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 作者:肖仁福-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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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登科正在发痴,服务小姐已开始上菜,各位在佘厂长的招呼下纷纷入座。还是席上惯例,众人先齐喝三杯。接下来佘厂长酒杯高举,大声道:“我代表厂务会厂党委还有全厂五千多名工人兄弟,敬上级领导一杯!”这杯酒分量如此之重,谁也不好推辞,一个个响应佘厂长,起身喝了杯中酒。
大家屁股还没落凳,自始至终协助此次考察的氮肥厂人事科长站了起来,说:“感谢上级领导慧眼识珠,选中我们厂花到更重要的部门工作,这也是我们氮肥人的骄傲,也是我们厂人事部门多年来贯彻佘厂长以人为本,加速人才开发和建设的显著成果,我代表厂人事部门敬上级各位一杯。”没有人事科的大力支持,这次考察工作也不可能完成得这么圆满,各位跟人事科长干了杯。
柳碧如更是责无旁贷,立即站起来,瞟各位一眼,说:“各位领导为了小女子,不辞辛苦,特意到氮肥厂来进行考察,我万分感激,代表我自己敬上级领导一杯。”各位哪敌得过柳碧如那带钩的目光和如饴的声音?慌乱中早举起了杯子。
几轮下来,大家就有些醉了。
几个人中,崔主任看来对柳碧如有所了解,席上高潮迭起之时,突然建议道:“我早就耳闻小柳人美歌也美,还在全省青年工人歌手大赛中拔过头筹,今天趁着酒兴正浓,小柳何不给大家献上一首,也让我们饱饱耳福?”
美人善歌,又近在咫尺,能一展歌喉,自然是乐事,大家于是热烈鼓掌,欢迎柳碧如献歌。柳碧如看来是洞庭湖上的老麻雀,见过的风浪多了,也不用力劝,起身离席,大大方方站到了大厅中间。服务小姐立即开了音响,又拿起话筒递到柳碧如手上。屏幕上旋即打出了《青藏高原》几个字,旋律起时,柳碧如的嗓门也亮了,闹闹嚷嚷的包厢徒然间静下来。第一句还没唱完,大家情不自禁就拍起了巴掌。
掌声中,柳碧如唱得更有激情了。
《青藏高原》唱罢,大家鼓掌的时间起码超过了三分钟。一边大骂那些三天两头在电视里鬼哭狼嚎的歌手,电视台肯定是收了他们的大钱,不然也不会让他们跑到电视里惹观众生气了。一致要求佘厂长给电视台赞助点钱,让柳碧如去露露脸,砸了那些五音不全的所谓歌手的饭碗。佘厂长说他是慈悲心肠,不让人家砸饭碗,所以至今不肯拿赞助费。
说笑着,又怂恿柳碧如再唱一首,柳碧如唱了一时传唱大江南北的《大地飞歌》:
哎哩罗哩罗嘿……
踏平了山路唱山歌
撒开了渔网唱渔歌
唱起那牧歌牛羊多呀
……
好歌儿越唱大路越宽阔
哎大路越宽阔嘿
这首歌正合席上诸位君子的心情,自然又赢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想想也是的,有不要花钱的美酒端在手中,有不用付费的美人的丽歌声声入耳,这日子这心情还能不好吗,这大路还能不宽阔吗?真可谓酒醉人,色醉人,歌亦醉人。
杨登科也被美酒美色美歌陶醉了。只是他有时醉有时醒,醒时脑壳里总要冒出一些怪怪的念头:那些瞅着就要破产的企业,连卖苦力的资格都已失去的下岗工人,每月几十元的生活费都没法领到手上,生了病进不了医院,子女上学交不起学费,他们的日子和心情会好到哪里去呢?他们的大路会宽阔到哪里去呢?
醉意朦胧中,大家下了席。佘厂长还要请大家找地方潇洒潇洒。杨登科一是怕董志良要用车,二是觉得已经大吃大喝了一顿,还要潇洒花钱,于心不忍。于是借故说:“我要回局里处理件急事,崔主任几位先在这里潇洒着,过几个小时再来接你们。”
崔主任睁着喝得血红的双眼,望着蔡科长和贾科长,征求他们的意见。两位自然还想潇洒潇洒,一个说:“要潇洒杨科也要一起潇洒,你又不是张国焘,怎么能搞分裂呢?”另一个说:“杨科不能走,杨科走了,我们哪里还好意思留下来潇洒呢?”
崔主任酒量不大,已是半醉半醒,因此没完全听懂两位的真实意图,说:“我醉啦,没能力潇洒了,走就走吧。”踉跄着出了包厢。
佘厂长其实巴不得几位快点走掉,好留几个钱让工人活命。于是嘴里说着挽留的话,脚下的步子比客人迈得还快,几步走到几位前面,带起路来,生怕他们迷了路似的。快出大门了,佘厂长才立住步子,拉开手里的包,拿出一把红包,在门口守住。
杨登科因为要去开车门,已经超越崔主任,到了前边。抬了腿正要往外迈,佘厂长拖住他,递了一个红包上来。杨登科摇摇手,说:“免了吧佘厂长,今天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怎么还好意思拿你的红包?”佘厂长说:“厂里穷,一点误餐费。”
这佘厂长也真是的,刚刚吃了饭,怎么又误餐了?你随便叫个什么名称都可以嘛,比如辛苦费呀劳务费呀出勤费呀,又好听又贴切,干吗偏偏说是什么误餐费,也太不符合逻辑了,这不是成心让人不好伸手接你的红包吗?
杨登科这么犹豫着的时候,佘厂长一把抓过他的手,将红包塞进他的手心,说:“你不接,崔主任他们也不好接了,你这不是为难我吗?”顺便将杨登科推出了门外。杨登科觉得佘厂长说的也有道理,刚才自己不肯留下来潇洒,已经得罪了那几位一回,现在如果再带头不接红包,这就是损害几位利益,故意与他们过不去了。何况世风如此,一个小红包算什么呢?连小小红包也胆敢拒绝,那不是虚伪又是什么?杨登科不出声地教育着自己,将红包往衣袋里一插,一按遥控器,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崔主任东倒西歪来到了门口。佘厂长将早捏在手里的红包迅速往他口袋里一塞,要推他出门。崔主任却立住不动了,嘴里包了狗屎一样,含混不清道:“这这这是什么?”佘厂长说:“没什么,点点误餐费。”崔主任说:“误误误误什么餐?”佘厂长说:“别管误什么餐。”给后面跟上来的柳碧如使个眼色,柳碧如立即过来扶住崔主任,将他送进了车里。
蔡科长和贾科长也到了门口。蔡科长酒量不错,今晚最多也就喝到六成,自然没什么酒意,可见佘厂长的红包递了上来,也佯装醉态,趔趄着往一旁歪去。却恰好歪在佘厂长怀里,佘厂长顺风吹火,不怎么费力就将红包塞进了他的口袋。贾科长清醒得很,也学蔡科长样,假意一脚踩空,栽倒在门边,佘厂长手中最后一个红包便顺理成章到了他身上。
上车后,除了崔主任,几个人醉意全消。蔡科长拿出红包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一千,就乐道:“一千元不多,但对于氮肥厂来说,也算过得去了。”贾科长说:“我看这个佘厂长还够朋友,估计跟柳碧如关系不一般。”
崔主任本来半醉半醒缩在位置上,听了两位的话,睁开红眼,说:“当然不一般,柳碧如是佘厂长的妻妹。”贾科长说:“正宗的还是旁系的?”崔主任说:“妻妹莫非也有正宗旁系之分?你们尽往歪处想。”蔡科长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佘厂长舍得花这个代价。”贾科长说:“是呀,我开始也纳闷,氮肥厂都要倒闭了,据说厂里工人因为领不到生活费,三天两天就跑到市政府去上访,佘厂长却还在这里花天酒地,不是一般关系,他会花这个钱吗?”
蔡科长来了劲,说:“崔主任早把他们这层关系告诉我们,我们也就不走了,还要宰佘厂长一刀,潇洒走一回。”贾科长说:“怪就怪杨科,你不提出走人,我们怎么会走?”
杨登科觉得这些人怎么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人家厂里穷得丁当响,卡着工人的生活费不发,供你们吃饱喝足,临走还给了个不小的红包,还嫌不足。可这话杨登科还只能裹在肚皮里,不能当他们面说出来,否则既得罪人,又显得自己道貌岸然,好像你的卵比人家的多条筋似的。如今的人心肠仿佛都变硬了,谁如果胆敢表露自己慈悲柔软的一面,谁就会被看成是假正经,或得了神经病,难免让人嗤之以鼻。
杨登科只得笑笑,说:“那我现在把车给你们开回去怎么样?”蔡贾二人也笑道:“别开玩笑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出了门,怎好意思回去?事成之后再宰姓佘的也不迟。”
崔主任的眼睛还是半开半闭着,听几位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也不甘寂寞,说:“事成之后不用宰宰宰姓佘佘佘的,宰祁祁祁局长得得得了。”蔡科长说:“柳碧如又不是祁局长的妻妹,谁好意思宰祁局长他老人家?”
崔主任看来是真的醉了,口无遮拦道:“柳碧如不不不不是祁祁祁局长的妻妻妻妹,但却是祁祁祁局长的那那那个。”
这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了,蔡科长和贾科长却还要装傻,说:“那个是什么?”崔主任哈哈大笑了,手在空手划了道弧,结结巴巴道:“那那那个是什么都都都不知道?你们还还还说是在单单单位上混混混混的?”
蔡贾二人便怪笑了两声。
闲话少说。就说贾科长回到农校就把考察材料交给了马校长。两天后,马校长便象征性地开了个校务会,做了调入柳碧如的决定。市农业局是农校的主管单位,农校进人必须经局党组同意,在有关材料上签字盖章,方可到人事局办理正式的人事关系和工资手续。因此农校该签的字都签好,该盖的章都盖好之后,贾科长便拿着材料到了农业局,找到蔡科长,由他接着去走下步程序。蔡科长又拿着材料去找董志良,董志良在材料上瞟了两眼,说:“先在我这里放放吧,开党组会的时候得通过一下。”
然而董志良并不急着开党组会,却吩咐杨登科写个转干申请报告送到蔡科长那里去。杨登科乐不可支,一口气写了个三千多字的申请报告,从德能勤绩多个方面,对自己进行了全方位的总结,好像这样的能人不转干,将会给祖国和人民的事业造成莫大的不可估量的损失一样。可屁颤屁颤拿着报告交到蔡科长手上后,蔡科长只瞧了两眼就笑起来,说:“杨科你不是给自己写回忆录吧?谁有工夫看你的?何况能否转干,又不是靠你的报告写得多么漂亮。只要四五百字,把基本情况写进去足够了。”
杨登科想想也是的。如今的这报告那报告,要经费也好,要待遇也好,要政策也好,并不在于报告本身如何生动感人,主要在于谁写的报告,谁递的报告,或谁在报告上滴的墨水。人微言轻,位显言重,就是这个道理。杨登科只得重写。这下他学乖了,先向蔡科长请教写作方法。蔡科长也没时间给他传授什么写作方法,找了份过去工人转干的现成材料给了他。杨登科一看,那样的报告也并不怎么高深,于是照着上面的格式和要点,把自己的简单情况写上去,一个像模像样的申请报告便出来了。这一回蔡科长没说的了,立即在上面签了意见,盖了公章,送到了人事局。
不久,祁局长和崔主任到董志良这里来催办柳碧如的手续。董志良说:“我也正在催马校长呢。”崔主任说:“农校的贾科长不是把材料报到局里来了么?”董志良脸一黑,骂道:“这个姓马的,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了,他不是说学校领导忙,校务会开不拢,就是说学校离退休老师天天缠着他,要求安排子女在学校就业,怕引起连锁反应,柳碧如的事容他缓一段时间。怎么在你们面前却把责任都推到了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