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内的真实世界:缓期执行-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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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黑子还恨郝如意。我吴黑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为谁呀?不是为你郝如意吗?吴黑子正在怨着恨着时,不知道一场灾难降临到儿子头上。
牛牛是在一天下午上体育课时突然跌倒的,当时血流不止,昏迷过去。老师把他送到医院包扎,牛牛又没事了。可是从这天起,牛牛开始不断出血,一会是鼻子,一会是手。似乎哪儿都碰不得,一碰,血就流个没完。其实这个症状最早出现在同吴黑子相见的那一天——那天,牛牛的嘴唇出了不少血,但那时大家都以为是吴黑子的血。
胡松林和周虹带着孩子到肖尔巴格地区人民医院去看医生。结果出来了,牛牛得的是白血病,必须马上住院!
这可是个要命的病!两个人一时都慌了,赶忙回监狱向领导报告。最后还是决定通知吴黑子和李来翠。
同前两次一样,吴黑子和李来翠见面就骂,仇人一样。
李来翠哭着说:“要不是你,咱这个家咋能成这样?都是你害了牛牛,你还我儿子!”
吴黑子咧着嘴说:“你哭个〖XC;JZ〗!那小兔崽子自己要往阎王爷身上撞,我有啥办法?哼,他不认我这个爹,我也没他这个儿,他要死就死吧!”吴黑子缠着纱布的手抖个不停。
李来翠一下跪倒在胡松林面前,说:“胡警官,我李来翠命苦啊!我知道你和周警官是大好人,救救我儿子吧……”
监狱发动警察和服刑人员捐款,为牛牛凑够了住院押金。考虑到牛牛的特殊情况,周虹让李来翠亲自到医院照顾儿子。
吴黑子那天跟老婆吵过之后,回去整整两天吃不下,睡不着。儿子啊,可怜的儿子,爹还指望你将来出息哩,你咋就得下这么个要死的病?半夜,吴黑子痛得睡不着,爬起来瞪着窗外,眼泪吧嗒吧嗒掉。这时他已经不恨儿子了,儿子毕竟还小,不懂得做老子的一片苦心。他受了那个臭婆娘和胡松林的挑拨,以为有了警察自己就能上学,就可以不要这个爹,就干脆把老子的手指头咬掉!要恨只能恨自己命不好,恨这个世道!
回想起那个生他的家和后来那个养他的家,吴黑子感到恍如隔世般遥远。他这半辈子从没得到过真正的尊重,从出生起就是一个令人嫌弃的角色,连他自己后来也开始讨厌自己。他与郝如意难道真有什么兄弟情义吗?狗屁吧,郝如意从骨子里也是不把他当人看的。不过是因为老天爷长眼,让他抓住了郝如意的软肋。如果不是这样,他郝如意能让自己当大红山煤矿矿主?那几年是吴黑子最痛快的几年,有肉吃,有酒喝,还有女人。由此,吴黑子发现了机遇对一个人的重要,尤其是对像他这样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要活下去,就得想办法,就得不择手段——反正郝如意不缺钱;另外,这个人特别珍视名誉。现在有了郝如意这条大白鲨,我吴黑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决不会收回这张网!
监狱捐款为儿子治病这件事,对吴黑子不能不说有所触动。他联想到自己平日的种种行为,产生了愧疚,甚至想按照政府要求的那样,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最近几天,他的确开始朝着这个目标奋斗了。他早起打扫过道,帮大家接好洗脸水;他遵守纪律,晚上坚持去上课;他还把自己拣到的一块钱交给了警察。艾力为此表扬过他两次,大家都认为吴黑子这回是回心转意了。吴黑子也真的想做个好人了。
可是,做好人很难。
医院传来消息,说牛牛的病情加重。胡松林带着吴黑子去医院。此时的牛牛简直没法跟上次比,面色苍白削瘦,化疗后满头乌发也不见了。吴黑子去的时候牛牛正在熟睡,他在床边坐了一阵儿。
缓期执行 七十四(2)
胡松林说:“要不,叫醒牛牛?”
吴黑子摆摆手,说:“算了!别惹这小兔崽子不高兴啦。”
一出来,吴黑子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吴黑子决定实施拯救儿子的计划。
回去后,他用失去食指的右手,给尹长水写了封信,借钱。儿子能否活下去,全看这一次了。只要他郝如意肯“借”这个钱,儿子就能做骨髓移植手术,就还有救;如果他郝如意不肯“借”这个钱,吴黑子就甩出那张老牌,让他郝如意完蛋!
没过几天,尹长水到监狱渔场拉鱼,吴黑子那时正和几个人在船上投鱼食,陪同的胡松林让他们见了面。这是吴黑子有生以来最为严肃的会谈,以至后来上刑场前回忆这次会面,他竟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结果令吴黑子比较满意。尹长水表示,牛牛的事就是他们的事,不用担心。当然,吴黑子明白这次同样是有条件的。
缓期执行 七十五(1)
吴黑子早就知道暴狱一说。刚进来不久,就有一个外号大骡马的人拉他入伙,吴黑子有些看他不起。想,你他妈的拿我当炮灰,没门儿,爷是什么人。
大骡马是“严打”时同他的盗窃团伙从东北调来的。50好几的人了,比小伙子都能吃,壮的像头骡子。但奇怪的是,这个人已经在轮椅上坐了十年。这十年,无论警察们怎么做工作,他就是不站起来,一口咬定自己的腿残了。大骡马是牢头狱霸,下面的人无不怕他,据说他的脚的都是别的囚犯给洗。为了逃避劳动,大骡马在一次施工中,硬是用木棍打断了自己的腿,还谎称摔的。此后,他干脆赖在轮椅上。监狱没办法,只要他不闹事,就让他赖着。这十年,大骡马从未出过监狱大院。前不久,他突然心血来潮,说想到外面看看。艾力就让李小宝推他出去。
李小宝说:“你不感到孤独吗?”
大骡马说:“孤独什么,我的哥们儿全进来了。”
后来大骡马猝然间看到那片浓密的新生林时,才捂着脸哭了,说:“好哥儿们啊,你们都走了,为啥甩下我一个人?……”
风中,那些又高又直的树木朝他摇头。大骡马仿佛看到了昔日的狱友一个个弃他而去,在戈壁滩留下一片绿阴……
在轮椅上坐了十年的大骡马终于站起来了。前段时间他着实苦干了一阵,准备迎接减刑。可是减刑人员名单下来了,没有他,于是这家伙的劣根性又暴露出来。半月前打了艾力手下一名分监区长,被关了起来。放出后,大骡马扬言要杀了那个警察!
吴黑子觉得这是一个与大骡马联手的有力时机。
几天前他一着急,差点干出傻事,想起来就让人心惊胆战。
那天傍晚他帮托乎提给花圃松土,来到院子拐角的一棵大杨树下。这里埋着一把英吉沙短刀,是不久前在渔场干活时从一位客人那里偷的,被他藏进了高靿儿水靴。后来躲过了检查,带进监狱。英吉沙小刀是维吾尔族工匠精雕细磨出来的,以红绿宝石镶嵌其柄,造型优美,锋利无比。在游客眼里,它是一件艺术品,与香甜的瓜果等一切美好事物相联系;但在吴黑子的手里,它又绝对是一流的凶器。当刀刃贴近肌肤,那清凉中透出的冷峻,便传遍全身,似乎还有美妙的咝咝声,仿佛锦缎被夜色轻轻划开……
这把刀子应该派上用场了。
托乎提正好要往裴毅办公室送花,吴黑子心中一喜,说:“我帮你抱一盆。”
吴黑子抱着一盆很大的君子兰进去时,裴副监狱长——裴毅正在电脑前忙着。见是吴黑子,笑着招呼他说:“歇歇吧。”
吴黑子站不是,坐也不是。腰间的东西仿佛炸药,令他不安。
裴毅很认真地说:“你的记忆力不错,我的信用卡被你看了一下,你就能记住卡号,不简单。”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吴黑子有些恼。他碰了碰腰间,该下手了。可姓裴的偏偏话多,说:“瞧,你的鞋带开了,是不是系鞋带费劲儿?”说完,走过来,弓下身子,替他系鞋带。
吴黑子指头断了以来,受到警察无微不至的关怀,艾力甚至帮他穿过衣服,洗过澡。吴黑子很得意。
可是这一刻,他心里别扭极了——充满了迟疑、敬畏和矛盾。这个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下,他宽阔的脊背正散发着热腾腾的气息,他的脑袋紧挨着他双膝……伸手可触呀。这个时机若是错过,以后可就不容易再有了。吴黑子开始冒汗了。他摸到了腰间的硬东西,就差那么一下子了。可是,不知为什么,那根断指突然间尖锐地疼痛起来,揪着心,让他顿时失去了力量……
裴毅直起了腰,说:“怎么啦?你好像身体很虚弱?”
吴黑子吓瘫了。
回去后,吴黑子偷偷把小刀埋进窗台的花盆里。
晚上躺在床上,便有些瞧不起自己,无毒不丈夫,你他娘的真是没用啊。为了儿子的命,你也得干呀!后来又想,凭一把刀子,小打小闹,没〖XC;JZ〗出息;既然要干,就干出动静来,就要让自己的大名留在夏米其的历史上!
吴黑子很快就与大骡马接上了头。为了表示诚意,吴黑子让大骡马花干了自己卡上的所有钱。大骡马吃完喝完,拍着吴黑子的肩,说:“够交情!反正我在这里呆得鸡巴毛都白了,往后也没几天好蹦跶了。咱哥儿几个不如大干一场,逃出这个鬼地方!”
吴黑子原本还想用自己这条贱命去抵裴毅的命,现在觉得好笑。如果你把那姓裴的干了,再逃得远远的,岂不更好?大骡马到底比自己有经验也有实力,不久他就拉了十来个“苦大仇深”、忠心耿耿的弟兄,据说个个是梁山好汉,家伙也都备齐了。吴黑子暗叹,这回要真干起来,了不得。
缓期执行 七十五(2)
沿着黑戈壁向西,刀郎河南岸有一片原始胡杨林。多年的干旱侵袭,加上滥砍滥伐,开荒无度,胡杨林面积锐减,直接导致刀郎河下游干涸。夏米其监狱的庄稼全靠这条河。裴毅最近推出一个新的绿化方案:将速生杨嫁接到胡杨树根上——胡杨长得慢,抗旱能力强;而速生杨,不耐旱,但长得快。二者结合到一起,岂不一举两得?
秦为民义不容辞地当起技术总指导。
昨夜下了雨,外面雾蒙蒙的。一监区一早出工,由裴毅带队。
秦大地判刑虽在预料之中,但秦为民却没料到,这个清晨迎接儿子入狱的竟是自己。当他在监狱门口看见儿子被押下囚车时,一下怔住了。
古人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秦为民很早就断定这个儿子是朽木一根。他从心底里不认同这个儿子,觉得他胸无大志,与自己相差甚远。入狱后秦大地没有探望过他一次,这让做父亲的尤其感到伤心和失望,权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随他去吧。除了愤怒,连痛惜都谈不上。
此时,父子俩在隔着几米远的地方站住,相对无语。片刻,秦大地仇恨地扭过脸,继续前行。
这近乎于绝望的表情,一下勾起秦为民所有的辛酸,把他的心撕得血淋淋的。天哪,秦家这是怎么了,如此之不幸!父亲还在大牢里,现在儿子又进来了!儿子啊儿子,你恨我对吗?你是不是怨我18年只顾奔自己的仕途,没有腾出点时间管你?恨我给你找了一个不爱你的年轻继母?
秦为民好像在这时才看到他们父子间隔着多长的鸿沟。望着那个酷似自己的身躯拖着一道阴影,走向铁门,他大喊一声:
“儿子!”
秦大地站住,转过脸,漠然地看着他。
秦为民站不稳了,浑身颤抖,他用一种哀求的声音,无力地说:“原谅我,好吗?爸爸是爱你的……”
这一回,儿子的目光跟前先不一样了。儿子咬着嘴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