及人臣,比起全蒙古的摄政王之位,简直就像火把妄图盖过太阳的光辉。不说别人,单是王爷你,难道不曾对凌驾于整个帝国的权利垂涎?”
表情一僵,札兰丁笑弯的眼底毫不掩饰地涌起浓浓杀机。他微微点头,突然一把抽出腰刀,冰冷的刀尖笔直地抵在了对方的咽喉上:“故事要编也要编得圆满。当今大汗与我都还没有子嗣,其余三个皇子及其儿女早因为五年半前意图谋反而被赶尽杀绝,别都鲁倒要当得哪份摄政王?”
“并不是真死绝了吧,还有大皇子的独子!”访客冷冷地说道,他似乎被什么勾动了心弦,嘴角刻上了一抹深沉的苦笑,“这世上没有不能编造得完美的谎言,但真实却往往满身缺陷——在五年前的宫变中那孩子就提前被人带着逃走,两年半前又被人找到,并在未表明身份的情况下送到了花剌子模的皇宫。至于送他去的人……”访客深深吸了口气,铁青着脸色,下定决心般从牙关一字一字咬着:“虎。牙。”随着尾音的消散,他的身形突然垮了,这三个字所背负的含义似乎抽去了他最后的生气。
札兰丁背脊猛一凉,脸上倏地褪了血色。一直以来在脑海中仅仅是模糊的不相连的预感,没料到当迷雾散去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比“未知”更深的恐惧。但此刻的动摇只会令情况更加恶劣,他强制住内心的混乱,刚想再开口问些什么,正迎上窗外一双仇恨的眼睛。
尚未能做出反应,一道黑影已从窗口像利箭一般直射过来。彻骨的寒光带着死的决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力劈下。
札兰丁急急退了三步,才勉强避过这凶险的一击。刺客见一击不行,反刀在砍。札兰丁已收稳身形,抽刀迎击。
电光火石的一瞬,两人一合即分。刺客的长刀直直钉入军帐的骨梁,札兰丁的刀也“啪”地从中断开。刺客扬手射出几支穿心梭,趁机借力一跃想取下梁上的武器,却被蹂身而上的札兰丁抓住脚踝,狠狠摔在地上。
“刺杀的机会永远只有一次,你的老师没……”札兰丁的微笑突然滑稽地扭曲起来——直到此时他才发觉对方是个女子。
女子的眼中也满是愕然,视线却落在了来客的身上。她随即倔强地扬起下颚,平静如深井的眼中幽幽地跳着两朵鬼火,愤愤地啐了一口:“伊坦拉的走狗,杀了我吧,秃马惕的遗族中没有怕死的人。天神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会看着你的手是如何沾上一族的血的!”
“秃马惕……”札兰丁喃喃地注视着她,眼中沉下了异样的感情,“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愣了一下,冷笑着淡然答道:“腊克莎。”
“善战的女妖吗?”他慢慢放开钳制住她的手,但同时错开了她手臂的关节,“来人,将她押下去。”
“王爷倒有好心情怜香惜玉。”来客轻笑道。
“同病相怜。”札兰丁摇摇头,惯常的微笑中却多了一份苦涩,“你听过楼因这一族吗?”看到对方茫然的表情,他眼中飘过一丝灰色的失落与释然,“只剩一人的血脉,她交付给了仇恨,有的人却仅仅为求生存,但到底谁是正确的,谁才承继了一族的灵魂?”
年轻的王爷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漂浮的思绪:“看来你说的是真的,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不过那是我们的问题;你想要怎样的奖赏?”
访客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如果将来您能见到格日朗将军,请代巴帕向他传话,就说这世上已没有能令虎牙回去的地方,他……自由了。”
***
夕阳的血色从窗口斜斜地渗进来,掩盖了岁月遗留的浓浓的悲伤。
四下里只有狂暴的风在劫掠飞奔,只有一阵模糊一阵清晰的绵绵茫茫的赤色荒峦。
这就是自由吗?
巴帕自嘲地笑了——抛下对那人的思慕,而仅剩空壳的自由。
最后一丝牵绊也断了呀,他喃喃地说着笑着。风把一把把粗糁糁的沙砾打在潮湿的脸上,疼痛由皮肉钻向骨髓。
其实早就断了,他知道,一直渴慕着的归宿不过是六年前那个夏天的残梦。在伊坦拉军前调转马头的一瞬,自己真正的期望就成了永远的奢求。
他捂住脸,身后是惆怅的影子,冰凉的泪水吞没了天上的太阳。
***
黄昏时分的噩梦如此突然。
没有序曲,没有预兆,从天而降的毁灭与杀戮碾碎了生命。人们慌张地抽出武器,跳上战马,又匆忙地跌回死神阴冷的怀抱。
来自背叛者冰冷的目光和被背叛者愤怒的诅咒在空气中激烈地冲撞,化为无数刀锋翻滚的寒光。马蹄自曾经的战友身上践踏而过,沙尘被扬起又缓缓落下,温柔地覆盖了那圆睁的眼中滞留的不解与疑惑。
在不可置信的绝望中,呐喊成了由温热的颈项中喷出的鲜血,熔化在翻滚着的赤红大气中。在挣扎与陨落间,恶的花正散发出浓郁的血香。
夕阳,颤栗着无语。
别都鲁杀红了眼睛,早已无暇抱怨摩珂末承诺的援军迟迟没有出现,满腮浓密的胡子都被敌人和自己的血淋淋麻麻地结成一块。他甩落身上的棉甲,露出一身钢铸般的筋肉。腥红的液体随着泛黑光的刀身缓缓滴落,一片余晖中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他将已变得粘滑的刀柄绑在手上,低沉地吼叫着,搜寻着下一个祭品。
突然脑后刮过一阵凉风,别都鲁慌忙侧身避开,致死的锐芒贴身擦落。他心中一悚,调转马头猛向下砍去。
刀身想抵,一片青白色的火花转瞬即逝。别都鲁略微一愣,正对上一双燃烧着的眸子。
“撒……撒尔罕?!”
“别叫我的名字,你这只背叛的狗!”撒尔罕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阴冷如刃,抽刀猛力向别都鲁腰间砍去。
又一片青白火花,苍白的刀面映出别都鲁狞笑的脸:“我念在与你结过安达才手下留情,去地府后悔你的愚蠢吧!”
两人不再做声,专心于每一下致对方于死地的砍杀,但很快又被缠斗的人流冲散了。
阿吉忽一刀刺入身旁敌人的小腹,薄薄的锋尖几乎能感到内脏痛苦的痉挛。
他身上已受了四五处伤,干烈的风却连疼痛都麻痹了,抹了抹溅在睫毛上的血液。连换了三次刀,现在这把又卷了刃,让他忍不住骂了句娘,只有急忙夹紧马腹,从一具尸体旁抄起一把新的,奋力杀出一条通到伊坦拉汗身旁的血路。
“大汗……”阿吉忽强咽下扎在喉咙的喘息,急急说道,“我寻不到格日朗将……”
“既然布下这么漂亮的战局,他大概已经离开了。”看着眼前纷乱的战局,蒙古汗似笑非笑地说。
“这不可能!”年轻的将领高声喝道,几乎忘记了在主君面前应保有的礼节。
“他并没有背叛,或是懦弱地逃走,”伊坦拉舔了舔淌在嘴角的血,淡淡的笑容掩不住苦涩,“他从来就没有效忠于我,从来没有。”
阿吉忽惊诧地立在原地,世上所有的事实似乎都在今天涌被颠覆了——别都鲁的叛变,格日朗的离去以及在风尘滚滚的战场大汗这近于安详的平静,他张了张嘴,卡于胸口的疑问却被西首突然升腾的喊杀声压了下去。
“摩珂末,终于来了吗?”伊坦拉咬牙狠狠说道,“传令下去,命各部所有可投入战事的人员——不论老弱,一律加入战斗!阿吉忽!”
“臣在!”
“你即刻突围,去阿尔泰山札兰丁处,令他火速急袭摩珂末大营。”他深深叹了口气,放缓语气,“全军生死在此一举,你务必要见到札兰丁!”
阿吉忽眼眶微湿,翻身拜倒:“臣必不辱圣命。”
伊坦拉点点头,寒如冰原的目光投向极远处烧熔了天地的血色。“这是你的愿望吗?”他强抑住眼中的酸楚,喃喃问着某个不在此处的人,“你认为已经可以实现这愿望,所以离开了?为了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