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内的真实世界:缓期执行-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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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抓住杜鹃的手,像抓一根救命稻草。结果是,托乎提被弄了上来,杜鹃又掉了下去。
就这样,杜鹃被洁白的雪水带走了。
也带走了胡松林的希望。他与杜鹃生前的那场争吵,没有人知道,甚至连周虹也不知道。
如今,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梦里,意味着什么?
还有一个人反复出现,是郝如意。
胡松林为牛牛捐献骨髓后,身体还没恢复就上了班。本来他满怀希望自己的这一行为能在夏米其乃至全监狱系统再次制造一场轰动,奇怪的是,同事们对这件事好像并不那么感兴趣,会上也只是尼加提对他提出了表扬,让他注意身体,加强营养;需要组织帮助,开口。事后,他听到议论最多的是郝如意。郝如意是毒贩子,郝如意是杀人犯,郝如意是糖衣炮弹,等等。郝如意杀人、贩毒是陈晨供出的。
老实说,胡松林在医院听到郝如意自杀的事后,就开始睡不着了。他很震惊,很难过,也很担心。郝如意竟然是暗藏的阶级敌人,自己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没看出来,反而把他当成了兄弟?郝如意生前请自己喝酒吃饭桑拿,给老岳母送医送药,现在回忆起来多少让胡松林感到羞愧。但是他又想,郝如意毕竟给监狱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这一点不能否认,我胡松林也是为了监狱的利益才跟这个人来往的。现在郝如意倒了,你们总不至于怀疑我什么吧。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狐臭一样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厌恶。晚上看到岳母即将腐朽的身体躺在那张按摩床上时,胡松林的脑子里偶尔也闪出一丝警觉。这张床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怎么觉得那里像是潜伏着郝如意的阴魂呢?
胡松林这天夜里又梦见了杜鹃和鲁长海。
好久没去上坟了,他想该去看看他们了。当他来到墓地时,发现坟上的土新鲜松软,肯定是周虹来过。这个周虹也是,干吗不叫上他呢?胡松林象征性地往坟上加了两把土。
新生林里飘来一阵诵诗声。胡松林眯起眼看,是周虹和陈晨。最近女子监区在排练一台节目,准备参加监狱系统调演,由陈晨朗诵常晓那首诗——《永远的夏米其》。
胡松林最近一直没跟周虹联系,昨天整理抽屉,突然翻出一年前在鲁乌木齐买的那枚彩虹形的胸针。捧着胸针,他怅然若失,这枚胸针还有希望送出去吗?
从墓地回来,胡松林去了花房。天冷了,托乎提这老家伙的腿怕是又抗不住了。胡松林有一副狗皮护膝,是父亲生前用过的,反正自己用不着,不如送给托乎提用。
托乎提自从做了心脏手术后,基本上干不成活了。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监狱给他办了保外就医,胡松林帮他联系上家人,送了回去。谁知不到半月,托乎提又回来了。一见胡松林就跪倒在地,哭着求监狱能收留他,说在家呆不惯,家人嫌弃。胡松林的心软了,向尼加提求情,这样托乎提又回到监狱花房。
托乎提一见胡松林,连忙站直了,喊“政府好”。他指着一红一白两盆杜鹃花说,一会儿我送你办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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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松林问他最近眼睛怎么样,托乎提拿出胡松林给他买的老花镜,说:“这两个玻璃片片,厉害得很!戴上就像换了一双巴郎子的眼睛,看得清清儿的,读书写字不发愁……”
托乎提捧着一张汉文报,正经八摆地给胡松林念了一段邓小平理论。胡松林夸他念得好,托乎提说,自己总算是知识分子啦。
胡松林走出花房,心情晴朗起来。他沿着一条便道向东,一个一个监区查看。每一座院子,每一个角落,甚至每一棵树,都没逃过他敏锐的眼睛。他发现三监区意见箱的锁头有些锈,便断定有一阵儿没开过了。不像话,服刑人员的意见应该及时收上来嘛!还有,入监队院子里的小树下,泼了洗衣服的肥皂水。夏米其长棵树多不容易,这不是成心要烧死树苗子吗?……
胡松林掏出小本,一一记下。心里说,看我明天不收拾这些狗日的!
胡松林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明天了。
听到胡松林被抓的消息后,从北京开会回来的裴毅震惊极了!说老胡打人骂人,闹不团结,裴毅信;说老胡争风吃醋,犯男女作风错误,裴毅甚至都信。可是,要说老胡受贿,裴毅不信!
但铁证如山。
那张“平安牌”多功能按摩床就躺在胡松林老岳母的身下,一万多元;外加保健背心、保健枕头,还有一堆高档营养品,三万多,怎么能说不是受贿呢?
裴毅、周虹,还有尼加提、孙明祥,凡是同情胡松林的,都在为他辩解。老胡待犯人的儿子如同己出,甚至不惜性命,捐献了自己的骨髓;老胡为救犯人,拿出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一万元;老胡赡养老人,把别人的母亲当做自己的母亲;老胡爱岗敬业,是全国司法系统的先进工作者……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同情吗?是谁这么狠,要治老胡于死地呢?
这场灾难的起源,是牛牛的那篇作文。牛牛看过新岸电视台的节目,知道有一个栏目叫《警察纪事》,他把自己的作文寄到了夏米其监狱。牛牛在热情颂扬胡松林为他捐献骨髓的无私精神后,用抒情的笔调谈了他的这个“新家”及家庭成员。瘫痪的杜奶奶成为牛牛同情的对象,那张由一位叫郝如意的叔叔送来的“平安牌”按摩床,成为一个爱的象征。牛牛在文章的结尾,祝愿杜奶奶平安,胡伯伯平安,祝好人一生平安……
在这篇感情真挚的小学生作文里,新岸电视台马主任以特有的敏感捕捉到一条信息:郝如意——“平安牌”按摩床——胡松林。这位马主任的姨父过去是局里的副局长,这小子一向牛皮,十多年前给胡松林当部下时,经常不服管。胡松林带兵集训,小马同志怕吃苦,人家跑十公里,他就跑两公里。有一回胡松林气坏了,在训练场上打了人家一耳刮子。小马同志向他姨父告了一状,加上胡松林的文化考核不及格,副监狱长就没当上。小马和胡松林从此结下怨,这么多年过去了,硬是不说话。马主任的父亲一年前瘫痪,一直想买张“平安牌”按摩床,因为价格昂贵,至今还在犹豫。马主任连着看了三遍作文,额上亮光闪闪,感到此文颇有新闻价值……
这篇作文很快就到了局里的纪检委。上面派人一查,情况属实;同时又查出了保健背心、枕头等等。胡松林全部认账,并且一一退还。
问题的严重性还不仅仅停留在这些物质的表面。通过它,人们看到了灵魂——作为全国司法系统的先进人物,胡松林在思想上的堕落已到了相当可怕的地步!胡松林在向组织交待时,竟然坦白了自己抚养犯人的孩子,还有给托乎提捐款,当初确有为了捞取政治资本的目的(只是他不承认为牛牛捐献骨髓别有图谋)。这太可怕了!我们的上级领导和组织部门怎么就没有发现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投机分子呢?这是整个监狱系统的莫大耻辱啊!
胡松林一案,在监狱系统掀起滔天大浪。从下到上,大会小会,到处充斥着一股子浓烈的大批判、大反思、大纠正的气味儿。这场严峻的政治斗争再次触及了广大监狱人民警察的灵魂,人们痛定思痛,扼腕痛惜!
孙明祥正式退了休。他和常国兴去看守所看望胡松林时,三个人抱在一起,都流了泪。孙明祥说,老胡啊老胡!常国兴也说,老胡啊老胡!
基于胡松林的犯罪事实,和作为一名监狱人民警察的执法犯法,肖尔巴格地区中级人民法院最终对他作出判决,判处胡松林有期徒刑两年。
胡松林即将入狱之际,提出请求——请求能把他送到别的地方,而不是夏米其监狱。他怕再看到夏米其——那片烛光灿烂的土地,期待过的土地,伤心的土地。
胡松林被送往当年他去接周一功的地方,克木齐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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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胡松林在回忆那天的情景。那天,他很开心、很振奋;那天,克木齐监狱的监狱长和政委全都围着他说好话,感谢他把顽固犯周一功弄走了,帮了他们大忙。时过境迁,如今胡松林被押进克木齐时,连小鸟都毫不客气地冲着他的脑袋拉稀屎!
一进去,就有一名小警察揪着他去理发。胡松林气哼哼地进了理发室,俩眼一闭,啥也不看!现在他理解了秦为民当初的心情,生不如死。可是这难道不是你给自己酿下的苦酒吗?你恨谁?恨牛牛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有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把毛巾轻轻塞到他脖子里。
胡松林有些困,想打盹。不对,这只手怎么叫他感到那么温暖和亲切?他睁开了眼——
面前站着的竟是裴毅!
胡松林看着他,看了好半天。
裴毅笑笑,说:“要个什么发式?”
胡松林怔着。他想起从前在夏米其的时候,李小宝总撺掇裴毅在自己头上搞报复,铲“豁口”。
一旁的小警察说:“裴警官问你话呢!”
胡松林闭上眼,说:“光头。”说完,泪珠子往下淌。嗨,你他娘的真没出息,哭啥呀!胡松林用粗大的手抹了一把泪,使劲一甩,笑了,说:“咱们俩有缘哪。”
裴毅上周刚刚调到克木齐监狱当副政委,夏米其又去了一位新政委。这个人是上面派的。对于这个决定,裴毅感到很突然。尼加提不想放裴毅,但也没办法。
很快,胡松林就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新形象——作为罪犯的形象。他恶狠狠地瞪着镜中的人,心里骂道,狗日的,活脱脱一个牢头狱霸!
他想起一个老警察的话,命运是个球,想咋踢咋踢。后来胡松林把这话改了,变成:命运是个,想咋捏咋捏。自己捏没劲儿,别人捏才有味道。因为这个,那一年他被孙明祥批评了一通,有人说他低级下流。
头剃完了,裴毅给胡松林洗头。
胡松林倏地感到头顶开了扇天窗,爽气多了,精神头又来了。他问裴毅要了根烟,点燃,猛吸一口,一本正经地说:“兄弟呀,克木齐比咱们夏米其情况要复杂得多!你小子新来乍到,又没了尼加提这把保护伞,以后处事可得多个心眼。千万别仗着多喝了几瓶墨水,又他娘的搞啥新花样!人怕出名猪怕壮,明白吗?”
裴毅说:“谢谢,老胡。”
“还有呢,”胡松林顿了一下说,“以后对我,该咋整就咋整,别抹不开面子。咱也是当过警察的人,这个觉悟还是有的,不会记恨你狗日的……”
当晚,胡松林提出到自省室反省。这种地方过去他一向是不屑的,认为是裴毅的花架子工程,但现在胡松林特别想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一个角落,听一听心灵的声音。
克木齐监狱没设自省室,裴毅让人临时把会议室布置了一番,摆了几盆鲜花,又借了一套能唱卡拉OK的设备。
室内烛光摇曳,音乐低迷,挺有气氛的。胡松林听了一阵,就想放开嗓门吼一吼。他五音不全,唱不好歌,要说喜欢的歌,这大半辈子也只喜欢过一首——一首歌颂警察的歌。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胡松林大声唱,连唱带吼,直唱得热血沸腾,柔肠寸断,唱得倒在沙发上痛嚎!
克木齐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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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松林生命中的第一个探监日是冬至。胡松林像许多服刑人员那样,清早起来就心存激动,焦虑不安,会有人来看自己吗?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