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掘金记-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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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你找谁？”她又问。
“你认不出我了？”
“你是──？”
“你真认不出我了？”
她摇了摇头。
“还记得五年前吗？在一个拖拉机上。”
“呀！我好像有点印象。”她还在努力思索。
于是我继续提醒她。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认识杨连成的时候，他旁边那个从重庆来的年轻人吗？”
她忽然明白了，脸上露出异常惊讶的神态，她朝屋里大喊：“连成，他来了！”
“谁来了？”随着一个男人粗重的嗓音，杨连成从屋里出来了。他看到了我，两眼发直，目瞪口呆。
“你来喽！”他终于说出了一句。
“是！我来了。”我应声道，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来的好！来的好！”他不断地这样重复着，似乎没有什么其它的话能够表达自己的激动。
这时我又看到了刚才的小女孩，她站在房前的台阶上，目光炯炯地看着我，那种眼神使我万分感动。
“是她么？”我问杨连成。
“是她！”
于是我使劲把箱子往地上一扔，上前就把她抱了起来。我亲吻她那苍白秀丽的小脸蛋，那晶莹剔透的眼睛和乌黑发亮的头发。这时我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它在我脸上汹涌奔流。如果人类的心灵是有感应的话，那一刻我的女儿应当是感觉到了。她在我怀中的安详和恬静，对我丝毫没有距离的眼神和笑容，使我明白我这一生的愿望实现了，我有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个新的生命。
这就是杨波给我的谜底，这就是她要我抉择的结果，如果这样的抉择还不能使我满意的话，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使我满意的事物了。我有了一个女儿，是我自己的骨肉，是从我生命中诞生出的另一个希望，那一刻我发誓要给她带来幸福，哪怕晋升到天堂或是投身于地狱都不能阻止我实现这个誓言，她成了我未来的灵魂和希望。
我常常在黑夜来临的时候，重新打开杨波给我信，重新阅读信中的内容，那被激情和痛苦冲击的感觉依然像第一次一样强烈。
你有一个女儿，她是你的亲骨肉。是我们纯真结合的见证。我在三年前二月六日生下了她，看护她直到她可以说话和走路。现在我离开了她，那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更有理由拥有她，那就是你。
去到我家找你女儿吧！去吧！既然你知道了谜底，证明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我为我们诞生了一个希望，那是我为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所能给予的最好报答（或是惩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够给她带来幸福和希望，让她再也不用受到我曾经受到的痛苦和磨难、失落和悲伤。让我把她作为这一生唯一的礼物送给你，请你把她带到梦幻的天国中去吧！无论在她的童年、少年和未来的生活道路上，只要你还能够走动，能够把思想活跃在你的头脑中，你就永远爱她吧！让她永远不会为失去一个母亲而痛哭流泪，让她感到这个世界永远是光明灿烂，永远是充满希望和阳光。
我要开始自己选择的人生了。我不知道前面会是什么，但现在的我已经知道生命存在的意义，我的信念现在应当和你一样坚强。请不要为我的冷酷而谴责我，我要走自己的生活道路，要用眼泪和鲜血来创造我辉煌的希望，尽管这可能是一个梦想。但就像你告诉我的那样：一个人可以没有美貌、智慧、地位和财富，但决不能没有梦想，它是指引我们走向天国的唯一力量。
向你告别了！我的爱人，我永远也不会再陪伴在你身边。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违反我的誓言站在一个地方默默注视你和我们的女儿（希望你能原谅一个母亲的脆弱），但我一定会遵守永不再见你的誓言。永远不会再打搅你的生活了。再见！我的爱人，再见！我的美好希望和幸福回忆。请把我的名字吻一下吧！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我一千遍、一万遍吻她的名字，永远都不知道厌倦。每当我看着女儿沉睡在我的怀中，用她嫩嫩的小手抚摸我的胡须和嘴唇，在梦中不断呼喊爸爸的时候，我知道了生命中总会有黑暗尽头的光明。就像歌中所唱：不是一切希望都会化为泡影；不是一切火焰只燃烧自己；不是一切种子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地；不是一切真情都流失在人的心底。
就在我到落日岭的第二天，我去拜访培玉，据杨连成说她依然独身一人，现在她接替她父亲成了乡村教师。
培玉依然如我离开时那样质朴动人，当她从低矮破烂的教室里走出来看到我的时候，她对我露出如老朋友相会时的微笑。
“你好！”培玉首先开口。
我强颜欢笑，对培玉竟然没有仇视我而感到羞愧。我们坐在教室前的石凳上谈了许久，只是展望未来，从不回忆过去。
“你找到自由的天空和大地了吗？”培玉问。
我叹了口气，“那有那么容易啊！自由的天空和大地，哼！那是一个梦想，那是一个梦想啊！”
“难道你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吗？你在普通人眼里已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培玉说。
“你说的是财富和地位，对！那些我曾梦想得到的东西现在的确都得到了，可当这些东西实现的时候我却更加感到压抑和痛苦了。”
“为什么？”培玉问。
“因为生命，因为我从来不曾解脱的贪婪和欲望，因为堕落我思想的动物本能都竭力阻止我放弃现在的奢侈和浮华向质朴和纯真投降。我知道那些自然亲切的美丽永远不会回到我的身边，我曾拥有过那么多真挚纯洁的人类感情，但都被我的贪婪抹杀了，当我明白了这一点，然后回头找寻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孤苦伶仃，除了财富和地位以外我一无所有。当我还是二十几岁的时候，我渴望得到世人的喝彩和承认，渴望自由支配自己的命运。可当我到了这个年龄，我却失去了追求的动力，是因为什么，我一直想不明白。现在我反省自己，我的聪明才智在我的成功中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现在看来我的成功和失败其实根本不由我决定，我自始至终没有得到自己命运的支配权，我是那个冷酷残暴的上天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我的命运上天早就安排好了，我所犯的所有罪过和得到的所有荣誉都只不过是上天计划书中的一部分而已。我所得到的和我所没有得到的都与我的灵魂无关，而是上天的意志。培玉，你现在应该明白我怎样一个悲惨的人了吧！我只是一个木偶而已。你知道吗？我过去一直因为曾无耻地欺骗你而感到内疚，但现在我不这样了，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我的过错，而是它的过错，老天的过错，它把持了我的命运，让我不但欺骗了你的感情，而且欺骗了刘佳的感情，它让我最心爱的人不敢向世俗的教条反抗去追求真爱，它让我无耻地奸淫了自己的小妹，它让我沉湎于耿雪的孽欲中不可自拔，我的灵魂现在完全被腐败了，我现在是一个无耻之徒，而这个无耻之徒原本是要找寻真理和真爱的呀！”
培玉默默地听着，听我这个没有道德、良心和责任的男人胡言乱语，我知道她听不明白，不但她不明白，连我都不明白，但听不明白又有什么？只要有人听，这就是我要的解脱。
第二天我去拜访戚天行，那个出家人，慧智大师。我问多年前我未得到的答案。他什么话也没说，而是用凌空虚幻的目光盯着遥远的星空，于是我明白他用最简捷的语言告诉了我苦苦寻求的答案。
我的故事就要讲完了，以后发生的事我简要说明如下：
江楠和高畅去了加拿大，他们终究没有离婚。刘佳依然孤独一人，我时常打电话同她交流思想，但我从不向她忏悔自己的过错，我在等待。培玉在我的资助下在镇子上办了所小学，她已经结婚，和学校的一位年轻教师过着甜蜜的生活。慕容已经上了大学，她现在很快乐。耿雪依然是我的情人，我时常在无聊孤独的时候到她那里寻求解脱。我一直在寻找杨波，却始终没有她准确的消息，有人说她现在正和一群浪人在全国徒步旅行。
女儿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她既聪明又可爱，但非常任性，我原本要把女儿留在自己身边，但我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于是把她放在我母亲那里，我时常去看她。母亲知道她的来历后，只是在开始的时候责骂了我，但当她看到孩子的时候就欢喜得不得了，母亲对我女儿的喜爱超过了任何一个孩子。
我依然在商海里奔波，依然孑然一人，我很孤独，这种孤独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有人说一个人的孤独来自于过分渴望，这话一点不假。
我时常回忆过去多年走过的生活道路，一切正如多年前那个道士所预言得那样，可以说丝毫不差，看来我的命运上天已经安排好了，孤独对我来说是命中注定。
每当日落月升，在布满灿烂星辰的夜晚，我对那些曾给我温柔的女人依然思念如故。在我眼前，她们的脸孔如星辰般璀璨。但愿一切正如刘佳所说：“也许有那么一天，当这个世界没有了虚伪、欺骗和谎言，当所有的恨都被爱取代，当人与人之间没有了麻木、歧视和偏见，在人类的灵魂中充满宽容和理解的时候，我会回到你身边。那时我会用全部的生命来爱你，直到世界的末日。”
可这一天会到来吗？唉！谁知道呢？
…全文完…
2000年春初稿于深圳…兰州
2002年夏次稿于深圳
2003年冬完稿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