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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直至海枯石烂-01-第2部分

小说: 直至海枯石烂-01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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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

〃最近好吗,听说你做了国际作家。〃

〃十划尚无一撇,别开口就嘲笑我。〃

〃你看我妈,整日游说他人放弃祖父家当。〃

〃你放心,我本人早已弃权。〃

〃忆,果然是好女不论嫁妆衣。〃

〃家父与我对生意完全不感兴趣,广生出入口一直由你家打理,你与其锐二人劳苦功高,我无异议。〃

其聪感动,〃这─〃

〃说服三婶母恐怕要费点劲。〃

其聪但笑不语,神情不甚尊敬。

这时他两个五岁与四岁大的儿子走过来找他,看见了我,缠住不放。

我叹一口气,〃姑奶奶不好做,来,小的们,跳到我身上来。〃

两只小瑚獗闻言大笑大叫,都挂到我眉膀上,我努力表演大力士。

思健摇头,〃不知是哪一个国家的大作家。〃

思明加一句,〃身上那套名贵服饰就这样泡汤。〃

〃不知是天才还是疯子。〃

其锐的儿子们奔过来也要抓人,我喊起救命。

这样到散席,已经筋疲力尽。

父亲微笑,〃又说不来,来了又这样高兴。〃

〃唏,既来之则安之你听过没有。〃

母亲忽然问:〃你说自修像不像杏友?〃

父亲忽然丢下一句:〃自修这一代多享福,怎么同我们比。〃

母亲领首,〃是,否友的确吃了很多苦。〃

我伸长脖子,〃可否把详情告诉我。〃

母亲不愿意,〃过去的事说来作甚。〃

〃不要那样贞洁好不好,〃我央求:〃讲给我听,谁家闲谈不说人非呢。〃

〃欲做人上人,当然要吃得苦中苦。〃

我追问:〃然后呢?〃

父亲说:〃然后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到了今日。〃

晬,分明是推搪。

回到自己的天地,正如我同杏友姑妈所说,面孔就挂了下来。

对人当然要欢笑,这是最基本社交礼貌,不然还是不出去的好,背人大可做回自己。

杏友姑妈到底有什么故事?我顾闻其详。

这时,电话铃响了。

〃你照例从来不看我给你的电子信件。〃

我不出声,但忍不住微笑。

〃真的要这样固执才可以做成功作家?〃

〃我距离成功还有一万光年。〃

〃这样懂得保护自己,所以在本行生存得好吧。〃

〃你工作也不是不忙,天天打电话来闲聊,真难得。〃

〃我想对旗下作者知得更多。〃

我无奈,〃真是个怪人。〃

〃庄自修,几时到东京来?〃

〃永不。〃

他为之气结,继而央求:〃不做任何宣传,只来一天,让出版杜同事看看你的真面貌,工作起来有个目标。〃

〃不是已经寄了照片给你们?〃

〃听说你不上照。〃

〃谁说的?〃

他笑,〃我也有朋友,我也有耳目,况且,你又不是不出名。〃

〃在我们中国人来说,你这个毛病叫纠缠。〃

〃不是锲而不舍吗?〃

〃庞大的长途电话费用是否由出版杜负担呢?〃

〃再问一个问题。〃

我温和地问:〃阿基拉耶玛辜兹,你有完没完?〃

〃为什么叫自修?是父母希望你专注修练品格学问吗?〃

〃不,名字由祖父所取。〃

〃有什么深奥涵意?〃

我吟道:〃各人修来各人福,牛耕田,马吃谷。〃

他大表讶异,〃真的吗,如此宿命论。〃

〃再见,山口明先生。〃

〃我明日再打来听你的声音。〃

〃我会出外旅行。〃

〃去何处?请留下电话。〃

〃去加拿大极北地大松林一间木屋静心写作,〃我信口胡绉:〃亲近大自然,寻找灵感,哪里有电话线路。〃

山口问:〃连无线电话也没有?〃

〃我想好好写点文字。〃

〃几时出发?〃

〃就这几天。〃

我挂断电话。

我同自己说:庄自修,这东洋人会不会企图追求?

撇开血海深仇不说,宾主之间当然是客气点的好。

还有,隔着三小时飞机航程,如何做朋友,我对非英语国家的文化风俗认识不多,勉强不得。

我没见过山口,山口也没见过庄自修,我给他们的照片,是庄思明的倩影。

对他们越冷淡,他们越是觉得对方矜贵,这是通人类的怪毛病。

工作后觉得疲倦,靠在沙发上听音乐,不知不觉睡着,的确不比十多岁之际,那时一个上午写万多字,下午还可以打网球。

听母亲及阿姨时时嚷倦,怨腰酸背痛,便忍不住骇笑,惊觉四十岁之后彷佛没有人生。

到了中年不漂亮不要紧,被肉体出卖可糟糕到极点。

〃是吗,来,大家聊聊天,说说笑。〃

谁,谁的声音入梦来。

〃是我。〃

是否友姑妈吗?

电话铃把我叫醒。

〃呵,是妈妈,找我什么事。〃

〃杏友姑妈请你明日去她家午膳。〃

〃好极了。〃

〃她住康乐路三号。〃

多么平凡的路名,我置房子,从来不选择这种路名,我喜欢招云巷、落阳道、宁静路。

我现在住在映霞道。

〃康乐路的心洋房层层向海,附近有闲最好的国际学校,可惜杏友无子女。〃

我微笑,〃那么优秀人才而无孩子诚属可惜。〃

〃你呢,自修。〃

〃我,来日方长。〃

真无味,十五六岁便得努力学业为将来前途铺路,廿多岁要勤力工作,突围而出,三十余便需顾虑退休后生恬,加倍蓄储,否则到了中年便会吃苦。

任何时候都不得任性放肆,如不,后果自负。

写到七老八十不是问题,文字精湛,一般多人阅读,受到尊重。

最不好就是动辄:〃啊哈,你们这些小辈,又写错了三个字!〃或是〃读者水准日益低落,专爱看今日的粗浅文字〃

非在这种事发生之前退休不可。

庄杏友的家是什么模样?

赴约之前,我有点紧张。

我不喜跑到人家住宅作客,各人习惯不一样,有些人家越坐越冷,佣人到晚上九点还未端出饭菜,差点饿死客人。

又有些客厅越坐越热,像进行蒸气浴,人客只得忍痛告辞。

到了康乐路,看到一扇碧蓝的海,已经是意外之喜,根本不介意天气尚冷,都想到海边走一走。

女佣一打开门,我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庄杏友与庄自修同样是简约主义者,换句话说,大家都主张家徒四壁,无谓夸张。

乳白墙壁明亮柔和,没有任何装饰字画,一组太沙发…张木茶几,根本不需摘室内装修。

我几乎想鼓掌。

女佣人叫我在会客室等候。

杏友姑妈很快出来,在家她穿一套深蓝色男式唐装衫裤,十分潇洒。

我赞道:〃气色好极了。〃

〃请坐,别客气。〃

我打量四周围,〃真好,连报纸杂志都没有。〃

她笑,〃许多人会嫌简陋。〃

〃各人志趣不同,我却觉得一千件水晶玻璃摆设麻烦。〃

〃自修,你我无异有许多相似之处。〃

我由衷说:〃我真希望及你十分之一。〃

〃太客气了。〃

〃告诉我你的秘诀。〃我的语气充满盼望。

〃我没有秘密。〃

〃做人处世你一定有心得。〃

〃你不要见笑,都是愚见。〃

我屏息恭听。

〃做人凡事要静;静静地来,静静地去,静静努力,静静收获,切忌喧哗。〃

〃是,是,〃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正应如此。〃

〃你好象听懂了。〃

〃我明白,我一直希望做到那样。〃

杏友姑妈笑起来,〃说易做难可是?〃

〃失意时要静最难,少不免牢骚抱怨,成功时静更难,人人喜夸口炫耀。〃

杏友姑妈微笑,〃你爸说你很会做人。〃

我承认:〃我不轻易叫人欺侮,可是我也不占人便宜。〃

〃你的经济状况如何,告诉我,你拥有什么名贵的资产。〃

我笑,〃我有一辆乎治厂制造的九排档爬山脚踏车。

杳友姑妈当然知道我说些什么,〃哗,你的收入不薄。〃

我微笑,〃我生活相当舒适。〃

〃从事文艺工作就不容易了。〃

〃世上无论什么职业,都是靠才华换取酬劳,摘清楚这一点,也就懂得尽量争取。〃

杏友姑妈看看我,〃你不像你爸,你爸是名士。〃

〃他是标准书生。〃

〃我爸也是。〃

〃他做什么工作?〃

姑妈的思潮飞出去,回忆道:〃他是教书先生。〃

这么巧,我跳起来,〃同我爸一样。〃

〃差远了,〃姑妈叹气,〃令尊有英国大学博士文凭,堂堂教授,近日又升做院长,家父在国内毕业,学历当年不获殖民政府承认,不过在一家所谓书院任教,待遇菲薄,地位低微。〃

〃可是看,他的女儿是庄杏友。〃

〃自修,你真懂得讨好长辈。〃

〃告诉我关于爱情。〃

姑妈骇笑,〃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所有宇宙奥秘。〃

〃我也还在摸索中。〃

〃是吗,你不是已经御风而行?〃

〃自修,你把我当神仙。〃

〃人到中年,是否随心所欲,再无牵绊?〃

〃笑话。〃

〃不是吗,〃我吃惊,〃若不长智能,光长岁数,怎么对得起自己?〃

她靠到椅背上,〃中年人也有憧憬。〃

〃是什么?〃我大大纳罕。

〃我还在等待事业另一次大突破,还有,〃她停一停,〃看到英俊的男人,我照样目不转睛。〃

我大笑冲口而出:〃我也是!〃

姑妈摊摊手,〃看,与你们一般幼稚。〃

〃是这种欲望便我们维持青春吧。〃

〃我想是,渴望不止,人亦不死。〃

我乐不可支,从来未普与一个人谈得这样高兴过。

〃你们执笔为生的人,听得最多的,大抵有两个问题。〃

〃啊?〃

〃一是我有个好故事,希望你可以把它写出来。〃

〃对对,〃我笑,〃你怎么知道?〃

〃二是该件事这里讲这里散,千万不要写出来。〃

我绝倒,她说得再好没有。

〃我请你来吃饭,也有个目的呢。〃

〃是什么?〃

〃你可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求之不得。〃

〃对你们这一代来说,可能十分沉闷。〃

〃不要紧,我有一支还算灵活的秃笔。〃

〃那就不是秃笔了。〃

我一直笑,也不算生花妙笔。

〃我在本市渡假,约有一个月时间,你得天天来陪我,听我说故事。〃

〃一定来。〃

〃每天上午九时到十一时,你可起得了床?〃

〃放心,九时都日上三竿,我每朝七时起身跑步,风雨不改。〃

〃好极了。〃

我告辞时说:〃杏友姑妈,我不会辜负你的故事。〃

母亲知道了这个计划,惊问:〃什么?〃

父亲在一旁说:〃写故事,你没听清楚?〃

〃大事不好。〃

〃妈妈何故大惊小怪。〃

〃自修,你不老是说,大厦每一个窗户里都有一个故事,写自家亲戚,会得罪人。〃

父亲说:〃嗯,有道理。〃

母亲讲下去:〃杏友姑妈的父亲是你诵亲叔公,怎么可以写到他家头上去?〃

〃我可以把剧中人名字都换过。〃

母亲顿足道:〃喏,左右不过是一本卖数十元的小书,将来书评人不外是一句〃又一个俊男美女的爱情故事〃,何苦得罪亲人。〃

这一番话伤了我的自尊心。

原来,我的写作事业,在母亲大人眼中,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我不说什么,转过脸去与父亲谈了几句,翻翻他学生的功课,只见他仍然逐只字在改博士论文,不禁说:〃爸,太辛苦了,不如叫他们重写。〃

谁知父亲大人笑道:〃这是人家心血结晶,你以为是爱情小说?〃

我讪讪地告辞。

为什么不发作?早已成年,凡事藏心中好些,何必对父母发脾气。

我们这一行。彷佛武林中的邪教,总坛上祭看八个大字:入我门来,祸福莫怨,还有什么可说。

回到公寓,发觉接待处代我收了一只包裹,拿到客厅拆开一看,顿时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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