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灰烬 作者:金子-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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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碎了(十一)
金子
在大街上徜徉了很久,沪妮都没有从小言父母家装饰一新,陈设奢华的压抑里解脱出来。以前的小言,那个清新漂亮,稚嫩俗气的小言充斥了沪妮的整个身体。
“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们去玩一玩。”秋平努力地想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好让沪妮也轻松起来。
“……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向导。”沪妮抱歉地说,在重庆两年时间,对重庆其实还是陌生的。“我带你去看我以前工作的地方。”
“好!”
在解放碑找到当年的那家商场时,它已经变得几乎不敢相认,解放碑一片,已经是怎样的气派和繁华。
“这里以前没有怎么漂亮的,已经改装过了。”沪妮有些失望的说。进了大厅,当年的大厅是不能和眼前的相比的。总服务台里面,站着两个玉洁冰清的绝色女子,重庆是个美女如云的地方。看着那两个女子,时间就回到了从前,那样年轻得还不知道珍惜的时光,小言每句话都带着的粗口,那样还不知道作态的傻笑,下班时在门口骑着单车等待的小刚……那样贫穷而又年轻的岁月啊。沪妮惊觉自己在怀念和感叹。她的怀念不是因为她老了,而是许多的快乐和悲哀都留在了记忆里,在陈旧的阳光里飞扬的陈旧往事。
他们还去了沪妮当年租的地方,还好那里还没有拆,但外围已经在开始拆迁了,一副大兴土木的架势。
走进小巷,还是别样的洞天。因为冬天,人们都不在外面纳凉了,但在外面的炉子上生火做饭的女人们也是热火朝天的。路边,依然摆着修鞋铺和剃头铺子,生意清淡,但也不断地有客源。那棵很大的黄桷树下还有老人在拉琴唱川剧段子,早早吃过晚饭的老年人开始把录音机搬出来,腰间系了红稠带,或是拿着扇子,准备在不大的空地上跳老年迪斯科。不远处传来居委会老婆婆的叫声:“关好门窗,注意防火防盗……”在这里,时间是停顿的,空气是舒缓得近乎静止的。
“你以前住在这里?”
“是啊,这里房租便宜,离我上班的地方也近。”沪妮指着已经把红门重新刷过的那栋小楼:“就是那里,二楼的那扇窗。”
“哪一扇?”
“有一角窗帘的那一扇。”
两个人看了黑洞洞的小小的窗户,都不做声了。
红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房东胖胖的小儿媳妇怀里抱着一个几岁的孩子出来,后面近跟着她干瘦的丈夫,嘴里还在不断地说:“你龟儿个烂婆娘!是啷个看娃儿的嘛!娃儿发这样高的烧!”
“你说老子,你龟儿一天人都还看不到一个呢,老子一天在屋头给你看娃儿,还要啷个嘛!”
紧跟着老两口也出来了,急急地跟在后面。
“哎呀,给你们说了喊你们不去,偏要去,发这样一点烧,全家人都不得安宁了。”做儿子的不想让老人出去。一家人吵吵嚷嚷地经过沪妮和秋平的身边,走了。
“张伯母,张伯伯,走哪里去哦?一家人都出动了。”一个在门口烧饭的老太婆向一家人打着招呼。
“李伯母啊,我们家孙儿感冒了,有点发烧,到医院去给他看一下。”
“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发点烧,早点去看,不要拖,娃儿的毛病拖不得。”
“对头,现在的娃儿都娇气得很。”
沪妮和秋平对视着笑了笑,慢慢地转身离开,在这个时间几乎停止的小巷里,心境是格外地安宁。
重庆的冬天已经很寒冷了,沪妮穿着黑色的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黑白格子的围巾,是刚刚在商场里买的。即便这样,冷的风还是往衣服里钻着。
“你冷吗?”沪妮问秋平,他穿了一件防寒服,露出里面黑色的毛衣。
“不冷,你冷吗?你的手还是冰的。”秋平握着沪妮的手说。
“不冷,只是好久没有试过这样的冬天了。”看着已经大变的街头,时间仿佛又回去了从前,其实今天一天,沪妮都在现在和过去之间徘徊。那样寂寞孤单的除夕夜,那一个个接不通的绝望的电话。沪妮紧紧地抓牢了秋平的手,现在一切都好了,塌实而安全。
在众多琳琅的广告牌里,其中一个广告牌引起了沪妮的注意,上面豁然写着:XX室内设计公司,由XX大学美术系主阵设计。突然地,肖文更清晰地浮在了脑子里,带着剧烈的疼痛。
“我以前就在这所大学上学。”沪妮指着广告牌说。
“要不要去看看,反正回酒店还早。”
“不去了,没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吃重庆小吃好吗,很好吃的。离开重庆,最留恋的就是这里的小吃了。”
在好吃街一个小吃摊,沪妮和秋平点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酸辣粉,担担面,窝窝头,还有烫着吃的串串。夜色中的好吃街格外的热闹,从这里路过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手里大多端着一碗酸辣粉或凉粉,要吗就是玉米棒子和串串,边走边吃。
秋平是怕辣的,他要的东西都一再地强调了少放辣椒,但还是被辣到了,嘴里唏嘘着,放弃了面前的酸辣粉,用筷子夹了很小的窝窝头吃起来。
“小兄弟,吃不得辣哈?酸辣粉不放点辣椒就不好吃了。”系着围裙的精瘦的老板娘手里拿着汤勺笑着说:“要不我再给你烫一碗,一点辣椒都不放。”
“不用了,谢谢,够了。”秋平笑着回答。
“吃这些东西能吃饱吗?”沪妮问。
“当然能了,经常加班吃的东西才是什么都有,有时候吃面包,有时候吃方便面,有时候在外面叫外卖。像我们这种人的肚子,是最好打发的。”
沪妮不说话了,只觉得心里隐隐地心疼,就低了头吃东西。
满满的一桌东西,价钱却惊人的便宜。
“太便宜了点。”秋平付完钱感慨着:“这样做也太辛苦了。”
沪妮笑笑,以前,这样吃一次对她来说是怎样奢侈的一件事情。
夜晚的解放碑更加地热闹起来,华灯溢彩,衣鬓飘香,许多人都在步行街流连往返,打发富裕的时间。
酒店里,秋平已经昏沉沉地睡熟了。沪妮轻轻地从他的臂弯里撑起来,掀开白色的床单,轻轻地下了床。电视闪着单一的麻点,伴着电流沙沙的声音。
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窗外是错落有致的山城夜景,和依旧喧嚣的不眠都市。这座城市,以后也许真的没有机会再来了。无知得年轻得单纯得让人心碎的时光,被人不经意伤害的感情和身体……还有单纯的,幼稚的,可爱的,俗气的,幽雅的,成熟的小言,都随了时间的灰烬飘散左这城市里,亦真亦幻。心底里,突然地生出许多的悲凉。
迷路的小孩(一)
金子
春节在惶惑不安和激动中即将来临。秋平说他的父母已经把家里布置好了,等着他们回去。
涟青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工作,有时候会去当当平面模特,拍一些广告或什么宣传图片,她等着春节过后,再重新开始工作,现在,就权当作是一种休息。
在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里,沪妮就徘徊在各个商场里,为给秋平的父母买什么样的礼物拿不定注意,还有小舅舅和小舅妈的,今年还要回上海。
春运还没有开始,涟青和方红雨就兴高采烈地收拾好行李回去了。她们这样的年龄,到哪里都是高兴的,只要是愉快地变化,都让她们高兴。沪妮羡慕她们这一点,非常地羡慕。
上完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班,沪妮和秋平拎上大包小包的行李,登上了回去的飞机。突然地,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那个寒冷的村庄,没有雪花的干燥的寒冷。田野上荒芜的凄凉。在心里,是那样的温暖和亲切,原来,那里才是故乡,故乡,是在没有亲人的地方。
窗外,是白茫茫的云朵,看不到其他。穿着毛衣和粗布裤子的秋平在看一份报纸,小桌板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这是她的男人。沪妮无端地就从心理升起许多的甜蜜。她喝了一口自己面前小桌板上的椰奶,慢慢地翻看着一本地理杂志。不管飞机带他们到什么地方,她都是坦然的,幸福的。因为秋平在她身边。突然地想起齐豫的一首歌:……车厢里面对面坐着,你的眼底,惊慌少女的倒影,火车一直向前去啊,我不愿意下车,不管它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我的车站在你身旁,就在你的身旁,是我,在你身旁!……
飞机在城市的边缘停了下来,出了机场,他们又搭上了汽车,方向背离喧闹的城市。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模样,没有绿色的光秃秃的大树,两边荒芜的土地里只有留下的枯黄了的上一季的农作物的桩部。汽车不时地超过系着铃铛的经过的马车,就像沪妮当年和小舅舅一起坐着的那辆马车发出的声音一样。沪妮透过满是雾气的玻璃窗,看着越来越熟悉的风景,越来越近了……
那个山顶,山顶上伫立的少年……
沪妮沉默着,不敢回头,身体里有许多的感慨和悲伤,还有喜悦,齐齐地从眼睛里流了出去,冰凉凉的,湿漉漉的。她被扳了过去,他温柔地擦着她的眼泪,然后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两个年轻的男女,依偎着,看着粘满雾气的玻璃窗外昨天的快乐和悲伤,慢慢地走到了今天。
“秋平,我想下车。”
“我们还没有到呢。”说完这句话,秋平开始起身,“师傅,麻烦你停一下车,我们在这里下。”
“你们不是去县上吗,还没有到呢。”
“我们在这里办点事。”
汽车决尘而去,两个人拖着繁琐的行李,往旁边的小路上走去。
沪妮依稀还记得这条路,惊慌,绝望,心里漫无边际的恐慌和肝肠欲断的疼痛。她的整个世界,就是在这条路上彻底粉碎的。那天的人很少,秋平一家,还有两个帮忙的人。在路的尽头,那个被自己叫做妈妈的人,那个抱沪妮,亲沪妮,给沪妮穿衣服做饭吃的人,被放进了土坑里,然后掩埋了。沪妮不能接受就这样分离,不能相信妈妈从此就离开她的生活,以这样的方式。沪妮哭到脸色发青,转不过气来,但她们还是这样分离了。从此,她就没有了她。从此,她就开始孤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卑微渺小。
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拍着新土的小土丘,今天已经是个杂草丛生的荒冢。手上的行李纷纷落地,这些年的分离,没有淡漠心里母女相连的疼痛。沪妮跪了下去,扑在扎人的荒草上,仿佛妈妈温暖的体温。妈妈,沪妮回来了,女儿回来看你来了,你寂寞吗,你孤单吗,你还难受吗。可怜的妈妈。那个站在大卡车上被捆成了粽子的妈妈,那个轰然倒在卵石上眼睛灰白的妈妈,那个身体上带着伤痕,抱着沪妮失声痛哭的妈妈,可怜的妈妈……那个曾经风姿卓越骄傲心高的妈妈……长大的沪妮更加地能够理解和同情当初的妈妈,一种剜心一样的疼痛,几乎让沪妮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但愿没有知觉,不要有这样粉碎一样的痛楚。
秋平在沪妮身边慢慢地跪下,把没有了一点力气的沪妮靠在了自己的怀里,哑着嗓子说:“梅阿姨,您就放心吧,我会一辈子照顾沪妮,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夕阳已经慢慢地染红了天际,山间一座长满杂草的荒冢旁,依偎地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女,夕阳照在他们脸上,很美好柔和安静的光泽。旁边,放着几包行李。四周干枯的杂草里,偶尔跑过一只觅食的野兔,带动杂草一阵脆脆的响声。
迷路的小孩(二)
金子
暮色中,两个年轻的男女在盘旋的山路上走着,去县城的末班车已经错过了,只能看有没有路过的便车可以搭乘。
远处,传来“踢——塌——!踢——塌——!”的声音,是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