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内的真实世界:缓期执行-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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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西起先不懂,后来懂了。
塔西能站出来揭发吴黑子,委实不易。俗话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平时塔西得过吴黑子不少好处。但这些天塔西躺在医院里,每天被警察侍候着,这令他不安。尤其是一到晚饭时,艾力就送来汤饭,塔西虽然后来一筷子不动了,可那香喷喷的味儿四处飘散,即使蒙上被子,香味也渗进了鼻孔。
塔西在半睡半醒中,梦见了兰干村的家,梦见了自己的童年。大桑树下,他跟裴毅玩斗鸡,裴毅总是让着他。塔西望着倒在地上的裴毅,哈哈大笑。河边,两个人放羊。裴毅背着塔西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塔西上了岸,裴毅却被水卷走了……
塔西大叫着醒来。
眼见着裴毅蒙上不白之冤,塔西有些恨吴黑子下手太狠,不管怎么说,裴毅也还是哥啊。他指责过吴黑子。吴黑子说,他是你啥哥,他把你当弟吗?塔西想倒也是,进来后,裴毅没给过自己啥好处,还关了他几次禁闭哩。可是,塔西左右不了自己的心。吴黑子越是威胁他,他就越是恨吴黑子,越是同情裴毅。塔西不能容忍苦心养育自己的父亲,却对裴毅这个儿时的伙伴怀有同情之心,想来挺怪。
缓期执行 七十一
“索贿事件”真相大白,尼加提听了胡松林的汇报后,陷入沉思。上次破坏秦为民的软件设计,似乎就有对着裴毅的意思;这次又直接下手,这个吴黑子怎么总跟裴毅过不去?
孙明祥分析说,吴黑子从小被亲生父母送人,养父母后来把他赶出家门。同胞哥哥明知他坐牢,却不愿抚养他的儿子,现在牛牛又不认他这个爹。吴黑子肯定有仇恨社会的心理。再说了,那次“焚尸事件”后,是裴毅亲手把他抓回来的。这些恐怕都是原因。
但尼加提还是觉得有些蹊跷。
总算还了裴毅清白,胡松林提议给裴毅开个欢迎会。正好也可以突出一下自己,让裴毅知道老胡在关键时刻还是帮了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尼加提对胡松林的提议大加赞赏,说:“这个建议好!”
听说是关于裴毅的一个会,大家一通知就呼啦啦来了,比平时到得整齐。却惟独不见裴毅。
孙明祥主持会议,他环视会场,说:“裴毅呢?”
艾力站起来说:“政治部、健身房、阅览室,还有玉山老爹那里,我全找了,不见影儿。打手机,关机。”
胡松林沉下脸,心想,我昨晚一宿没睡,审吴黑子,不就是想早点给他平反嘛,他还不参加,岂有此理!
尼加提笑了一下,说:“你们知道裴毅在做什么吗?裴毅这些天没有停职一天,甚至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他在速生杨大战的第一线指挥……”
孙明祥说:“这速生杨大战不是你指挥的吗?”
尼加提笑了笑,说:“不,是他。”
门开了,脸庞黑瘦、一身灰尘的裴毅出现在大家面前。
会场一时很静,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裴毅。裴毅感到奇怪,刚才尼加提派司机到速生杨种苗基地接他,他就在想,什么会让他这个停职反省的人参加。他一点不知道胡松林昨晚的壮举。
尼加提站起来,说:“让我们一起为这位忍受委屈的好同志鼓个掌吧!”
会场上响起分外有力的掌声。
这是干吗?裴毅糊里糊涂跟着拍手。他摸摸脑袋,是不是自己那颗光头让大家笑话了?
孙明祥迎上前,拍着裴毅的肩,说:“好样的,裴毅同志!”
胡松林朝大家挥挥手,说:“把你们的巴掌再拍得响一点,给裴老弟压惊!”
“哗——”掌声如潮。
艾力跑上来,把裴毅的帽子掀了,说:“大伙不是想看裴毅的光头吗?看吧!”
一群人围上来,争先恐后地摸裴毅的光脑袋。
周虹站在门口,抿嘴笑。胡松林走过来,胳膊肘碰了一下她,说:“周教导员交给的任务,老胡完成了。”
局党委任命裴毅副监狱长的文件这次总算下来了。尼加提和孙明祥把裴毅找去谈话。
在夏米其呆了十来年,裴毅还从没享受过两位领导找他谈话的待遇,有些忐忑不安。端起茶杯,水洒出来;刚一开口,就结巴,好像舌头不是自己的。
两位领导都作了认真的准备,讲话都比平时有水平。他们充分肯定了裴毅的优点,也例举了裴毅的种种不足,总之,希望他今后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尊重同志,尤其是胡松林这样的老同志。
裴毅一个劲儿地点头。
谈话结束,他走出办公大楼,来到草坪前时,方觉得鼻子发酸,一直酸到心底。眼前跳荡着红红绿绿的光环,两颗炽热的泪珠很沉地滑落到手上,碎了。
没有太多的兴奋,相反,却是沉重。这沉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裴毅这回无论如何要感谢胡松林。他提着一兜给杜母买的营养品,来到胡家。胡松林正在烧大盘鸡,真是太好了。
胡松林撩起围裙,说:“你狗日的当了官,怎么倒让我请你的客?不公平!”
裴毅笑着说:“要不今天我帮你喝酒?”
胡松林说:“美的你!”
裴毅说:“要不明天我给你理发?”
胡松林笑着说:“这还差不多!”
杜母正躺在按摩床上发愣,裴毅跑进去,说:“大妈,我推你出去转转吧。”
胡松林高兴地说:“哎——有眼色!告诉你,这按摩床是多用的,一折叠就成了轮椅,还是人家郝总送的呢,真叫高级!裴毅,你推着老太太多转两圈,等饭好了,我让牛牛叫你!”
当晚,胡松林和裴毅喝得烂醉,吼起“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
缓期执行 七十二(1)
李来翠这两天左眼一直在跳。按照老家的迷信说法,有灾。李来翠是信这一说的,要不早上去食堂做饭,好端端地怎么就把手指头给切了一刀?晚上周虹就来找她谈话,说吴黑子出事了。
监舍里热闹起来,那个犯流氓罪的王桂香和一群长嘴婆又开始嘀嘀咕咕,阴里阳里,变着法儿骂她。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还说这两口子邪门儿,能生不能养,双双坐大牢,儿子撂给警察管,还冲警察下毒手。这回又得加刑了,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李来翠只觉浑身的血液在疯跑,狠不能插上翅膀跑到吴黑子那里,扇他两个大耳刮子!这个狗日的,驴操的!
李来翠正在气头上,牛牛来到监狱。
牛牛告诉母亲,他要见父亲。李来翠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牛牛一直不肯见吴黑子的,对这个爹是又恨又怕,这会儿怎么突然想见了?一阵儿不见,牛牛变化很大,不仅个子蹿出一截,而且眼神里也多了一种东西,是从前李来翠没见过的陌生表情。是城里人的表情,是洋学生的表情,是令李来翠感到自卑感到辛酸感到无法面对的表情。
出于自私,李来翠竭力劝阻儿子的这一行为。但牛牛用近乎冷漠的态度拒绝了,牛牛咬着苍白的嘴唇,说:
“我一定要见吴黑子。”
牛牛不叫吴黑子爸爸。
是胡松林和周虹领着牛牛去的,李来翠也去了。对这次历史性的会面,李来翠满怀激动。虽然她恨吴黑子,可是一旦说要见这个人,心里还是激起一些小浪花。他们的家乡穷是穷了,但到处是山是水是树。每一座山都听到过他们的山歌;每一片草木都被他们枕过。难道,他会忘记?
牛牛一直保持着沉默和应有的礼貌。当父亲出现在面前时,有一刹那他心口扑嗵嗵跳了几下,头有点晕。他瞪着对面那个人,眼睛一眨不眨,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觉得那个人实在是丑,跟电影上的坏蛋没啥两样,与胡松林伯伯没法儿比。
父亲破坏秦为民的电脑,害得人家差点死,龙龙为此出了车祸,这事儿牛牛铭刻在心;现在父亲又陷害警察叔叔,龙龙的外公丢了老命,这些事他也一清二楚。吴黑子啊,你还是个人吗?我没你这么一个父亲!……
一股气憋在牛牛胸口。
吴黑子看见儿子长高了,长白了,长出城里人的模样了,那说不出的欢喜涌到脸上。儿子,你爹这辈子是完了,但他想让你过好日子哩。儿子,等你念完了小学,就送你到肖尔巴格最好的中学,将来去考中国第一流的大学,去出国留学!爹虽然不是啥好人,可爹爱你呢,爹死了也会为你预备下一笔钱的……
吴黑子抬起一只受过伤的手,朝儿子摇一摇,龇着牙说:“嗨,儿子!来看爹啦?”
牛牛看着父亲。
胡松林推推牛牛,说:“去吧。”
牛牛慢慢走向父亲。他觉得头越来越晕,像在发烧,脚下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但他还是坚持着朝前走。
吴黑子张着胳膊,弯下腰,笑眯眯地。他预备了一个热烈拥抱的姿势,好像儿子是个学步的小孩子。
“儿子!我的好儿子!我就知道你会来看爹的,是不是?爹想你哩……”吴黑子两眼亮晶晶的,湿润了。
牛牛在距离父亲半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在场的人瞪大了眼睛,准备目睹这对父子抱头痛哭的动人场面。只是李来翠有点紧张。
吴黑子看到儿子僵着,上前一步,想去摸他的脸。这白嫩嫩的脸,这乌亮亮的眼珠,吴黑子多次梦见。儿子在他眼里是天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儿子,是香甜的糯米糕,是水灵灵的五月桃……凡是吴黑子想吃的好东西,都是儿子。
吴黑子的手快触到儿子的脸时,抖了一下。他尴尬地笑笑,自己的儿子,你抖个啥,那不跟摸自个儿的脸一样嘛,是不是?
那只受过伤的手,颤抖着再次伸了过去!
李来翠就是在这时听到丈夫杀猪般的嚎叫的。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丈夫已瘫在了地上。
胡松林扑过去时,也晚了。吴黑子那根再植的指头血淋淋的,只挂着一层皮了。吴黑子被儿子咬了!
吴黑子被抬出去时,没有像往常那样骂人。他只是轻轻呻吟,甚至还强忍疼痛,扭过脸,朝站在门边的儿子看了一眼。那一眼,让他周身寒彻,痛到心底。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叫了一声“儿子”,便昏了过去……
牛牛愣愣地站着,紧咬嘴唇。嘴角淌着血,他抿了抿,有一股咸腥。不知是父亲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这一次,吴黑子那根指头是真的丢了。吴黑子被送到肖尔巴格地区人民医院后,医院立刻对他进行手术。但推进手术室才发现,那半截指头不见了。问,指头呢?吴黑子说,老子吃了!吴黑子的嘴里确实有血,莫非他真的吞了下去?老天爷,把人家医生吓坏了。
缓期执行 七十二(2)
吴黑子整整两天昏睡不醒。第三天醒来后,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问他话,像根木头。端来饭,闷头大吃。样子之凶猛,令人联想到狼外婆咀嚼小孩骨头的情景。
缓期执行 七十三(1)
陈晨这些天除了吃饭睡觉,做一些简单家务,别无它事。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为活着而活着。
这里真静。坐在窗前,竖起耳朵,能听到阳光顺着楼梯攀援而上的声音,能听到风的走动,以及园子里的花木轻轻呢喃。陈晨穿着一条棉布袍子,光着脚丫,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她认真地数着自己的脚步,一遍又一遍……似乎这样,生命才会流动,时光才会向前。
在陈晨一遍遍丈量着时光时,靠近窗子一角的地板有了松动,显出塌陷的迹象。陈晨弯下腰,用手按了按,有种空洞感。她试探着想把那块地板整平,不料反倒弄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