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人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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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笔楼见女儿离去了,干咳两声,坐正了坐直了,说:“去年,她妈被车压死了。我怕她太委屈,所以什么事都由她。有点娇惯了。”李梦红惊叹道:“她妈……唉,太可怜了。”他接连摇了几下脑袋,用手支着额头,一会儿后才重新抬起头来说:“我现在,嗨,一个人真不方便。姑娘这么大了。有些事,我也管不了,也管不好……”她的眉头皱了几下,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象行长这样的条件,再去找一个人来照顾她,不是太容易了?”她侧了脸,看看外面的夜色,又捋起衣袖看看手腕上的表。“别急。还早呢,才九点钟。”他以为她要走,手伸了伸又急忙收回去。“再坐一下吧。你难得来的。”他说。“行长,你这房子好漂亮呵。”她站起来,随意地走几步,看一看,用手摸一摸。“不要喊行长了,就叫我的名字吧。”他也站起来,跟着她转。她身上飘飘忽忽的气息撩他心慌意乱。“上次伍魁洪在这里喝酒醉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太不应该了。”她转到与客厅相通的房门边。
房里亮着灯。房间的地板上铺了地毯。里面有一张席梦思床。靠墙有一壁淡紫色的大组合柜。临窗一张写字台。写字台边有一把椅子。床头安了电话。还有一盏灯搁在写字台上。壁灯闪着辉煌。吊灯耀着光芒。名贵的兰花搁在通风的地方。“太漂亮了。”她由衷地赞叹着。“这栋房子一共恐怕要值几百万吧?”
“哪里,哪里。”他靠近她一点,吸吸鼻子。他已经从女儿那里得到鼓励。他不想放过机会。他清楚,一旦她从这里不受牵挂地离去,他就永远得不到她了。“进去看看吧。”他说。谁知她摇摇头,慢慢又回到沙发上去坐下。“行长,你上次跟伍魁洪说什么二十万什么万的,是怎么回事呢?我问他,他又不肯告诉我。”她把饮料捧到嘴边,慢慢地品尝。
“哦……”他在她旁边坐下,看她几眼,掏出一盒外国进口的名贵香烟来,拔出一支叼在嘴上。“你……”他把烟取下,在电子打火机上磕几磕,点燃,浅浅地吸一口。“是不是有一笔贷款要放给他?他不敢接?”她舔舔嘴唇。“行长,你看这笔贷款……”毛笔楼放打火机的手在茶几上抹了一下,挨到了她的手臂。她没动。“他不敢接,贷给我行吧?”
“好啊。太好了。”他往她手上拍了一下。“现在改革开放。我们金融部门是要扶持一批能人强人,使他们尽快富裕起来,从而促进经济的发展。”她斜斜地瞟他一眼,说:“扶持我?扣我五万块钱来扶持?”他一把捉住她的手。“你呀。五万块钱是对他不是对你。”她试探着想收回手,收不动。“不过,讲老实话,最大的限度也要出一万。就算是我本人贷这笔款子,也要出一万。其他的那几个人,不通融一下不好办……”他更紧地捏她的手。
她明白了。伍魁洪之所以要被吃去五万,是因为毛笔楼至少要一人吃掉三、四万,用一部分去收买其他有关人员。“你一下子损失了四万,这么大方?”她瞅着他说。他离开沙发,转到她面前,拉住她的双手,人也几乎压在她的大腿上。“你贷其实是按我贷的标准,就等于是我贷。我一分钱不要你的。”他说。她说:“难怪伍魁洪骂你比锅子底底还要黑。分五万出来,你一人独吞四万,拿一万去打发那些小喽罗。”他鼻子一哼,道:“这还是给他天大的优惠了。上次老黄和老李帮一个姓刘的帮得才是绝。贷款十二万,三股平分,一人四万,谁也不多拿一分一文。”她兹地倒吸一口凉气,背梁上沁透了,不禁打了个寒颤。“三个人平分?这算什么?抢了银行以后分赃?这是贷款呀,要还的。”她大声说:“换上是我就绝对不干。要我还十二万实际只得四万。这怎么行?”他的巴掌在她大胯上来回抚摩着,摇摇头,说:“如果要你还,你当然不肯干。假如不要你还,或者你无法偿还呢?借,只借不还。老虎借猪,有还的吗?”她推开他,起身走到走廊上去。城市的夜景很美,到处是闪耀的灯光。舞厅楼上的彩灯象流动的七彩。毛家的整体融入城市之中,多少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夜晚的毛家院子,华灯辉煌,墙体流光。毛家非常富裕。“借了钱不还怎么行?是国家的钱呐。”她身边又响起年轻人起哄的声音“抢银行去。”看来,抢银行真如她所说,只要乖巧,不被捉到,就万事大吉。她心慌慌的,开始谋划自己生意了。
“打个比方。”他跟着她,指缝里夹着香烟,比划着手,说:“你借钱给我。借得少,三百、五百,我可以偿还,可以用实物抵押,当然得还,不还你也会拿我的东西。”她背靠栏杆,面对着他。在阴暗的地方,她的双眼显得幽幽的很深很深,其中闪烁着两点星光,更加舞媚动人。“但是,钱借得多了,十万、二十万。我把钱用完了,还不了,或者我钱没用但就是不还,你怎么办?你去告我?把我抓去坐牢?坐了牢,你什么也得不到。万一我跳楼自杀了呢?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我欠你的钱,都被抓了或者死了,你去问谁要钱来还你?你肯定急死了,既怕我去坐牢,又怕我无缘无故地死了或失踪了。对不对?”她轻轻地摇头,微微笑着,仔细地看他。他身长体匀,白白净净标标致致,是个一看就让女人心神不定的男子。他站在那里,好象在作一场演讲,来回踱着步子,挥动着手。“你讲具体点。我不要比方。”她朝他眨眨眼,抿抿嘴。她的略微后仰的姿势使她丰满的乳房更加具有诱惑力。“张胖子,张锦舟,你认得吧?”他问。她点点头。那是个在河边办养殖场的人。“上次涨大水,把他冲得干干净净。他哭天喊地,怕几十万贷款还不了,就要投河自杀了。工商银行吓死了,急忙派了两个干部去整天价守着他。他们求他,你不要死啊,要活啊,还有希望呀,你死了我们的贷款怎么办?后来银行专门派人又给他送了二十万,协助他重新上项目……我是行长。我最怕贷款户意外死亡或被抓去坐牢。坐牢有什么用?死有什么用?我要留人家一条命给我还贷;还要千方百计帮他发财。有钱才好破产。无钱我破什么?”他一只手支住栏杆,一只手弹掉烟蒂,然后牵住她的手,把脸挨到她鼻子尖上。她没动,灼灼的双眼盯死了他。“你贷了款根本不必考虑还。越贷多越好。我给你二十万。你用这二十万作抵押,可以去贷更多。这样越滚越大,你就是百万富婆了。”他搬住她的肩将她推到客厅里。“明火执仗地抢银行是要掉脑袋了。不准抢,我就借嘛。老虎口里的猪,只进不出。借了不还,明借暗抢。这就安全了。对不对?实质是抢,所以有人就串通工作人员来‘借’,然后对等瓜分。”他用力拖她一把,使劲让她在长沙发上坐下。然后他紧挨着她坐下。她在哆嗦,而且抖得很厉害。“你冷?”他把她搂进怀抱里。“……”她紧紧地缠住了他。
十一
清晨。她提着包,高高的昂着头,可可地敲响巷子的青石板,向外走。小巷变短了,变窄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快就走出小巷过。她回过头来,笑笑,然后大步流星地转进了街道。她的头发是才做的,上了摩丝。她的耳垂上几十年来第一次挂上了黄金饰物。她的手指上戴了金戒指。她换了一件刚买的乳黄色的流行衬衫和一条高腰的黑裤子,穿了一双进口的名牌皮凉鞋,轻快逍遥地一直往前走。
一辆摩托车从后面追上来。“小姐,要车吧?”开车的青年偏了脸问她。她习惯地说:“不,谢谢。”她以前总是走路,没坐过车。那青年很失望,正准备离去。“送我去车站。”她叫道。“没问题。”年轻人拉到一个客人,很开心。“保证两分钟平安到达。”
摩托车飞起来,在人缝里横冲直撞。她刚开始铁青了脸,死死地抓住保险带。后来,她笑了。风把她的头发撩得左右飞舞。果然不超过两分钟,她就到了汽车站。“五块钱。”小伙子没下车,脚在地上撑着。她抿抿嘴,拉皮包,随意扯出一张拾元的票子递过去。“我,没钱找。”年轻人不肯接。“算了。”她笑笑,说:“不要找了。”年轻人动作很麻利,一把抢过钱,嘻嘻笑着,说:“谢谢你。天老爷保佑你发财。”她长长的,很悠长地嘘出一口气,脸上堆满笑,缓缓走进车站的候车室。
候车室里乱糟糟的。男人们一个比一个猛地抽烟。闹得烟雾迷蒙。女人们一个比一个快地吃水果喝饮料。弄得地板上全是汽水瓶瓜果皮。有两个衣衫褴缕的小乞丐,趴在地板上,一一地去捡那些果皮瓜皮来吃。
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有个拎着个小包从里间丁丁地跳出来的姑娘尖利利地叫:“上车了,去冲林、鱼塘的人。马上开车。”她便跟了上车。很多人跟了上去,象赶一大群鸭子。
随后,车出了城,把小城把一些的风景都远远的丢下。她坐在车上,半闭着眼,听任车子把她颠得左摇右摆前仰后合。“买票。买票。”乘务员在人缝里极其艰难地钻过来。“对不起,请你买票。”坐在李梦红身边的是个中年男子,依言取了二块五毛钱递给乘务员。“是三块。”乘务员说。“我早上坐的时候只要二块五。”那男人大声说。“可能是你弄错了。我们一直是收三块。”乘务员解释道。“我身上只有二块五。”男人站起来,拍拍衣兜,身子接连往对方身上靠。“不信你搜,搜出一分钱都是你的。”乘务员憋红了脸,想躲,却没地方躲。车上太挤,载客太多,都是人贴着人。走道上也站满了人。有个小伙子还乘机在乘务员的屁股上摸了两下。乘务员气得快哭了,侧了身,骂道:“杂种!”中年男人说:“你骂我?”乘务员说:“谁骂你呐?”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李梦红听得烦了,睁了眼,说:“算了,吵什么呢?为了五毛钱。”乘务员说:“没有钱就不要坐车嘛。”男人说:“我没钱。”司机把车停下,抓了一把大扳手从别人的头上肩膀上爬过来,红眼睛绿眉毛地说:“下车!他妈的,你活得不耐烦了?这是老子的车。”李梦红扯一张拾元的钞票递过去。“连他的一起买了,两张。”司机被噎得翻翻白眼,哼哼叽叽地又从人的肩头上爬回去开车。“谢谢你。”中年男人从乘务员手里接过车票,说。她又半闭了眼,不理他。“我,我真的没有钱了。”男人脸都红破了,说话也有点气紧。
她被车厢里浑浊的气氛搅得头晕目眩。她沉沉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汽车剧烈的几次弹跳之后,她醒了。“到了。”人们拼命拥挤着往车门边撞。车下的人发了疯地往车上闯,不少人还从窗子里跳进来。
这是一座很小的集镇。几栋矮小的破旧的木板房东倒西歪地挤在公路边。一家私人小吃店里坐满了人。她昏头昏脑地走进去,被人推到了一张饭桌边。有几个中年男子敞着胸脯在饭桌边狼吞虎咽。桌上洒了些饭粒也泼了些酒。喝空了的酒瓶子倒在饭桌下面。另外有几个包麻布头巾的人在兹兹地吸烟。浓烈辛辣的旱烟味弥满了狭窄的客栈。里面有一扇小门。门边偏偏地站着一个穿短褂子和水粉折裙把肚脐眼露在外面的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有个嘴里漆黑缺了两颗牙的老头子在一边痴痴地瞅那姑娘的肚皮。小门里面漆黑的,什么也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