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4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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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我真不是该如何报答大人了。”
沈默轻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你报答什么。”顿一顿道,“如果你能听告诉我将来的打算,那就更好了。”
苏雪娥眉轻蹙,低声道:“大人为何要苦苦追问呢?”
“因为我就要走了,你不管何去何从,都该跟我说说。”沈默道,“我也好有个安排。”
“可能会离开东南吧。”苏雪轻声道,“既然弟弟要去兰州应试,我们姐弟理当去北方。”
“不必那么急吧?”沈默道,“那里的教学稍差些,会耽误志坚学业的。”
苏雪看看他,轻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留在苏州吗?”
“不是我的意思,”沈默一阵莫名的烦躁道:“我问你的意思,看着挺灵秀的一人,怎么整天稀里糊涂的,对将来没个打算呢?”
苏雪闻言愣了一会儿,方才幽幽一叹道,“大人见过柳絮、飘萍,可问过它们要去哪里?”
“那不一样……”沈默闷声道:“你还有弟弟妹妹,你们是一个家啊!”
“其实是一样的,”苏雪低下头,低声道:“对巧儿和志坚来说,有姐姐的地方就是家,可我自己呢?我自己其实是没有家的。”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去北京。”沈默以为她是在暗示自己,狠狠咬牙道:“豁出去被若菡怪一辈子,我也不能把你扔在这儿。”
“你那里也不是我的家,”苏雪心里有些欣慰,却坚定的摇摇头道:“你那里是你夫人的家,跟我没有关系。”
“那就听我的,把你安排去外地,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沈默无奈道。
“不劳大人费心。”苏雪的脸色也冷下来,道:“我苏雪就不信了,没有男人就不能过一辈子吗?”刹那的强硬之后,她却缓缓低下骄傲的螓首,小声道:“我承认,没有大人的庇护,我早就被那胡公子,陆公子之流给毁掉了,小弟也别想读书了……小妹可能也步我的后尘,沦落风尘了……”
她紧紧的攥着双手,白晳的肌肤上,显露出清色的血管,激动的身子都微微颤抖道:“大人定然笑我,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我也觉着自己可笑,却不想像那些女子一样,完全忘记自己是谁,变成某个男人的附庸。”说到这儿,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沈默只好就此打住。
可苏雪就是再要强,也敌不过形势比人强,她当然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让弟弟有个好出路,把妹妹嫁个好人家,在将这两桩心事了却之前,她仍然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出自己的样子。
最终她接受了沈默的安排,带着弟妹来到京城,慢慢等巧儿长大,默默督促志坚念书……比起这两件人生大事来,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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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城的丁香胡司,沈默已经吃完了饭,移座西厢房中,喝着若菡从苏州带来的碧螺春。望着杯中的白云翻滚,雪花飞舞,闻着那袭人的香气,感受着午后暖暖的阳光,沈默感觉心中一片满足,最近一直缠绕在心头的忧愁惊惧,也仿佛被冲淡许多。
苏雪坐在他身后的琴前,轻声道,“许久没给大人弹琴了,今日要听吗?”
“求之不得。”沈默斜倚在榻下,微笑着回首道,“许久不听你的琴声,感觉吃肉都没有味道。”
苏雪抿嘴一笑,纤细的十指便悬在琴上轻拢慢捻起来,悠扬的琴声便飘进沈默的耳中,沁入他的心脾。沈默朝窗外望望,但见过午日头已经不那么毒了,灿烂光辉亮而不烈,泼洒在绿树翠竹之上,清风轻拂,荡起粼粼波光,让他心旷神怡。近日来一直纠结在心头的,那些酸的、涩的、苦的、辣的各种滋味,和让他心烦,让他焦躁,让他懊恼,让他愤怒的各种心思,渐渐舒展开来。
沈默的大脑终于开始清明起来,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理顺——当今这个北京城,各方各面犬牙交错,已经没了一寸可以逃避的净土,四面八方都是交锋,自己想要左右逢源?那前后两面怎么办?
当今这形势,不加入严党,那就加入徐党,不加入徐党,就跟景王,或者跟裕王混,不然就只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被人家整死了都没人给哭丧。
原先他的主意很正,先抱定嘉靖这跟最粗的大腿,然后相机而动,但皇帝不怀好意的赐给他那根如意,不啻于一脚把他踹到火坑里,断绝了他置身事外的念头。
古人云,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只有享受!为今之计,我也不能再逃避了,非得给自己杀出一条通天道来!
想到这,久违的斗志涌上心头,他不由紧紧攥住双拳,张口清啸起来,那啸声清越高昂,与铿锵激扬的琴声竟十分合拍,相互激励,相互鼓舞着,一起穿出屋顶,冲破了云霄……
终于,啸止琴歇。苏雪擦擦额头的汗水,望向沈默,但见他来时的彷徨纠结已经一扫而光,不由欣慰的笑起来。
沈默也朝她笑,拱拱手道:“风萧萧兮易水寒。”
苏雪嫣然一笑,宛如春回大地,柔声道:“壮士去兮得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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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他便写了请柬,邀请那些“名帖”前来,参加他举办的荣恩宴,时间定在后日的申时。
第二天上午,他才终于出现在礼部对面的詹事府门前,好歹也是个洗马,怎么也得关心一下司经局的属下吧。
门前的兵丁懒懒散散,见沈默穿着蓝袍,又年纪轻轻,以为他是个寻常的翰林,便爱答不理道,“干什么的?”
沈默想一下道:“找人,司经局校书,叫王启明的。”
“王启明?”一提这个名字,兵丁不由乐道,找那个卖油郎干什么?”
沈默微微皱眉,道:“你这兵丁好生多事,本官找他自有本官的道理,还要跟你汇报不成?”
兵丁弄了个没趣,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改天再来吧,今天他不在衙门里,要找他的话,去铁蓖子胡同,王家香油店找吧。”
“今天又不是休沐日,”沈默皱眉道,“他跑到香油铺干什么?”
那兵丁正要答话,见一个身穿七品服色的官员从门里出来,便对那人道:“老马,有人找王老油。”又对沈默道:“你问他吧,他也是司经局的。”
那老马看看沈默,再看看他胸前的白鹇,不由一愣,小声道:“尊驾是沈大人?”
“好眼力。”沈默颔首笑道。
“哎呀呀,您老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来了?”那老马赶紧给沈默施礼道,“卑职参见大人。”
“不必多礼,”沈默温和笑道:“我没通知,就是不想让大家麻烦。”便用下巴指指院里道,“咱们还走进去说话吧。”
“大人快请进。”老马赶紧把沈默引进去,领着他往西跨院去了。路上还给他介绍到,正院是詹事府本部,东院是左右春坊,西院最大,是司经局。”因为我们藏书比较多,地方小了可不行。”老马为沈默解释道。
沈默点点头,跟着那老马进了个荒芜破落的院子,满眼是危墙危房,让他不禁担心,一场大雨就会全冲垮了。
看到他表情怪异,老马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办法呀,谁让有“官不修衙”的规矩呢?”
沈默心说,那是地方官的规矩好不好?谁也没这样要求过京官。不过他也不想太刻薄,便点点头,跟着他进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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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秃秃的厅里,除了“司经洗马”的横匾,匾下的大案、案前的一溜椅子,就什么也没有了,寒酸的令人发指。
沈默只好视若无睹,随便往一把椅子上坐下去,却被那老马喝止道,“不许坐!”沈默被吓得一愣,心说,这都到了老子的一亩三分地,怎么还有人敢咋呼我?但不愿一来就发火,便忍了下来。
却见老马一脸不好意思的指着另一把道:“您坐这把。”
“怎么,这是给谁预留的吗?”沈默若无其事的问道。
“不是,”老马使劲摇头道,“在咱们司经局,谁能大过大人呢。”
“那为何本官不能坐?”沈默皱眉道。
不止您不能坐,谁也不能坐这把椅子。”老马一脸苦笑道:“因为它是把坏椅子。”说着用手一堆那把椅子,没见他怎么使劲,那椅子便应声而倒。
沈默定睛一看,原来只有三条好腿,剩下一条是支在上面的,不由拉下脸道:“这里是朝廷的衙门,怎能荒唐到玩这种恶作剧呢?”
“不是恶作剧,”老马叹一声道:“这两行二十把椅子,只有一半是能坐人的,其余的都年久失修,不能坐人了。
为什么不换换呢?”沈默问道。
“没钱啊。”老马郁闷道,“不瞒您说,卑职在司经局当差八年了,就没见户部拨过来一分钱经费。”沈默这才发现,这位马校书的官服上,两肘内侧都打着不太显眼的补丁。
“原来如此。”沈默没法再责备他了,心说看来我到了个清澈见底的好衙门啊,便温声道,“去把大家都叫进来吧。”
“是。”老马赶紧出去,不一会儿领着三个官员,两个皂吏进来,六人一起朝沈默行礼道:“卑职参见大人。”
沈默没搭理他们,对领头的老马道,“把花名册拿来。”
老马赶紧跑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拿来一本泛黄的名册,沈默翻到最近的一页,轻声道:“嘉靖三十九年腊月,局内共有六品经承一名,七品校书五名,八品正字八名,不入流之书吏一十九名,合计三十三人。”念完抬起头道:“那二十来位哪里去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还是由老马回答道:“反正局里也没什么事儿,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每天留几个值守的,就可以了。”
“这是谁家定的规矩?”沈默忍不住发作道:“集体玩忽职守,该当何罪?不怕有御史参你们吗?”
“这个大人多虑了”老马小心翼翼道:“因为都察院的同僚们,也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零八章 纳援
“到底怎么回事儿?”沈默拉下脸来问道。
“回大人的话”,老马道:“鳖有鳖路,虾有虾道,反正都去挣钱去了……比如说王启明,他就开了个油铺子,一个月从通州贩一次菜油,在店里卖了度日。不瞒您说,我和在场的各位,也都各有营生,有在天桥算卦的,有给人抄书的,还有在店铺里当账房的……”
“据我所知,七品京官的俸禄,一年是九十石粮食,十丈布,且食盐还免费。”沈默不大相信道:“虽说京都米贵、居不易,可你们大都是外地来做官的,一家不过三四口人吧,怎会不够呢?”
“大人曾封疆苏松,定然是钟鸣鼎食、没受过穷滋味,自然不了解我们这些可怜人了。”老马嘿然一笑道:“不错,按说九十石粮食,也够一家人生活了,可这些年来,什么时候发齐过?”
边上人也忍不住愤愤道:“就是啊,最好的年景也不过发一多半,赶上运气不好时,连一半都摊不上,怎么够养活家里人?”
“难道京官都是这样子吗?”沈默轻声问道。
老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