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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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人申!怎不看路?”她身旁,侍婢责备地看着我。
“君主。”我大窘,忙躬身行礼。
“君主?”却听君主的带笑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还称我君主?。”
心中“咯噔“一下,我更加局促:“夫……夫人。”
君主没有答,却仍是笑。
“你要秣马?”她问。
“是。”我答道。
“你去吧。”君主说。
我如获大释,应诺一礼,便要廊下走去。
“申。”刚要经过她身边,却听她又开口道。
我回头。
君主看着我:“那日从京中来时,我车上的小几可是你安置的?”
我点头:“是。”
君主浅笑,轻声道:“我就知道是你,如今也只有你知我这喜好。”
我愣了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耳根竟觉得热了起来。
过了会,我张口道:“小人既随夫人,自当戮力。”话出了来,却又觉得唐突不已。我再站不住,忙一礼:“小人去秣马。”说完,也不等她搭理,急匆匆地提着筐走开了。
在丰的时候,君主便常跟着夫人操持家中庶务。许是由此,到了镐之后,君主协理家事,竟无半点吃力;又许是由此,一年后姑氏故去,君主成为家中唯一主母,家务在她手中尽皆妥帖,上下无不称赞。
邑君待君主也是不错,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和和气气的。而在邑君面前,君主的眼中似乎永远带着笑。
在邑君面前,君主的眼中似乎永远带着笑。她知道邑君喜食鱼醢,家中便总有上好的鱼肉;邑君好研读,藏室中便总有新制的简牍;邑君常出行去镐京,每回归来,无论什么时辰,君主必定早早候在宅前。
邑君待君主也是不错,处处尊重。便是有几个庶室,也从来无使争妒生隙,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和和气气的。
然而,也并非事事如意。
几年过去,家中无论君主还是媵侍,谁也没有生下孩子。
这般情形自然逃不开众人眼界,虽是暗地里,议论也不少。我听家人们说,邑君以前征伐曾受重创,损了身体云云。讲到这些,人人都不由地叹起气来。
这终究不是秘密,君主也无法置身事外。随着年岁渐长,她的脸上慢慢为这事笼上些愁色,每每说到生子的,话便少了许多。
“王孙家中终比别处冷清了些。”一次在文庙祭礼,君主与母家夫人相遇,夫人握着君主的手叹道。
君主低首不语。
回来的路上,我依旧跟在车后,走了一段,却听君主在车上叫我。
“我听闻你有三个姊姊?”她问。
我点头:“正是。”
她若有所思:“你母亲生你时已有岁数了?”
我一怔,答道:“然,小人出生之时,三姊已十岁。”
君主微微颔首。
我看着她,略一思考,轻声道:“小人听母亲说,当年她曾去城东女娲庙祭拜,回来不出两月便得了孕。”
“果真?”君主双目一亮。
“果真。”我说。
君主眼波微动,当即叫御人停下。
“往城东。”她吩咐道。
马车当即调转方向,朝女娲庙驰去。
我觉得世事的变化,有时总让人感到有趣非常。
君主未嫁之前,对神巫一向不甚热心,每逢祭礼总是敷衍对付的。可自从为了人妇,她却像是愈发上了心,四时祭祀祝祷从无违逆,庙中供奉也从不马虎。
便如这回。
我守在角落里,看着她在女娲前跪拜行礼。只见她面容肃穆,口中低低念祷,专心非常。
“灵遨游九霄,可闻耶?”待献上祭礼,君主起身望着庙中神主,好一会,低低地说。
我也看向那柏木雕作的女娲,少顷,颔首道:“灵虽遨游,必可闻。”
君主回头看看我,抿唇不语。
或许真是积诚所致,也或许是神灵受了许多供飨,便终会有动容一日。当君主得孕之事传出后,家中人人喜笑颜开,似乎天都亮了。
邑君彼时正在镐京,得信之后,立即赶了回来。相见时,君主颊边的笑意漾着许久未见的灿烂。
“夫人气色周正,必得世子。”侍母肯定地说。
当日,我得了整整一石黍米。
“你拜一次神可抵得我做一年。”庖弗咋舌道。
我看着这平生得到的最大赏赐,却觉得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有唇边的一丝苦笑,久久不去……
光阴过得飞快,家人们依旧为各种家务劳碌的时候,君主的身体也日益明显。
岁末隆冬之际,君主在丰产下一子,母婴平安。
三月后,邑君为世子行名子礼,取名舆。
鹿鸣(上)
世界热烘烘的。
我感觉到脖子和身上起了黏腻的汗气,身上似乎被什么箍着,沉沉的。
迷糊中,我挪了挪,朝另一侧的清凉转过身去
不想行动异常艰难。刚离开少许,那热力却又贴到了我的背上,我再挪,它再继续跟了过来。
心头一阵恼。
我嘟哝一声,动动手,想推开身上的桎梏。
正在此时,一个长长的呼吸在身后的胸腔震荡,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做甚?”
我睁开眼,须臾,半眯着回头,一怔。
晨早昏暗的光线中,姬舆的脸正在面前,睡眼惺忪,不满地看着我。
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随着脑子渐渐清醒,睁大了眼睛。
姬舆目光温和,似乎对我的举动早有预料,唇角扬起一抹饶有兴味的笑。
“你……”声音出来,犹带着含混。我支着手臂侧起身,凑近前要把他打量清楚,却仍有些不敢相信。
“躺下。”他再度开口,手上微微用力,圈住我拉下。
我只盯着他:“你何时回来的?”
他把被子掖上,笑了笑:“子时。”
子时?我回忆了一下,昨夜亥时初我就睡了。
姬舆随着周王东巡,一去就是两个月,通讯不便利,我只好在宗周日日盼着使者。
记得昨日黄昏时,申还来告诉我,他听说周王的车驾已经到了雍,或许过两日便要到镐京了。乍听到这个消息,我兴奋了好一阵,心里不停地琢磨着他回来该如何迎接,安排什么吃食等等,一直想到入睡。
不想一觉醒来,他竟已在身边了。
我又惊又喜,架开他的手,将他左看右看。姬舆也不阻我,只微笑地卧着。只见他鬓发没有丝毫凌乱,身上的里衣也整洁。
查看一番,我不解地说:“我昨日才听说车驾到了雍。”
姬舆道:“数日前使者便已遣出。王说还须赶在恶月前返国,便加快了行程。”
是这样,我颔首。想了想,又要将被子拉开,再看看别处。
“乱动什么。”姬舆却一把将我按住,拢好被子,似不耐烦地瞪着我:“你动了一夜,看看现下都睡到了何处!”
我愣住,往四处看了看。只见自己已经躺到了幔帐边上,再往里就要抵着墙壁了。我干笑了笑,却觉得不服。将近五月的天气,蝉早已经叫了,若不是这两天清凉一些,我连薄被都不盖的。姬舆却还是总贴着我,他的身体像个炉子,我不躲还能怎么样……
脸忽而热了一下,我瞅瞅他,却最终没有顶嘴。
“回到时为何不告知我?”我看着他俨然收拾过一番样子,转开话题道。
“不过是用膳洗浴,何须劳动许多。”他不以为意,一边绷起身体伸个懒腰,一边淡淡地说。
我无语,心中却是一暖。
笑意浮上颊边,我深吸口气,伸手过去环上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怀里,鼻间满是他身体温暖的气息。
“舆……”我轻轻叹道,鼻子却忽而有些泛酸。
粗砺的大手摩挲着抚上我的耳际,热气拂在额边。我闭着眼睛,感受到他的手臂在我的腰上收紧,坚强而真实。
“可想我?”他的唇在我的发际流连细啄。
我点头:“想。”
低低的笑声从他的胸膛中传出,似充满未知的魅惑,随着他的身体翻覆过来:“哦?多想?”眼前的光照愈晦暗,热气喷在我的唇间,他的手缓缓探入我胸口的衣襟。
我回应地攀着他的身体,轻吟溢出齿间:“舆……”
“母亲……”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隔着门隐隐传来。
我怔了怔。
姬舆显然也听到了,动作一顿。
“君父!母亲!”声音更大了,似乎不止一个人,还夹着寺人急急劝阻的说话声。
我和姬舆齐齐停住。
“何事?”他脸上隐现恼色,朝外面道。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稍倾,寺人的答话声小心翼翼地响起:“邑君、夫人,世子和君主今朝听说邑君昨夜回到,便要来见。”
我们对视一眼。
姬舆看着我,没说话,无奈地松开手。
我笑起来,也放开他,对外面柔声道:“稍候!”
稍稍收拾齐整,我打开门,只见阶下从高到矮地立着三个小身影。
“母亲!”昫看到我,飞奔过来。最小的玖跑得不及他快,跟在身后,。
我笑眯眯地张开手,将他们抱个满怀。
“今日如何这般早起?”我用力在他们脸上各亲一口,问道。
玖晃着脑袋,奶声奶气地说:“长兄……”
“长兄说君父已返来,要我等一道来看。”她没说完,旁边的昫抢着道。
“哦?”我也笑,看向朔。
他比其他两个要内敛一些,只站在一旁笑着不说话,眼睛却亮亮的。
我也把他拉到怀里,问:“朔带弟妹来看君父?”
朔点点头,脆声道:“然。”
“谁同你说的?”
“申。”
我捧起他的脸,也亲了一口。
他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成婚的第二年春天出生的,今年已经八岁。因为是嫡长子,姬舆对他教导很用心,但凡是在家里,习字射御必亲自过问。
记得他刚满三岁的时候,一次姬舆要出去行猎,临走整理工具时,朔盯着姬舆手中的弓一眨不眨,保氏见到,笑着说世子定是想习射哩。一句闲扯,姬舆却放在了心上,当即抱着他行猎去了。
我当时刚产下昫,待在产房里不能出来,听寺人衿来告诉我,又急又恼。朔一个幼儿,路都走不稳,更别提骑马,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当即遣申去,让他把姬舆追回来。不想,申一去就是几个时辰,他回来的时候,姬舆和朔也行完猎高高兴兴回来了。我自然是生气得不得了,姬舆在外面怎么跟我说我也不听。朔却得意地告诉我,说他今天帮姬舆射下了好大一只野雉,晚上要给我做羹……这事后来不了了之,姬舆和朔却多了一层师徒关系。到昫能张口说话的时候,朔已经因为独立骑马在众人面前沿着教场跑一圈而得到王姒的赏赐。
朔也对父亲很是崇敬的。姬舆说的话,他向来不违逆;而为了随姬舆清晨骑马,他小小年级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君父!”朔的眼睛忽而看向屋内,大声道。
我也转头,姬舆已经穿好了朝服,正从里面出来。
见到孩子,他的脸上也漾起笑意,俯身一把将朔高高抱了起来。
“这些时日可认真习射?”他温声问道。
朔扶着他的肩膀颔首:“朔日日早起习射。”
姬舆笑笑,又将目光看向昫和玖。
“君父。”昫在我怀里说。
“君父。”隔了片刻,玖也说。
两人打着招呼,却仍然拉着我的手。
姬舆应了声,将朔放下。
我笑着对昫和玖道:“不是说来看君父,该上前才是。”
他们乖巧地点点头,离开我怀里,走到姬舆面前。姬舆神色温和,蹲下身来,伸手摸摸他们的脑袋。
我在一旁莞尔不语。
同我比起来,孩子们对姬舆总是带着敬畏的。这也难怪,不是姬舆不疼