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如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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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母亲的炒米上,她在韩母做的时候帮忙添柴加薪,递东找西的,而不是像别的孩子四处疯跑,跑累了闻到炒米香回来抓一把就跑,惹得大人往往拿根烧火棍追在后面骂讨债鬼。她是极懂事的,帮忙的时候还会见缝插针地说:“妈妈,你做的炒米糕是世上最好吃的了。”
韩父听见了笑呵呵地对妻子说:“我们家的音音真是嘴甜会惹人疼的小可人。”
想到这里,佳音嘴角微微勾起,那些甜蜜的童年往事,好像仍然清晰如昨。
有时候坐在房里,看到被父母极细致地收藏的儿时的旧物,韩佳音便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好像还没怎么感觉,好像儿时幸福的味道还在舌尖没有完全退去,醒过神来,她已经由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成了一个历经离婚之痛和生活磨砺的三十女子,母亲的的头发也已经花白干枯,皱纹爬满脸庞,甚至父亲都已经和自己天人永隔。一年和一天,有多少区别?回过头看以前的光阴,一年不过就是过去的一天罢?
好像并没有过去多久,尽管细细回想,一年一年也曾觉得漫长过一辈子,可站在三十岁的尾巴上回头望,那些人生的转折,那些生命的重点,那些已经远去了的永不可再回的东西,定格在那里,其实也不过是一天的光阴,只是什么都已经不同了。
她不止一次地想起父亲离去的那晚,在他心里一定认为佳音仍是一个胆小怕血的孩子吧?他害怕他离去时的样子吓到心爱的女儿,所以在他人生最后的时光里他支走了她。
每次想到这里,佳音总是心痛如绞,人生最痛苦的事或许就是没能力时让父母操心受累,功成名就却无至亲可奉养,那种遗憾和痛苦就像腑内如蚁咬,一想起就是锥心蚀骨。
佳音轻叹,抬起头看着正在往锅里倒油准备炸炒米的韩母,暗自愧疚,她有多久没有陪父母一起过年?自大学毕业工作以后,离家更远,因为讨厌挤火车,她总是随意更改回家的日程,等到年后很久她才请假回家,待不上两天又急急忙忙地赶回上班了,甚至都来不及细细感觉父母见到她的欣喜和热情,依恋和关怀,就没心没肺自顾自地走了。连每次母亲给她留着带去吃的炒米糕她都因嫌麻烦而一次次拒要。
存在的时候,以为一定会永远存在,所以才会那么熟视无睹吧?
看看因父亲离去而冷清寂静的家;若不是佳音收拾屋子的时候无意发现这些炒米;只怕韩母都没有多少兴趣来做这年年必做的事情。
佳决定自己先高兴起来,如果父亲有灵,也一定希望她和妈妈有一个高兴的新年吧。所以她说:“妈妈,我们明天去买些年货吧?”
韩母抬头,看佳音兴致颇高地看着自己,显然不想扫兴,应声说好。
然后讨论要买些什么,正说着,韩母突然说:
“你爸爸七七也过了,本想等到百日之后再说,只是那家人说他们儿子正好这几天放假回来,所以想让我们破了例安排你们见见。”
佳音一愣,好一会才明白原是要她去相亲。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韩母又说:
“想是你爸爸也不会介意的,他原先最挂心的就是这个了。”
佳音心下一痛,努力地睁大眼睛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说:“那问问他们什么时间合适,我去。”
此刻,她觉得自己的敷衍都是一种罪恶,所以连忙又说:“看来我得精心准备准备,一定要成功呢。对方条件怎么样?”
韩母小心地审视佳音的表情,见她确是一副高兴的样子,这才说:“据说条件还不错,有车有房,工作也好,三年前离的婚,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所幸没有孩子拖累。”
“多大了?”
“三十九了好像,也不算大啊,现在比女方大二十岁的都有呢。”
佳音应:“是啊,再说我也想找个比我大的,会疼人,妈妈你说是不是?”
“是啊,比你大才更知道珍惜你呢。而且,他和你在一个城市上班,交往起来也方便。”
“哦,”佳音打趣,“指不定我们都认识呢,到时都免了媒婆了。”
韩母给逗得笑了起来:“看你说的,家里介绍哪能不要媒人?再说要是没人操这个心你们不是也谈不到一起去?”
佳音笑着应是,心里却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不想结婚,更不想相亲,可是她不能拂了父亲最后的遗愿。
他仍是想让她过得像世俗所认定的那种幸福生活,可是离过婚的她,对婚姻,真的没有多少兴趣和信心。
要怎样,才能找到那个无论生老病死;疾病与痛苦;幸福和快乐时都不离不弃;永远陪伴的爱人?她是青春韶华的时候没有找到,等到青春已尽,韶华逝去,她还能找到吗?
韩佳音并没有信心。
第 26 章
相亲的时间定在腊月二十八,农历新年的前一天。
睡到半夜的时候,佳音让一阵噼啪的声音惊醒,还以为是下雨。到得早上正睡得迷糊,听见母亲在屋外叫她:“音音,快起来啊,好大的雪。”
佳音一时怔忡,不知今昔是何昔,好像仍是少年时,喜欢赖在床上不起,韩母揭了她的被子,她就跑到韩父床上和父亲挤在一个被窝。
谁叫爸爸有特权呢?佳音暗恼,他赖床就没见妈妈骂过。
她躲在父亲的臂弯里,睡得正酣,却模模糊糊地听到母亲在屋外惊喜在叫:“哎呀,下雪了!”
那时候她多喜欢雪,喜欢那种耀眼的纯白和照进人心里的明亮纯净,喜欢和父亲在下雪的时候拿一个大铲子堆雪人,也喜欢踩在雪地里那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雪里的奔跑,她围着大红的围巾,穿明黄的衣服,跑在纯白的世界里笑得阳光灿烂,像一只欢快明丽的小鹿。
韩父看到照片时忍不住夸她:“我们家的音音就是阳光照人!”
音音,音音。
好像又是父亲在叫她:“快起床啊,下雪了。”
蓦地睁开眼睛,并不是在父亲怀里,佳音醒转过来,微微叹气。
天气很冷,这已经是入冬的第三场雪了。韩母站在院子里扫檐下的积雪,看见佳音出来笑了笑说:“都下几次雪了,劲头还这么大,回房多穿点衣服,小心感冒。”
佳音只好转回房再披了件羽绒衣,出来时韩母已经将雪扫尽,放好扫帚,在廊上擦了擦鞋说:“这么厚的雪,这么多年了很少见呢。”
“是啊,我在外面一直就没见过雪样子。”佳音上前,替母亲轻扫去发梢的雪沫,“看来老天是知道我想了,所以一下子送好几场雪过来呢。”
韩母给说得笑起来,望了望天说:“不知道中午能不能化掉,你今天还得出门呢。”
佳音本想说雪大就改期好了,话到嘴边却改口:“只怕是不容易,昨晚上的雪豆子好像下得很大。”
“是啊。”韩母叹气,“要是能改期就好了。”
“要不打个电话试试?”
“算了吧?人家初三就得走,哪里还有时间?”
“要不到了那边我们也可以联系啊。”
“就你那性格啊,只怕你有好远躲好远!”韩母怜惜地点了点佳音的额头,“脸皮子吧,比谁都薄。”
佳音笑,把头支在母亲肩上:“妈妈还是最了解我呢。”
“我生的女儿嘛。”
“妈妈。”佳音轻唤,如幼儿低语。
“嗯?”
“你和我一起去那边好不好?”
韩母沉默,半晌才说:“音音,我怕你爸爸一个人在这,太寂寞呢。”
“妈妈,我一个人在那,也寂寞。”佳音眩然,她显然最自私。可父亲已经去了,她不能也不忍心留着母亲一人在家。“爸爸肯定不喜欢我一个人寂寞地过日子。”
“妈妈想想吧。”韩母有点黯然,“你到底是要结婚的,妈妈不想影响你。”
“妈妈,要是有谁因为我要奉养你在身边而不要我,这样的人还值得吗?”佳音看着母亲“他连生我的妈妈都不能容忍,我哪里还敢嫁他啊。”
韩母还想再说什么,佳音轻轻摇头,说:“妈妈,我只有你了。”
终是露了心里的悲怆,佳音差点就落泪。不想把气氛弄得太伤感,她很快转了话题:“就这样说定了,妈妈,我以后会努力地多多相亲,直到找到那个愿意养我和你的男人,好不好?”
“还多多相亲呢,傻姑娘,要说这一次就能成。”
佳音笑,心里却不以为然。谁知道结果会怎样?她没有把握,可是为了母亲,她一定很努力地去做,然后努力地过上她希望自己过的生活。
如果嫁一个男人,就是幸福的终点,她希望自己还能登上那个站台,到达终点。
不管此间经历什么,不管她要付出什么。
佳音提前了两个钟出发,到达城里的红豆茶馆时仍然迟了十五分钟。
快要过年了,车少人多,再加上下雪,就更难坐到车了。佳音在路上给冻得四肢冰凉,都快麻木,脚更是生疼生疼的,在茶馆里给热气一烘,痛得像要骨折。
所以好半天就坐在那里暗抽凉气,也没认真听对方说什么。
介绍他们认识的阿姨坐在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佳音像一尾还没缓过气来的游鱼,几次都是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所幸介绍人的目的也是想让他们单独聊聊,并不介意,聊了会就说:“我去看看雪化得怎么样了,你们先坐坐。”
“很冷吧?”那个她今天相亲的对象介绍人说了名字佳音这会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男人问。
佳音抬起头,这才有时间去看他,和她预料的样子差不多,板寸头,中等偏胖,模样普通,属于一走进人群就被忽视得很彻底的那种。回过神来就淡笑说:“是啊,车也难等。所以迟到。”
“没有关系,我要不是住得近,只怕也要你等。”
佳音笑笑,在桌子底下搓冻得通红的手,一时冷了场。她并不着意打破,眼睛落在桌上的玫瑰花茶上,玫瑰花散开铺满杯面,犹如刚盛放,一阵香气随之扑鼻而来。
这个地方都喜欢喝这种茶,韩父也是,冬天的时候泡一大杯,无事就坐在书桌边看书,佳音坐另一头写作业,母亲在边上纳鞋底,屋外是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声,或者路人走过踢踏的脚步声。那是一种让人回想起来只有芬芳与淡薄的安宁,如一缎温暖而柔软的围巾,极舒服细致的慰贴。
“韩小姐也是在A城上班吧?”男人轻咳,打破沉默。
“是。”
“什么公司呢?”
“一家广告公司。”
“哦,很时兴的行业。”
“混口饭吃罢,也是给人打工。”
又是沉默。
“好像韩小姐回家好久了?”
“有几个月了吧。”
“那你可知道方略集团?”
“当然,可能不知道的人也少。”
“前阵子有一件事很轰动,是方略新上任的总经理的婚姻八卦,韩小姐不知道听没听说过。”
“哦,那时我回家了。”佳音回应得很平淡,她一直看着那舒展的玫瑰花茶,连头都没抬起,对话到这里,大略也知道对方心思,却只装作不知。
“那位弄错的绯闻前妻和你长得很像呢。”中年男人显然不惯察别人眼色,仍是接着问,把它当做一个最有趣的话题。
“是吧?”佳音抬起眼睛,笑:“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说,我公司同事打电话来也说是像。”
修练成精了,撒谎都可以不眨眼睛。佳音心里叹气,多少知道这次相亲是失败的了。
她没法努力,她绝望地想,这种场合让她想起自己在酒桌前谈生意,成与不成,好或者坏,但凭眼光和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