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谁憔悴-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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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命,命定的失败。
那些成功的登顶者是从半山腰坐着缆车出发的,可是他却必须从山脚的谷底开始往上爬。没有可以指望的外援,他靠的是双腿和双脚,然而别人却有充分的外力助他们向上提升。那些人起步时就是最好的小学,然后是最好的初中,然后是最好的高中,因此他们拥有最好的学习环境,最好的教师,最先进的教学手段和最高质量的课外辅导班……
正因为有了这些“最好”做着铺垫做着烘托,他们才有可能考上最好的大学,拥有了最好的前景并进而得以在最理想的社会位置上立足。
可是他呢?他没有上过小学,小学的功课是由父亲教他的。他在魏庙上的初中,他没能考上县一高,他以魏庙初中第一名考上了镇高中。三年后,他以镇高中的第一名考上了省城的汀州师范学校。
他尽了全力。
然而那仅仅是个不足为道的大专学历罢了。
他终于毕业了,可是汀州这个几百万人口的都市却没有他的位置,他只能重回家乡箕山,做一个乡镇学校的教师。不能,不能回乡重复父亲的人生!他已经知道什么是都市了,他发誓要成为这个都市的一部分。
是都市繁闹的商业大街告诉他什么是阔气有钱,是都市灯光变幻的歌舞厅告诉他什么是轻松快乐,是都市觥筹交错的酒楼饭店告诉他什么是奢华享受,是都市豪华的别墅群告诉他,什么是另一种生活……
留在都市里有钱,有钱才能留在都市里,几乎是从迈进校门的当月,他就开始找机会四处打工,以求养活自己了。他做过家教,干过商品推销员,替矿泉水公司送过水,甚至偷偷去货运站做过按件计酬的装卸工……那一切都是为了钱,钱。他要抹去自己身上那些箕山人的痕迹,他要脱胎换骨地成为都市人。都市人拥有的气味他也要拥有,都市人会玩儿的一切他也要会玩儿。
当他第一次在美发厅做了发型,换上西装打上领带,他发现他比许多都市人更都市。宽肩蜂腰,一米八二的身个儿,笔挺地往落地镜前一站,真是帅呆了也酷毙了。他学会了打保龄,学会了打沙狐,学会了唱卡拉OK,学会了跳舞。
偶然的一天晚上,他在一家舞厅的门前站着。那家舞厅的门票贵了一点儿,五十块钱一张,让他有些犹豫。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人低声说,“喂,你愿意陪我进去吗?我可以给你买票。”
那嗓音清亮而尖细,听上去像个女孩。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混浊而粗重的胖太太。裙子只有二十岁上下,皮肤的年岁却加了倍,还有加了倍的香水味儿。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胖太太点了桌台,要了果盘和红酒。舞厅里灯光幽暗,偏于一隅的那个桌台也就暗得几乎只能看到轮廓。那幽暗让他庆幸,女人带给他的不良的视觉减弱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感觉。伸出胳膊钩住女人的腰,手感是丰腴的,颤颤晃晃,仿佛那是一块硕大的果冻。踩着舞曲的拍点,他带着她走,感觉里是一种滞重和沉笨,就像小拖轮拽着一艘歪歪斜斜的大货船。
他恪尽着“陪”的本分,一曲又一曲地随那胖女人走下舞池。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闪过了悔意,一张五十块钱的门票就买断了他在舞厅里的自由——那种如鸟儿一般四下翩飞,如风儿一般随意游走的自由啊!
可是,很快他就释然了。五十块钱,那对于他不是个小数目,那是十个盒饭,那是一百个包子!
一次五十,就算是打工吧,他自嘲地想,就算是在扛麻袋。
他坦然地扛着,他那份坦然让麻袋觉得很满意。果盘里的水果吃完了,桌上的红酒喝完了,终场的灯光亮起来之前,那女人说,“你愿意去吃夜宵吗?”
当然,当然,累了一晚上,他的肚子也饿了。
她带他去“粤海酒家”吃晚茶。那里的灯光是明亮的,两人相对而坐,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女人的脸上布满了那瓶红酒的颜色。面前的筷子动也没动,她就那么看着他吃。看着看着,她忽然开口说,“你愿不愿意陪我开个房?付你这个数行吗?”
那句话像个耳光一样打在他的脸上,他心里先是愤慨地想,哼,把我看成了什么人。片刻之后,他又释然了,走到这一步,往下再走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就算是多了个打工项目吧,就算是加了个夜班。
于是,那女人就在“粤海酒家”的客房部开了房间。那是他的处男作,在完成的过程中他始终处于被动,拙于应对,甚至有那么一点被强暴的感觉。
当然,其中也不无肉体的快意。
还有一下子就到手的三百块钱。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做法有些不堪。他也下过决心,下次决不,决不……可是,即使他找到了诸如小家电产品送货员,广告公司业务员这类打工的杂活儿,到了晚上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走向歌舞厅、咖啡馆、茶社,去寻找那些脸上写着孤寂的太太们。
从那所师范学校毕业,揣着含金量不高的大专文凭,在这座都市里辗转找了几份招聘的工作,那点儿钱那份忙那种累,让他懒洋洋地打不起精神提不起兴趣来。他已经习惯了从太太们那儿轻松快乐地挣钱,稍一懈神,他索性让自己滑入了泥泞的习惯里。
他的手机几乎是为女人们服务的专用品,此时手机铃声响了,他知道那是又来了生意。
“喂,晓雄,是我呀,阮珊。”
他听出来了,那个软软耷耷浮浮泡泡的声音。
“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儿?”
“跟我一起去新马泰玩一趟,机票我已经给你订好了。”
“是嘛。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我不去呢?”
“你一定会去的。吃住游玩的费用除外,我再给你另开五千块钱的酬劳。”
第一部分 小雪的情调第17节 走火入魔(1)
星期天钟蕾喜欢睡懒觉,她十点多钟才起床,喝了杯牛奶,就蜷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听音乐。
DVD音响里播放着肖邦的钢琴曲,《小狗华尔兹》。钟蕾仿佛看到那只小狗了,法国女作家乔治·桑的那只小狗,像它的女主人一样时而温柔优雅,时而热情冲动,时而活泼欢快,时而稳重恬静……这是肖邦用钢琴写的抒情诗,他把这诗献给他的情人乔治·桑。
那钢琴的声浪渐渐地将钟蕾杂乱的心境洗净了。
钟蕾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听流行歌曲。那类歌曲就像朋友们聚在一起开派对,热热闹闹地很快活。可是当她心绪杂乱,心境欠佳的时候,她每每就会听那些古典音乐,古典音乐就像阅历丰富的老人,就像善解人意的心理医生,会在娓娓的讲述中疏解开她的心结。
从昨天起,钟蕾的心里就塞满了失望。那天清晨上班前,她特意去了“佛罗伦萨”西饼屋,她本来指望能在那儿找到一点儿线索得到一点儿消息,好弄清楚究竟是谁给她订制的生日蛋糕。可是店里的人向她解释说,他们不可能对每天熙来攘往的客人留下什么印象,有什么办法呢,生意实在是太好了。每天的订单都很多,无法知道哪张单子是给钟蕾订蛋糕用的。钟蕾本来心里已经不痛快,偏偏母亲也凑热闹似的出现了。钟蕾一点也没有胃口,为了掩饰自己到店里来的原因,却不得不装模作样地陪着母亲吃早点。
《玛组卡舞曲》、《幻想即兴曲》……温馨的波兰华丽的巴黎,肖邦的钢琴曲带着她不知不觉地从烦闷中走脱出来。
钢琴真是妙不可言呢,她又想起了她对黑马王子的许诺,学会弹钢琴,为黑马王子伴奏唱歌。
钟蕾从沙发上跳起来,径直来到客厅一隅的那架钢琴前。移去琴身上搭盖的紫红色软缎和母亲的大相框,钟蕾丁丁冬冬地敲响了琴键。她曾经弹过电子琴,虽然她敲出的声音还远远谈不上钢琴的韵味,但是一遍又一遍的敲击之后,她居然能把《诗意》的乐谱敲了出来。
“哦,蕾蕾,你这样弹琴,能让人听出心脏病呢。”
在钢琴声里,钟文欣走进了客厅。她夸张地捂了捂自己的心脏,然后脱下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妈妈,你不是答应了我,让我弹钢琴了嘛。”钟蕾说。
“是是是,你学吧,学吧。”钟文欣无奈地点着头,然后像是要给女儿泄气似的说道,“蕾蕾,你不懂,钢琴这东西靠自己这样摸索,是不可能学会的。”
钟蕾说,“那这样吧,妈妈你来教我好不好?我请妈妈给我当老师。”
钟文欣摇摇头,“妈妈本来就是半瓶子醋,妈妈好长时间不弹了,妈妈可教不了你。”
钟蕾随口说,“那我就请一位钢琴教师吧。”
“不,不行。你可不能请什么钢琴教师啊!”钟文欣忽然变了脸色。
钟蕾怔住了,母亲突如其来的呵斥让她有些难堪。她不以为然地回嘴说,“怎么了,请个家庭教师怎么了?”
“不能请,就是不能请家庭教师,你听到没有!”
钟文欣一扬手,将茶杯摔在了地上。那表情和动作看上去都有些神经质。
钟蕾觉得委屈极了,她“砰”的一声合上琴盖,转身跑到了院子里。
这幢别墅小楼的院子里植了草坪,围了矮矮的冬青树墙,伍伯正拿着花剪修整着冬青枝。他先是看到钟蕾郁郁不乐地跑出来,接着又看到钟文欣气急败坏地追出来,嘴里还嚷嚷着,“真是长大了,真是长大了……”
钟文欣这样嚷嚷的时候,伍伯就停下手,站在冬青树墙边向她张望。被伍伯这么一看,钟文欣就噤了声,转身回去了。
伍伯这才走到钟蕾身边,憨憨地笑着说,“蕾,蕾,惹——妈妈生,气了?”
“不是我惹她生气,是她让人生气。我不就是说了要请个钢琴教师嘛,也值得发那么大的火?”
伍伯的小眼睛里有亮光闪了闪,“唔,妈妈说不,请钢琴老——师,总有不,请的理由。”
“什么理由呀?这也不痛快,那也不高兴,谁还看不出来嘛,还不就是不想让我动她的钢琴!”
伍伯顺着钟蕾的话说,“对,谁,稀罕她,的旧琴。赶明儿咱,们蕾,蕾自己买一个。”
“就是。”钟蕾笑了。
从小到大,伍伯就在钟蕾的身边,虽说是男佣,却也是长辈。有时候也觉得他的话多了点儿,有时候也觉得他的事儿多了点儿,但是钟蕾却也习惯了和这个慈眉善目的长辈聊天。两人聊了一会儿,不悦的情绪也就渐渐地散淡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钟蕾看到桌上摆了她最爱吃的油烹竹节虾。钟文欣满脸慈爱,亲自动手为女儿夹着菜。
“吃啊蕾蕾,这是我让梅姨专门到海鲜市场给你买的。”
钟蕾淡淡地说,“谢谢,我自己来。”
母亲显然想与女儿修好,她面带歉意地说,“蕾蕾,对不起,妈妈不该对你发脾气。”
钟蕾却只顾低头扒着米饭,似乎没有听见。
钟文欣叹口气,又说道,“想学钢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找教师,回头妈替你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