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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雨花(中篇小说集)-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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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告诉我的孙儿,我曾经这样爱她。

我更怀疑我是不是还会爱另外一个女人,象我爱她这样。

大概很难了。

我只有十六岁。我用尽了我所有的爱。

爱会生长吗?我不知道,一些人说爱是会越长越多的,

一些人说爱象水一样,有一天会干涸掉。我不知道。

我是一个经验不足的毛小于,我懂的实在不多。

不过我想这些大人说的,实在是很有道理。

我的爱情是容易干涸的那种,毫无疑问。

等我到了三十岁,娶妻生子,我的妻子会抱怨我。

她会整天问:〃你怎么搞的?一点爱情也没有。〃

我会说:〃啊,我的爱都给了蔡小姐了。〃

我这样爱她,但是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连她的照片也没有。

但是她的样子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如果她离开学校,为了她,我不会再翻地理课本。

牺牲的代价,不在于得到什么,而是心里的满足。

为了蔡小姐,我肯的。自然这一切都显得戏剧化,年轻人都太紧张与似是而非,他们说。

但是〃他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他们连笑都不肯笑,他们早上起来去上班,下了班睡觉,他们马上连生命也没有了,还说别人。

由此可知,能够戏剧化的时候,还是好的。

我有个舅父。妈妈的小弟弟。当他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一个很冲动的家伙,有一次打篮球输了,气得哭起来。不久之前他结了婚。

然后两年不到,他就老了许多许多。

他有一个儿子,我的表弟,他买给儿子最好的东西,但是他忘了自己。

为了老板没有加他的薪水过年,他哭了。

这真令人颓丧,但是我很原谅他。

太早讥笑人是不对的,过了十年,我大概也会象他。

玛丽有一次笑她的表姐:〃廿二岁了,一直嫁不出去,到处送上门给男人。〃

我说:〃不要笑她,说不定你廿二岁的时候,比她更急,更不择手段,更可怕。〃

玛丽嘻嘻的笑,〃我不会的。〃

她有信心,我不怪她,如果女孩子在年轻的时候都没有信心,怎么办呢。玛丽觉得她很快会嫁出去。

蔡小姐廿多岁了,她还没有嫁人。

可喜的是,她不是那种饥不择食型的女人。

或者是死钉型。

或者是垂头丧气型。

这三大类的女人都很可怕。假使我是被追求的男人,我会拔腿飞奔,用尽我吃奶的力量逃走。

有些男人逃得不快,他们会反悔一辈子。

蔡小姐是个快乐的女人。她不担心婚姻。

世界上有那么多其它的事情,即使一个女人耍担心嫁人问题,廿四小时内花一小时已经是浪费了。

但是有些女人花一整天来忧心嫁不出去。

那种忧虑挂在她们脸上,显得很丑。

蔡小姐没有这种缺点。我这样爱她。

有一天玛丽眼红红的来看我,又不出声。

〃蔡小姐〃

〃她怎么样?〃我瞪大眼睛,很担心。

〃她说我的功课不好,叫我上她家去补习。〃玛丽委委屈屈的说:〃同班还有好几个同学,以后我们每星期六下午都上她家去,我真是不开心。〃

〃不开心?〃我问:〃我有没有份?〃

玛丽大叫,〃你是全班最优异的呢!〃

〃该死。〃我说,〃不,〃我改口,〃真是。〃

〃其实我已经很用功了。〃玛丽诉说。

〃每个星期六?〃我不厌其烦地问她。

〃是,直到会考,会考只有三个月就到了。〃

〃啊,是是,我没有机会上她家去了。〃

〃上老师家是不好的。〃玛丽说。

可怜的玛丽,她闷闷不乐得很厉害。

但是她有机会到蔡小姐家里去,我却没有。

过了一个星期,我请玛丽吃冰,打听消息。

〃蔡小姐替你们补习得怎么样了?〃我问。

玛丽自手袋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左顾右盼。

〃我脸上又长了几个疮疤,真难看,〃她答非所问。

〃她一个人住吗?〃我问。

〃我表姐,嫁不出去那一个,介绍我一种脸的药膏。〃

我吞下口水,〃你星期六的确去过她家,是吗?〃

她放下小镜子,〃我一定要看医生才行。〃

〃为什么?〃

〃脸上的疤呀。〃她很自然的答。

我没有问到什么,再问她会起疑心的。

我不是怕玛丽,但玛丽是个喇叭筒。

假如她知道一点点关于我的事情,我就完了。

格外小心,不露声色,以防万一。

不过玛丽是有这个毛病的,越不叫她说,她越要说。

我装作没事的过了三天,她就耐不住了。

她说:〃真奇怪,蔡小姐一个人住。〃

那时候我在做飞机模型,我不去回答她。

这叫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一本武侠小说里说的。

我看很多的武侠小说,很会活学活用。

她又说下去,〃她有父母,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呢?〃

〃把万能胶递给我。〃我说。其实正竖起了耳朵听。

她把东西给我,然后用手撑住下巴,思索。

〃她住的公寓很小,但是真漂亮。〃她说。

我忍不住了,〃漂亮?〃我问。

〃哦,是的。〃她拾起眼睛,〃她有一套丝绒沙发。〃

〃什么颜色?〃

〃咖啡的,焦了的咖啡,很深色,很小,但是坐下去舒服极了,真是美丽。〃

玛丽的趣味很好,至少她懂得欣赏。

〃好女孩。〃我高兴的称赞她,〃然后呢?〃

〃啊!还有很多其它的东西。〃她又卖关子了。

〃你脸上的庖好多了。〃我不去追问她。

〃是的,〃玛丽高兴的说:〃医生给我维他命。〃

我继续做我的模型,我决定不搭腔

〃有一张地毯,很厚,中国的,蔡小姐说。〃

我不响。

〃我们还有茶喝,点心吃。她无异是一个好教师。〃

睡房,玛丽有没有见过她的睡房,我真想问。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但是下礼拜还得去呢。〃

〃这只机翼做得如何?〃我拿起模型问她。

〃很好。〃

〃你认为蔡小姐美吗?〃玛丽问我。

〃美,〃我很快地答出来,这种问题不用考虑。

〃为什么?她并不象那种电影明星啊。〃玛丽说。

〃美不是一张脸,得有许多东西加起来,才算美。你妈妈每天做家务,她象电影明星吗?但是她也美丽。〃我说:〃蔡小姐也一样。脸不重要。〃

〃我美丽吗?〃玛丽问我。

我看了她的脸很久很久,然后我说:〃你还没有长大。〃

她叹叹气。

临走的时候她说:〃不过你说我脸上的疤减少了,我还是感激你的。〃她低着头。

感激我?但是我又不是给她维他命的那个医生。

玛丽是一个很奇怪的孩子,她做奇怪的事。

不过她是好孩子。谁知道,她还可能是个美丽的女人。

隔了十年,我会认不出来这个玛丽,是小时候与我在一起的玛丽。女人会变的,我们男人便没有这个本事。

过了一天玛丽打电话给我,〃我收到了你的卡片。〃

〃卡?什么卡?〃我问。

〃情人卡。〃

〃噢是,你喜欢吗?上面写着,'我们是朋友'。〃

〃我喜欢,谢谢你。〃玛丽把电话挂断了。

正如我说,女孩子的行为古怪,我不能了解。

然后功课紧了起来,考试一天比一天近。

该死的。

好象我们孩子出生就是为了这个考试,得失成败也全为了这个考试,念了六年小学,五年中学,也是为了这个考试,这个考试使我觉得人生没有太大的意义。活在那里干吗?每个人都这么紧张:会考会考会考。

天晓得。

是的,我知道,去找工作,商家要看这张起码的文凭,

要升预科,也得靠这张文凭:将来谈大学,也得求它。哗,这是一个考试控制了人的世界。

我的意思是这样,考到了文凭的同学,不一定是学识丰富,然而考不到这张文凭,却有辱父母、学校。有什么办法?这是法律,每一个学生都要进考场。

我不知道蔡小姐的想法如何。

很久很久之前,我听过一个这样的故事。有一个大学生,他要念文科。他爸爸叫他读工科。这种强迫生活使这大学生很愤怒。一天考试,人家在答考卷,他花了两个钟头,写了一封长信给他爸爸。他不及格。他爸爸收到信的时候气死了。


他很伟大,我觉得。不妥协的人总是伟大的,但他为此要吃很多苦头,吃苦并不是太好的事情。而且,他爸爸,那可怜的老人,他做错了,他儿子也做错了。

我没有这种胆子,不,我处绝对没有的。

我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将来做一个普通的职员,再做普通的父亲。

普通没有什么不好。普通只是不能得到蔡小组的爱。玛丽还是供给很多蔡小姐的消息我听。

〃她有一件大衣,真是漂亮,不过从不穿到学校去。〃

她又说:〃蔡小姐的睡房,又干净又精致。〃

〃我希望将来也象蔡小姐,一个人生活。〃

〃你见到她的男朋友了吗?〃我问。

〃没有。〃玛丽说。

〃每个星期六都没有?〃我问:〃一定是你没有留意。〃

〃哪里!〃玛丽不服气,〃她连电话都没有。〃

〃家里没有电话?〃我问。

〃你怎么了?不是,没有人打电话给她。〃

〃她有佣人吗?〃我间。

〃没有。她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玛丽说。

〃她煮饭?〃我实在不大相信蔡小姐会煮饭。

〃不知道,我没有看见过她煮饭。〃

〃你真笨。〃我叹一口气。

〃为什么忽然之间说我笨?〃玛丽受了委屈。

〃没什么,我拍拍她的肩膀,〃没有什么。〃

但是她沉默了。

〃你的地理,补习得还可以吧?考试不用愁了?〃

玛丽看我一眼。〃还好,但是美美对我很轻视。〃

〃她是什么东西,玛丽,你比她好。〃

〃真的?〃她脸露喜色。

玛丽不是一个美丽的女被子,但是她很真诚。

〃是的,比她好多了,你赶快用功赶上她〃我说。

〃我听你的话,我一定那么做。〃玛丽兴奋。

〃好孩子。〃我说:〃记住,不要有自卑感。〃

玛丽很开心。

蔡小姐则与玛丽所说的有很大的出入。

第一,我不认为她没有男朋友。

或者她只是不把男朋友给学生看到。

第二,蔡小姐是很天真的一个人,玛丽把她说得太老气。

我一直在等她的车胎爆。但是这种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是有一次她叫我带功课本子到教务处去。

那是一大迭课本,她的气力不够,我帮她的忙。

她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代表了谢意。

我看到了她的手,手指上有红墨水渍子。

她的手很白。手指细长有力,没有留长指甲。

她的确是有白皮肤,她的后颈也很白的。

做一个学生,一直研究女角师的后颈是否白皙,是不太对的。

但是胜我的心里没有那种不正确的思想。

我只是觉得事实归事实,没什么好说的。

小学的时候,我对一个胖胖的女教师很反感。

因为她有一次批评我的围巾颜色不好。

这围巾是我妈妈织的。我不高兴人家批评我妈妈的手工不好。

所以我开始憎恨这个胖老师。

现在想起来当然很幼稚。因为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岁。

今年我十六岁了。想到那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我觉得她并不坏,只是她不懂儿童心理,她不时代化。

很多落伍的父母其实也不坏,只是难得子女欢心。

蔡小姐就不会,她是很了解的。

她从来不批评我们,从来不责骂我们。

忘了功课本子吗?她说:〃啊,下次记得。〃

那个忘记课本的同学,恨不得马上死掉,而且以后永远记得带。蔡小姐有这个本事。

这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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