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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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一群穿军装的正爬上一辆军用卡车,几乎想跑过去向他们求救,可一想到他们会把我送回家去,心里又不大情愿。我好不容易走了这么远,怎么能一无所获灰溜溜地回去呢?我应该立即在这儿找份工作,站住脚,以后再作打算。我这样想着,迈开步向大街走去。
我又伤感:也许我的那些钱挽救了一个正濒临死亡的人,但却又把我推到了死神的身边。
红纸黑字的招聘启事格外吸引着我的注意。有招女服务员的,与我无缘;有要求懂技术的,我无能为力;有要求高学历的,我只能望洋兴叹;还有只要求吃苦耐劳的,我却不屑一顾。去了好几家饭店都不招人,我像一只没头的苍蝇,盲目乱窜。
两腿已发麻,肚子早饥饿,可我没钱——分文皆无。经过一所中学时,我思忖道,如果我走进他们的教室,站在讲台上对他们说:“朋友们,请可怜一下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吧。”或许能得到他们的怜悯。但他们也可能对我表示怀疑,不肯予以帮助,甚至把我轰出来。
远处有两个胖女人在吵架,一句也听不懂,武汉话这么怪哉!不过,有一句我听懂了,一个对另一个“呸!”另一个也报之以“呸!”这句话全国流行,到哪都听得懂。
一群身着红色套裙的女孩子从一家酒店里出来,欢欢笑笑的。可能是换班休息,她们多幸福!
旁边一家小饭摊正搅和着一桶热气腾腾的大米饭,真香!肚子里咕咕直叫,我已精疲力竭了。
得想点办法。
一位老婆婆提着菜篮子从我身旁经过。我走上前,说:“大娘,我帮您拿吧。”老婆婆用怀疑的眼光瞅了我一下,只说:“不用,不用。”
“没事,我帮你拿!”说着,我几乎是从她手上夺过篮子,以造成“助人为乐”的事实。老婆婆只好接受这个难以推辞的“帮助”。
老婆婆问:“你是学生吧?”我说:“是的。”又问:“你是哪个学校的?”我说:“就在不远处的那所。”老婆婆点点头,像是明白的样子,说:“学生做好事,好、好!”我不由脸上发烧。
到了家门口,老婆婆接过篮子向我道谢。图穷匕现,我说:“您给点钱吧。”老婆婆一愣,即而说没钱。我指着她手里的钱,说:“那不是?”她只好极不情愿地付了我一块钱,嘴里还嘟囔着,帮个忙还要钱。我说:“我也是没办法,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老婆婆用厌恶的目光觑了我一眼,进家去了。
我拿着骗来的一块钱,半点高兴的劲头都没有,心里惭愧不已。可我还硬着头皮故技重演,再骗了一块钱。我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受害者鄙夷的目光和自己出卖良心的自责,使我没有勇气再行骗第三次了。
我用一块钱买了点饼子吃,味同嚼蜡。
正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一张鲜红的招聘启事贴在一家商场的橱窗上:“招收三名营业员,年龄在25周岁以下,初中以上文化水平。”
希望在心中升起,就像陷入泥沼的人忽然发现一根救命的稻草,恨不得一把抓住它不放。
走进这家商场,规模不算大,不过柜台上也是琳琅满目,那边摆放着十几辆山地车,有两个店员正在组装。
我来到办公室应聘,一位中年妇女接待了我。她简单地询问了我情况后,对我说:“你下午带上照片和有效证件再来吧。”
我觉得挺有希望,只是照片叫我为难。真后悔出来咋不带几张照片,怪自己考虑不周。我到一家照相馆问照一寸像要多少钱,人家说五块,一副四张。我说可不可以只给我洗一张,少付点钱。人家很有礼貌的回答我:“对不起,不能的。”我只好退出来。
我试图向商场旁的一位补鞋老师傅借五块钱,他只摇头。我几乎是哀求着说,我在商场上班后一定加倍奉还。老师傅还是不行。
我又找到商场的那位负责人,向她说明了情况,请求她帮助。她要看我的身份证,我只有一张学生证,她说这证件已无效了。又问我会不会组装自行车,我老实说不会,又补充说我会很快学会的。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向她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希望获得她的同情。
听完我的诉说,她简单地表明了态度:“对你的遭遇我表示同情,但我也爱莫能助。”她向我摊摊手。
我很不甘心地说:“那……我只好告辞了。”
“是的。”她说。
我灰心丧气地走出了商场,感觉一切都完了。饥饿、疲惫重又占据了我,整个身体都快散架了,心中涌上一个强烈的愿望——回家!
我清楚自己已没有力气再找工作,而仅有的一块钱又能维持我可怜的生命多久呢?我要回家,赶紧上火车回家,不然就会死掉!真的。
提起沉重的双腿,朝火车站的方向前进。路上又遇见一张招工启事,是招铁路工人的,要吃苦耐劳。我没有停下来,继续赶路。我要回家!
第四十四章
在车站里我迷失了方向,这是我的弱点:到了一个较远的地方,就觉得东西南北都转了向。我看见一趟“广州——北京”的车次,不知它是北上还是南下,就向一个急匆匆赶车的旅客打听。他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对,去北京。”于是我也跟着上了车。
我用仅有的全部财产——一块钱买了六个西红柿。心里明白,这六个西红柿就是我生命的最后防线了。
一路上我尽量忍饥挨饿,能多挺一会就多挺一会,实在撑不住了才生吞活剥地吃掉一个,从里到外,由皮及肉,我吃它个精精光光,连缔结都不剩。我得熬过两天两夜才能到家,在这期间,必须忍耐、坚持,再忍耐、在坚持。而这六个西红柿,便是我四十八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能量来源。我清楚它们的宝贵,每一个、每一口,都是极其宝贵的。
列车在喀嚓喀嚓前进,就像一头负重的牲畜在赶路,每迈出一步,筋骨关节都嘎吱嘎吱作响。车内已亮灯,窗外漆黑一片,已是深夜。许多乘客都闭着眼打瞌睡,只是从姿势上看并不舒服,毕竟这儿不是家。我也很困,却要强打精神,实在不行了也会大胆地迷糊一阵子。实际上我一直提心吊胆,怕有列车员查票,心里只盼着快点快点,赶快飞回我的家。
不知怎么才熬到郑州,换乘一趟去西安的车。这时候我只剩下最后两个西红柿了。每次我允许自己开吃的时候,都是贪婪地、尽情地享受每一口所带给我的莫大福幸,没有人知道它是多么的香甜和美味。
到三门峡后,本可以换乘汽车走公路,只需几个小时就能到达运城。可是我没钱坐汽车,只好顺着铁路继续向西,到陕西境内的蒙源再倒车。这将绕一个大圈,多费好多时间,而我也将忍受更多的折磨。西红柿已吃完,除了空气我什么也没有了,只能挺着、忍着,顽强地挑战生命的极限。
我还遇了点麻烦。一个列车员来检票,我无处可逃,还有几个人一同落网。他把我们带到办公室逐个处理。我向他说明情况,希望能照顾一下,他叫我先站到门外,继续处理其他几个。我看他无暇顾及我,就乘机溜了,躲到后面的人群里,把衫子也脱下来。这时候车快到站,开始减速,我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到了一个小站,正是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天空灰蒙蒙的。
从这儿经过的车都是东西走向,我等了下一趟又上去了。
终于到达蒙源。这儿是铁道的枢纽,去运城方向的车很紧张,每天只有两趟。我还得再等几个小时才能搭乘今天的最后一趟车。
这儿的地势很特别,两边都是高地,铁道就像在山谷中一样,其实也就是。
顺着台阶爬上去,站外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许多公共汽车在急切等待着顾客,一个个车主都扯着嗓门热情有加地招呼你上车,只需几块钱就可以顺利到达运城。
唉!
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又回到站台等车。有一排七八辆食品车就停放在站台上。我只知道列车每到一站,窗外便有许多推车子叫卖的,倒不知车没来之前,他们就这么放着不管。不怕偷吗?也许他们觉得光天化日谁也不敢这么做,况且他们都是铁道上的,这儿就是他们的地盘,谁没事去招惹他们呢?
我慢慢靠近食品车,发现玻璃柜都上着锁,里面有诱人的面包、香肠、饮料,都是我急切渴望的。真想敲开它。
我环顾四周,附近并没有人注意,可以找块石头轻轻敲开一个窟窿,然后伸手进去拿一块面包。很有可能得手的。可我踌躇了半天也没敢下手。
我找块地方坐下来,晃来晃去使我头晕,我感觉胃部在扭动……
车,终于来了。但上车的人太多了,而车厢里早已塞满了人。每个车门都挤着一大堆努力向上的人,太拥挤了!我夹杂其中也在拼命,我知道要是上不去,就得等到明天,而那时候……
正在你死我活的当口,乘警去上前把门一关,害得我们一群人只好向其他车门跑去。许多人在爬窗,我也跟着想爬进去,但里面的人却急忙拉下了窗。我又随人们拥向前面的一个车门,回头望去,其他车门都已关闭,形势非常紧急。大家都很慌乱,乘警在一边大叫:“别挤,别挤!”但大家都更拼命了。乘警上来维持秩序,拨开我后面的几个人,把我推上去随手关了车门。我长出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在车门上,感谢上帝!不知道那些被关在门外的人该怎么办,他们已没有机会搭上这趟车去他们要去的地方。火车启动了。
车上,人满为患,所有的空间都被占据。车厢里头根本没法进去,许多人顶着行李无法安置。别说行李了,脚都无处可放。汗水、臭味,你推我搡,吵吵闹闹,小孩在哭,大人在叫……
我和好多人都团结在车门与过道的这点狭小地带,无处可逃。我只觉得呼吸困难,就把嘴凑到门逢上。
就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竟有个人头顶雪糕箱买雪糕,两块钱一个。随着那人的叫卖声,所有的人都想到了这儿是多么的拥挤、闷热,而雪糕是多么的冰凉、可口。只是价钱贵了点,简直是乘人之危。
有几个人买了,我羡慕地看着他们吃。从他们的咂巴声中可以判断出,那味道是多么的香甜,而我是多么的需要和渴求啊!那怕就只一口。然而没有人来考虑我,身边和我搭过话的也只顾自己尽情享用,也没让我品尝一口。
卖雪糕的转回来时已降价一块,再转过来只卖五毛。第一次买的人未免嘟囔吃了亏。其实只能怨市场经济在火车上的波动性太大。也应该同情卖主,他费了多大的劲才从这铁桶般的人团中挤过去,钻过来,就凭这股克服万难雪中送炭的精神,也理应获得相当的报酬。不过,如果他能赠送我这个可怜人一块雪糕的话,那他就是这世界上最最高尚和伟大的人了。
相比之下,推餐车的售货员就差劲多了。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骂骂咧咧地吆喝前面的人让路,谁也不敢招惹,只得努力往两边挤,实在让不开就攀住行李架腾空一会,为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屠夫让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到运城下车后,我都要腾云驾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